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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52)
這幾天關於“六四”回顧的網文不多也不少, 三十過去了,有些人說中國由此發展到今天之“昌盛”,不必再揪著不放,像國內現在基本屏蔽六四,年輕一代或是六四後出生的年輕人忙著網上開店/創業,老人忙著跳廣場舞,誰人還掛記這麽一檔事,可海外依然有不少愛國誌士,惦記著六四及事件的深刻影響,深信“忘記就是背叛”的古訓。
很多有關文章回顧了六四夜的前前後後,人們從不同的角度記述了所見所聞,這麽多年來資料夠完整,綜合起來看應該有一個清晰畫麵。但有些關鍵點,尤其中央上層當時內鬥依然有盲點,野史很多,但也是霧裏看花,這有待更多挖掘..... 那麽就目睹者而言,咱發現眾多描述六四前夜忽略了一個要點,咱在【六四前夜長安街到天安門,5小時記憶】中特意提到: “12點10分: 長安街的燈突然熄滅, 什麽情況, 我們有點不知所措。後來才知道,這是在天安門動手的信號, 燈一滅, 事先潛入人民大會堂的士兵衝出來占領了人民紀念碑的學聯總部...... 幾分鍾後, 燈亮了”。
"六四”前夜長安街突然滅燈,實際就是天安門開始清場的命令。這裏用“清場”二字應該符合天安門那一夜的真實情況,執行這個任務的不是10點左右在長安街打紅眼的部隊, 而是早些時候悶在人民大會堂多日的士兵,他們看到熄燈信號,像餓狗般從籠子裏衝出來 (見當時的四集平暴錄像),直奔人民英雄紀念碑占領了學運總部,控製住廣場的大喇叭。估計有些農村兵沒啥見識,邊走邊朝天放槍,紀念碑也留下了子彈的痕跡。相信政府還是明智的,決不能在天安門廣場對人對學生開槍,否則就真沒法交代了, 這也是多年來,大家不斷糾結的點,也是政府宣稱的沒死人之地。
但是長安街及天安門兩側確實死傷不少,這就是政府所謂的暴徒以區分廣場的學生,都是文字遊戲。當晚執行任務,大家都認為是三十八軍,其實應該是多個部隊,各有各的任務,上麵博客說到首鋼工人民兵起初也參與了,隻是他們“覺悟高”,沒到達指定地點。部隊都是從西長安街進入東長安街撤出,有些是開了槍就溜掉了, 有些則六四當天莫名其妙地停留在木樨地軍博一帶,等著被燒,這裏大有陰謀論可言。
長安街突然滅燈,天安門廣場回歸到政府手裏,一晃三十年過去,現在那裏已完全是另一世界了。
但時間,會最終證明
https://cn.nytimes.com/china/20190603/pla-daily-reporter-1989-lhasa-to-beijing/
前軍官談“六四”:派軍隊清場,就不好再出牌了,2019年6月3日
讓他(她)本人發吧-:)
Y自然流露Y:把貼在這裏的帖子發出去讓更多的人知道吧。
說到底,世界上的不幸的後麵,都有美帝的黑手。
估計這數字永遠被毀了,就像是大饑荒的死亡數字一樣!
感謝作者!
