獻身甘作萬矢的(梁啟超,1873~1929 )
“萬事不如公論久;微言惟有故人知。” 梁啟超
梁啟超,廣東新會人,字卓如,號任公,別號飲冰室主人。梁從小就有神童之名,十一歲中秀才,十六歲中舉人。十八歲謁康有為,大為歎服,請康有為開萬木草堂講學。1894年入京,甲午戰爭的刺激,他在致友人信中說:“今日之事,以廣求同誌開創風氣為第一義。”另一信說:“我輩以普度眾生之心,多養人才是第一義。” 他相信:“奇士在世間,即造一世福。------人才有風氣,盛衰關全局。”次年又入京會試,碰上乙未和議成,各省舉人紛紛上書,反對和議,請求變法。康、梁等人創辦『強學會』。
因強學會被禁,1896年,梁啟超至上海,隨黃遵憲辦『時務報』,任主筆,開始其報館生涯。1897年,應聘至長沙時務學堂任教。1898年戊戌政變之後,時年26的梁啟超,在日本官方掩護下東逃日本,直至四十歲再回國,其間流亡十四年,他和家人長期在日本,幾個小孩也在日本出生。在日本居留期間,梁啟超靠半生不熟的日文程度,大量閱讀日本翻譯自西方的著作,並著文發揮其心得。許多「和製漢語」的新詞匯,透過梁啟超和其他留日人士的著作,進入中國人的思維視野中。包括電話、資本主義、共產主義、功利主義、幹部、革命、右翼、警察、法人,都是典型的和製漢語。梁啟超並以其經驗,寫成《和文漢讀法》。
1900年,梁啟超作《嗬旁觀者文》:“天下最可厭、可憎、可鄙之人,莫過於旁觀者。------旁觀之反對曰任。孔子曰:“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孟子曰:“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任之謂也。”他對“任”的解釋,可說明他為何自號任公。他曾集陸遊詩句為聯:“道義極知當負荷,湖山仍得飽登臨。”以承擔道義為己任之心,可說貫徹其一生。
一九0一年,梁啟超作自勵詩:
『獻身甘作萬矢的,著論求為百世師,誓起民權移舊俗,更研哲理編新知
十年以後當思我,舉國猶狂欲語誰,世界無窮願無盡,海天寥廓立多時』
充份表現欲以言論改變社會風俗之誌。而由日本橫濱赴美國檀香山途中,也有詩:“風塵孤劍在,湖海一身單。”在天下多事之際,廣查美國社會政治狀況。
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清政府派出載澤、端方、徐世昌等五大臣出洋(歐、美、日)考察憲政。為了交差,熊希齡赴日請楊度和梁啟超代筆起草報告,清政府根據其報告下詔預備立憲。
在〈論保教之說束縛國民思想〉一文,梁啟超說:
“文明之所以進,其原因不一端,而思想自由,其總因也。歐洲之所以有今日,皆由十四五世紀時,古學複興,脫教會之樊籬,一洗思想界之奴性,其進步乃沛乎莫能禦,此稍治史學者所能知矣。我中國學界之光明,人物之偉大, 莫盛於戰國,蓋思想自由之明效也。及秦始皇焚百家之語,坑方術之士,而思想一窒; 及漢武帝表章六藝,罷黜百家,凡不在六藝之科者絕勿進,而思想又一窒。------皆由思想束縛於一點,不能自開生麵,------守一先生之言,其有稍在此範圍外者,非惟不敢言之,抑亦不敢思之,此二千年來保教黨所成就之結果也。”他也指出: “必強一國人之思想使出於一途,其害於進化也莫大。”也宣言:「不惜以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為戰。」
他又是一新舊矛盾的人,在一九00年,碰上了華僑小姐何蕙珍,由於何女在許多場合替他做翻譯,彼此傾心。梁啟超作《紀事二十四首》記下這段因緣。先說:“頗愧年來負盛名,天涯到處有逢迎。識荊說項尋常事,第一相知總讓卿。”以何女為在海外結識的第一知己。他本有意“萬一維新事可望,相將攜手還故鄉。欲懸一席酬知已,領袖中原女學堂。”但又以他曾和譚嗣同等組“一夫一妻世界會”為由,已有妻室不能再娶,而辜負了美人深恩,隻好用“自愧茫茫虎穴身,忍將多難累紅裙?”來自我排解矛盾心情。他後來又納了元配李蕙仙的婢女王桂荃為妾,也生了幾位小孩,但一直到晚年他才對外承認有妾。