這份備忘錄,起自 1989 年 4 月 15 日,迄至 1989 年 7 月 21 日,地點北京。 八九 (這一段的內容來自於相關文獻和我的回憶。) 1980 年代的中國政治氣氛是寬鬆的,知識分子和大學生是有理想的,大學裏 的很多講座是關於中國的未來和政治改革。幾次知識界和高等學校的學潮和 政治運動都沒有招到過於嚴厲的鎮壓。 1989 年 4 月 15 日,1987 年被迫辭去黨的總書記職務的胡耀邦突然因病去世。 這位從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在為文革和曆次政治運動中的受害者平反 昭雪起了決定性作用、又被黨內保守派趕下台的黨內改革派領導人的突然去 世,震動了首都各界。當天下午,有人在天安門廣場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下向 胡耀邦敬獻鮮花致哀。
那時我家住在西單到宣武門之間的一個胡同裏,緊挨著宣武門內大街,離天 安門廣場隻有兩公裏,騎車或步行都能很快到達。那時的北京人,無論是知 識界人士、大學生或普通市民,上下都感到有大事要發生。 以後的一周,北京的大學生開始行動,他們呼籲民主自由,反對腐敗。他們 從校園遊行到天安門廣場,幾所大學的學生代表對中央提出七點要求: 重新評價胡耀邦的功過;徹底否定反精神汙染和反資產階級自由化的運動; 公布領導人及其家屬的收入和財產;解除報禁、允許民間辦報;增加教育經 費、改善知識分子待遇;新聞媒介客觀報道這次悼念胡耀邦的活動;取消北 京市的遊行十條。 1 幾天裏不斷有大學生在中南海正門新華門要求中央領導派代表對話。北京市 委秘書長袁立本代表政府與學生有所互動,總的過程平和,警民未發生嚴重 衝突。各校學生開始組織起來,提出自己的政治訴求。已經被新憲法廢除的 大字報開始滿城張貼,傳遞在官方報刊廣播電視裏厥如的民間信息。 4 月 21 日夜間 11 時許,我們一家都已經上床待寢。從黑暗安靜的夜色中, 傳來了大街上的如潮水般的人群的口號呼喚聲,我忍不住穿衣下床。我的妻 子說:我們可是準備要出國的了,你可不要弄出什麽事來。我說:我不會出 什麽事的,我非得出去看看外麵怎麽了,否則我今晚睡不成覺了。 穿過胡同,我走上宣武門內大街,迎著越來越響亮的如同山呼海嘯般的口號 聲走向西單。西單路口熱鬧非凡,如同白晝。大批市民蜂擁在路邊觀看學生 隊伍。大隊學生從複興門方向沿著向東的慢車道走來,在學生隊伍兩側,學 生糾察隊手拉手行進,以免不相幹的人士混入其中搞事,被政府抓住把柄。 學生們一路高呼口號:要民主!要自由!反貪汙!反腐敗!圍觀的市民們在 興奮地交談。各大學的大學生已經迅速組織起來計劃到天安門廣場參加追悼 會並遞交請願書。從西郊這一路,大約有四萬多各大學的學生,乘著明天的 胡耀邦追悼會交通管製尚未生效時,提前進入了天安門廣場,在人民大會堂 前列隊坐待天明。我興奮地想:如果年輕 20 年,我會跟你們在一起的! 4 月 22 日上午,我們在家裏看中央電視台播放的人民大會堂裏的胡耀邦追悼 會。在大會堂外麵,數萬學生列隊致哀,大批警察列隊在大會堂的台階上阻 擋學生。三個學生代表站在人民大會堂的台階上,要求總理李鵬接見。長期 等待後無人回應,三位學生代表改為跪地要求,無論李鵬或其他領導人,沒 有人出麵接收學生的呼籲書。中央領導人這樣的反應,令學生和公眾極為不 滿。 以後的幾天,形勢在極其迅速地變化,北京幾十所大學的學生組織成“北京 高等學校學生自治聯合會”,總部設在中國政法大學,就在我院的隔壁,主 席是政法大學的學生周勇軍。各校也紛紛成立自治學生聯合會,各校的學生 領袖紛紛湧現,一些大學的學生開始罷課。 2 我在冶金部的一個研究院工作,對於目前局勢,同事們一邊工作一邊議論紛 紛,大家都希望中央能順應此時的民意推進改革。可是 4 月 26 日的《人民日 報》發表社論《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動亂》,開始用文革的語言威脅人民, 這樣的表態令公眾極其失望,這是又要回到管製信息、鎮壓異見的老路上去 嗎? 4 月 26 日下午,院辦突然通知全體職工在禮堂聽重要傳達。我們帶著筆記本 和錄音機前往,院長說,不許筆錄,不許錄音。院長向全體職工口頭傳達了 鄧小平昨天上午在鄧家舉行的黨政領導人緊急會議上的講話,隻能帶耳朵聽。 三十年後,當時鄧說的話大多數都忘記了,大致是:這次學潮是動亂,目的 是推翻共產黨的領導,是一場有預謀、有後台的陰謀,罷課是非法的。我記 得最清楚的鄧說的話是:“我們不希望流血,但是我們也不怕流血,我們有 三百萬人民解放軍!”鄧小平對學運這樣的定論,無疑將給中國的政局蒙上 一層灰暗的陰影。我想到,北京高自聯的學生們還不知道鄧小平軍事鎮壓的 威脅。高自聯的總部就在隔壁的政法大學內,大字報傳來的信息,學生們對 今天的人民日報社論極其不滿,高自聯已經計劃,明天將要組織全市高等院 校的學生大遊行,抗議人民日報的社論。我出了禮堂,走過分隔兩個單位的 圍牆,在政法大學校園裏,攔住兩個學生。我問他們:你們是高自聯成員嗎? 他們說是,我向他們轉述了我院院長剛剛傳達的鄧小平的緊急講話。一個學 生說:我覺得我的脊背在發涼!我說:別耽誤了,趕快找你們的頭頭,告訴 他們考慮對策吧。 4 月 27 日,高自聯總部討論大遊行的計劃未有定論,麵對鄧小平的威脅警告, 周勇軍拿不定主意,但是局勢已經不是他所能控製的了。北大、清華、人大 等校,大批學生列隊湧出校門。從中關村到複興門,北京市公安局布置了幾 道防線攔截學生。有些地段,年輕的市民們走在學生前麵,在警察防線麵前 說服警察,軟硬兼施。就這樣學生們衝破一道一道的防線,警察隊伍也沒有 真的強硬阻攔。下午,我和我的幾個同事也從我院出發,跟著學生在大街上 走過二環路,在複興門走上複興門內大街,走過西長安街,一直走到天安門 廣場。沿途有大批市民對學生隊伍鼓掌歡呼,支援學生飲水麵包,有些機關 幹部、報界記者和知識界人士與學生共同前進。數以十萬計的學生,衝破政 3 府設置的層層警察障礙,在天安門廣場會師。一時間各校校旗飛舞,學生們 口號震天。 以後的日子,從 4 月末到 5 月上旬,形勢有所緩和,政府領導人放下身段, 幾次與學生代表對話,但是未有實際結果。有些學校開始複課,新的學生領 袖不斷湧現,高自聯的總部轉移到北大。有些學生成立新的組織與政府對話, 高自聯有分裂的趨勢。 5 月 13 日,鑒於與政府對學生罷課的冷淡態度、對平等對話的拖延、對學生 運動“動亂”評價的威脅,一千多各校學生從北大、師大等校出發,到天安 門廣場舉行絕食請願,抗議物價飛漲、官倒橫行、強權高懸、官僚腐敗。絕 食團的主要訴求為:政府代表與學生對話團進行平等、有效、實質性對話, 為這次學生運動正名、肯定為一場愛國民主運動。大批學生為絕食學生設立 警戒圈。知識界發動大遊行支持學生絕食的訴求。 5 月 15 日,戈爾巴喬夫訪華到達北京,為了中蘇關係的這個重要事件而來的 大批外國記者,親眼目睹了這一場波瀾壯闊的運動。 自當日起,我無心在單位正常上班,每天下午去天安門廣場觀察形勢。