1902年,梁啟超作《新史學》,說:“史學者,學問之最博大而最切要者也,國民之明鏡也,愛國心之源泉也。今日歐洲民族主義所以發達,列國所以日進文明,史學之功居其半焉。” 並指中國史學有四大病源: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家、知有個人而不知有群體,知有陳跡而不知有今務、知有事實而不知有理想。認為史學家必須“鑒既往之大例,示將來之風潮,然後其書乃有益於世界。”又說:“史界革命不起,則吾國遂不可救。悠悠萬事,惟此為大。”
1911年,梁啟超訪台。他在台南鹿耳門海邊,追想當年鄭成功和荷蘭人在此海戰,寫下「事去勞精衛,年深失湛盧」詩句。相傳春秋時越王請歐冶子鑄劍,歐冶子帶著女兒莫邪在閩山深處打造出「湛盧寶劍」,被視為天下第一劍。傳至南宋名將嶽飛手中,嶽飛於風波亭遇害後,湛盧劍也就從人間消失。梁啟超感歎多少英雄盛事,都隨曆史波濤而去,鄭氏在台的努力,終如精衛填海徒勞無功;時代遞變,原可以做為安邦定國的寶劍神器竟也丟失不保。梁啟超在台僅停留兩周,臨別贈語:「破碎河山誰料得,艱難兄弟自相親。」
辛亥革命後,梁啟超介入政黨政治,作為進步黨的領袖,成了國民黨的對手。梁啟超先和袁世凱合作後又反對;張勳擁宣統複辟時,梁啟超發表通電說:“此次首造逆謀之人,非貪黷無厭之武夫,即大言不慚之書生”,和康有為師徒從此各行其是。梁啟超以其帶感情魔力的文筆,成為鼓動一代風潮的言論界明星;也自負的對袁世凱說:“鄙人無他長處,然察國民心理之微,發言抓著癢處,使人移情於不覺,竊謂舉國中無人能逮我者。”
五四之後,胡適、陳獨秀、魯迅等人取代了梁啟超在言論界的地位,但梁啟超的著作,確實曾經是一代青年的精神食糧。晚年說:『自審才器所宜,覺今後報國之途,與其用所短以勞形於政治,毋寧用所長以獻身於教育。』隱入清華園中的研究院任導師,也曾兼任京師圖書館館長、司法儲才館館長。
1929年1月19日梁啟超去世。常燕生《悼梁任公先生》說:“梁先生一生的政治運動,結果自然是失敗,------真正政治領袖的性格,在好的一方麵講,是要有闊大的氣魄、堅毅的意誌和敏捷的實際手腕,在壞的一方麵講,卻要有鐵一般的心腸,毒蛇一般的手段,不恤破壞蹂躪了敵人的利益,才能攫得自己的利益,梁先生在這幾方麵他都是非常缺乏的,他不能巧言買得群眾的信仰,他不能陰謀摧毀敵人的陣壘,他不能靦顏堅持自己的主見,這就是他的政治工作永不能成功的原因。”
常燕生又說:“學者是埋頭做研究工作的人,思想家卻是要指導群眾的。------在整理國學方麵,梁先生的功力、成績未必勝於王國維、陳垣諸人,然而在社會所得的效益和影響方麵講,梁先生的成績卻遠非諸學者所可及。在一切未上軌道的國家裏,社會需要思想家更甚於學者。”鄭振鐸《梁任公先生》說:“他在學問上,也有了很大的勞跡;他的勞跡未必由於深湛的研究,卻是因為他的將學問通俗化了,普遍化了。他在新聞界上也創造了不少的模式;至少他還是中國近代最好的,最偉大的一位新聞記者。”
沈彭年(字商耆) 有挽聯:
三十年來新事業,新知識,新思想,是誰喚起?
百千載後論學術,論文章,論人品,自有公評。
錢玄同撰挽聯:“文字收功神州革命,生平自許中國新民。”
丁文江寫的挽聯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在地為河嶽,在天為日星。”做為梁啟超的知己,丁文江受家屬之托,開始了《梁任公先生年譜長編初稿》的工作,後由趙豐田接手。直至1983年,再修訂的《梁啟超年譜長編》才出版。日本京都大學的研究人員花了十年時間進行翻譯,又每兩周一次討論會,詳加考證並審閱,終於2004年出版了此年譜的日文版,五卷本計250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