去天 安門廣場觀看、支援絕食學生的市民、工廠職工、機關幹部、高校教師、知 識界、新聞界、醫院人士紛紛組織起來,大量卡車運送物資,以食品、飲水、 醫療救護支援絕食學生。不斷有絕食學生暈倒,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搶救。整 個北京的焦灼的擔心和盼望聚焦於天安門廣場,希望黨和政府從此切實允諾, 開始國家的政治改革。每天前往廣場的各界人士從幾十萬增加到百萬之眾, 各個單位的人員打出自己單位的旗幟,列隊行進至廣場,表達對學生的支持。 其中最為人矚目的是“中央樂團”的橫幅大旗,隊列前麵的兩麵小鼓,打出 激動人心的鼓點,後麵跟著中央樂團的音樂家們。在公眾輿論的強大壓力下, 各級領導表達和平解決學運的願望,並前往醫院探望住院的絕食學生,連李 鵬這個強硬派的首領都在醫院裏對學生們勸導停止絕食。19 日淩晨,總書記 趙紫陽現身天安門廣場,向學生們講話,希望學生停止絕食。那時我不知道, 他已經在黨內鬥爭中失敗,失去權力。為了反對未來的鎮壓,他已經辭職。 北京高校絕食請願團終於在 19 日晚宣布停止絕食。可是北京人迎來的是中共 4 中央的決定,李鵬和楊尚昆的講話宣布:自 20 日起,在北京實行國務院戒嚴 令! 5 月 19 日晚上聽了中央電視台的關於戒嚴的宣布,我立刻騎車前往天安門廣 場。我在人民大會堂北邊停下來與幾個清華的學生糾察隊員談論宣布戒嚴令 以後的形勢。我說戒嚴令宣布了,這說明政府已經拒絕學生和社會各界的政 治要求,繼續絕食或停留在廣場已經沒有意義。為了避免損失,你們應該撤 回學校,做長期打算。那些學生聽了我的勸說,掉過頭去不再理我,我的勸 告失敗。廣場上的官方擴音器在大聲廣播李鵬和楊尚昆代表中共中央和國務 院發布戒嚴令的講話,宣布學生運動為動亂,限期離開,戒嚴部隊將要進入 廣場清場。但是廣場上的學生拒絕離開,整個北京震動。 5 月 20 日上午,令我極為驚訝的是,北京的學生和市民竟然在北京郊區四處 攔截向北京市內進發的戒嚴部隊。他們乘坐北京各單位提供的卡車,在豐台、 石景山、紅山口、呼家樓等地攔住部隊,說服他們北京沒有反革命的動亂, 學生是愛國的,是要推進國家的改革的。各個方麵傳來的消息披露,多達 30 萬人的 9 個集團軍部隊從全國各地調來,包圍了中國的首都。軍隊沒有動武 硬向北京市區進發,北京市政府發言人的講話也沒有敢於承認北京戒嚴是要 鎮壓學生運動,中共中央保守派以軍隊壓製此次民主運動的計劃受到挫敗。 每天仍然有數十萬各界市民到天安門廣場以各種行動支持學生。高自聯已經 聲明退回西北郊的大學區,廣場上成立了新的臨時指揮部,指揮學生的靜坐 請願行動。這不是我所願看到的,也不是我所了解的大部分人所願見到的, 雙方都不退步,必然會造成難以挽回的結果。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到了 這個地步,學生運動已經沒有退路,隻有向前。 長安街等主要街道上沒有警察執勤,全靠學生糾察隊維持交通,居然沒有發 生明顯的交通事故,市區的治安狀況甚至比平常還要好,“小偷罷偷”。商 業店鋪照常營業,日常食品的供應沒有明顯的短缺。北京市的學生、工人、 市民等表現出空前的團結和無畏的獻身精神。他們團結一致,反對軍隊進城 鎮壓學運,他們期待並呼籲立刻召開全國人大,彈劾並罷免李鵬等反人民的 領導人。從 20 日起,人民日報頭版每天登載題為《戒嚴第一日》等為題的新 聞稿,實際上是在支持人民反對戒嚴的行為。 5 小道消息傳出,趙紫陽等改革派領導人已經被罷免,形勢明顯不利於改革派。 學生代表向聶榮臻、徐向前兩元帥請願,兩元帥的辦公室聲明:解放軍不會 鎮壓人民。張愛萍等七上將聯名發表聲明:學生是愛國的,軍隊不要進城。 大批外地學生湧入廣場,帶來秩序的混亂,物資供應的困難,也給當局鎮壓 的借口。廣場的組織機構不斷變換,比較溫和的群眾已經退回大學區,留下 的是越來越激進的人群。一個至今隻有一個多月的突發群眾性民主運動,缺 乏理論指導,缺乏良好的組織機製,發生這樣的狀況是不可避免的,能夠做 到目前的地步已經是極大的成功了。 北京地鐵已向公眾關閉,大量的部隊經過地鐵運進人民大會堂、中南海及附 近地區。部隊在人民大會堂附近與公眾發生衝突。局勢越來越緊張,不知道 將來會發生什麽後果。 六四 (這一段內容來自於當時我的逐日筆記。照片為我於 1989 年 6 月 5 日所攝) 1989 年 6 月 3 日淩晨起,戒嚴部隊再次企圖進入北京城區,部隊從四麵八方 向市內開進,沿途受到學生和市民的堅強堵截。與 5 月 20 日軍隊第一次向城 內推進不同,這次公眾對軍隊再次進城極為憤怒。北麵的部隊被堵在新街口, 南麵的被堵在永定門外,西麵的被堵在軍事博物館,少數軍車已到達西單, 東麵的離天安門廣場最近,已經深入到北京飯店。軍隊夜間偷偷開進時被行 人發現,隨即大呼叫醒市民,市民們衝上街頭包圍住軍車。人們發現車上的 軍人都隻穿著白襯衣和綠軍褲,有些軍人坐的是普通大客車。在護國寺附近, 人們在軍車上發現藏在箱子裏的槍支,還有整麻袋的菜刀、匕首、鍬把等。 市民們問軍人帶這些幹什麽,軍人們說不知道,上邊命令帶的。人民為這種 現象所激怒,有些士兵遭到毆打。 我的妻子早晨照常出門去單位上班,走到宣武門就回來了。她說軍隊企圖進 城,遭到公眾攔截,公共交通斷絕,沒法去上班了。在宣武門看見幾個隻穿 6 襯衣和軍褲的徒手士兵,很是驚慌害怕,又不知道部隊開到那裏去了,他們 是被人群衝散的。滿大街都是人,人們開始構築路障,準備阻攔軍車。 我騎自行車去研究院,看到西二環路上還有少量公共汽車行駛,各單位車輛 和自行車也不少。我的研究室的一個青年工人說,在新街口看到被群眾攔截 的軍車裏,也是隻穿著襯衣和軍褲的士兵,也是同樣的鍬把、鐵棍、菜刀等 工具,或者說是凶器? 下午我提前回家,到家就聽說武警部隊在六部口施放催淚彈,用警棍毆打市 民,市民以磚塊還擊。我趕到六部口,已是下午 4 點。聽目擊者說,2 點左 右從中南海衝出一千多防暴警察和軍隊。防暴警察帶有防毒麵具、頭盔,手 持盾牌和警棍,軍隊帶鋼盔、持軍棍。據稱是要搶回被民眾俘獲的一輛武器 彈藥車,這輛車上的軍人被市民包圍後棄車逃走。大學生控製了這車武器並 保護它,準備還給軍隊。警察和軍隊向人群投擲了大約 20 枚催淚彈,並用棍 棒任意毆打學生和市民,不分男女老少皆不能幸免。人群在催淚瓦斯的煙霧 中後退,軍隊奪回了軍車和彈藥。人們憤怒地用隨地能找到的磚塊還擊,軍 隊和警察退回並回收了能找到的催淚彈筒。很多學生和市民受傷,人們砸毀 了附近的幾輛軍車。在新華門前,一個學生向我們展示了他們撿到的一個燒 過的催淚彈筒,比易拉罐大一些,還非常燙。 我一直走到廣場,廣場上擠滿了人群,香港支援的數十頂帳篷成排搭在廣場 南部,各大學的校旗在風中飄揚,中央美術學院搭建的自由女神像在廣場國 旗升旗處附近樹立起來。大會堂西側擠滿了人群,據目擊者說,數千名士兵 從那裏衝出,企圖進入廣場驅趕群眾,他們被群眾堵回。士兵用軍棍毆打學 生和市民,不時有人被抬出或架出。我親眼所見,兩個血流滿麵的青年被人 送往醫院。新華門前。兩排軍人列隊門前,徒手頭戴鋼盔,前麵坐著一排學 生糾察隊保護他們,以免市民與軍隊衝突。人群在兩三米外圍成一圈,不斷 地高喊口號。很多人在照相,一些外國記者不顧禁令在拍照、錄像、采訪。 人們在激動地向外國記者介紹發生的事件。 我再向西單走,看到西單路口向東一百米處,停著一輛載著士兵和裝備的中 型客車,士兵也僅穿著襯衣和軍褲。客車被人群包圍著,從天亮時起就被困 7 在那裏。人們從車裏搜出一挺輕機槍,把它架在車頂上的一張桌子上向大家 展示,沒有人拿走任何武器彈藥。我看到在車上成捆的工具中間,有幾個士 兵靠在車窗邊,他們已被困了大半天了,這回沒有人再給他們送食品、送水 了。 晚上有一個朋友從西邊過來,說軍事博物館方向的軍隊被群眾攔住。軍隊用 卡車拉來卵石,用卵石攻擊學生和市民。學生們在防線的最前麵,始終堅持 非暴力抵抗,但是很多年輕市民忍耐不住,撿起磚石與軍隊對打,軍人、學 生和市民在對攻戰中都有很多人受傷。但是軍人有鋼盔好得多,學生和市民 很多人被打得頭破血流,送往醫院。我估計,這樣打下去,軍隊天亮也打不 到西單,天亮後若不後退,就會遭到成千上萬群眾的包圍,因此我想軍隊這 次還是進不了城區。 夜間 11 點鍾,我妻子帶著女兒出去觀看局勢,直到 12 點半才回來。這時聽 到一陣清晰的槍聲,不太緊密。我隨即出門,走向宣武門方向。那裏有大批 市民,路口停著幾輛 105 路無軌電車堵住路口,還停著三輛滿載武警的卡車, 車頭向西,人們與徒手的武警交談得很融洽。槍聲越來越近,可以斷定在複 興門附近。到午夜 1 點鍾左右,大街上的街燈突然全部熄滅。在宣武門西大 街上有軍車亮著大燈開來。人們緊張起來,有人開始搜尋磚塊,有人讓武警 車上的士兵蹲下。等到軍車開近路口,很多青年用磚塊投擲軍車。軍車停下 來,頭兩輛車的車燈熄滅,相持了一會兒,隻聽到軍車的車篷和鋼板被磚塊 砸得砰砰作響,有玻璃破裂的聲音。前麵的車上下來幾個軍人查看,然後整 個車隊掉頭退走。這支部隊始終沒打一槍。 看到軍車退走,這邊暫時沒事了。西單方麵傳來密集的槍聲,有時單發,每 秒超過一響,有時是自動武器連發。大約 1 點 20 分左右,我從宣武門走向西 單,在西單以南約 200 米處被人們攔下,他們告訴我再往前走太危險。西單 路口被市民推過去作為路障的無軌電車在熊熊燃燒,一輛輛裝甲車從燃燒的 無軌電車中間穿過,開向天安門廣場。看著在熊熊大火中穿過西單路口的裝 甲車隊和衝鋒槍手,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戒嚴部隊正在攻陷她的首都,我感到 心中的一個重要的鏈接被打斷了。我繼續小心地向前走,在西單家具店前的 8 人行道上看到一大灘鮮血,血中混有腦漿,鮮血向南滴去,延續數十米遠。 街上沒有死者或傷者,所有被子彈打中的人都被救走了。 回到家裏躺到床上,聽著外麵忽緊忽鬆的槍聲,無法入睡。躺到 3 點,我又 起來上街,向西單方向走去。經過西單前往廣場的軍車已經過完,數萬群眾 重新聚集在街頭。不時有三輪車拉著流血的傷員奔向醫院,蹬車的青年一邊 大喊著叫人讓道,一邊讓帶照相機的人拍下傷者的照片。 在西單路口,街燈已經複明,目擊者向人們大聲、憤怒地講述剛剛發生的屠 殺。 有從木樨地剛剛逃過來目擊者說,3 日晚 10 點鍾,複興路從軍博方向升起一 顆紅色信號彈。幾輛軍車滿載士兵向人群射擊前進,群眾紛紛中彈倒地。到 了木樨地路口,時間以近午夜,軍隊遭到上萬群眾頑強的抵抗,軍車後麵的 坦克衝上前,撞毀攔路的無軌電車向前衝擊,站在電車頂上的人群紛紛落地, 後麵跟隨的坦克碾壓而過。但是群眾不顧傷亡,拚死抵抗,用石塊攻擊前進 的軍隊,軍隊一路開槍前進,進展緩慢。複興門外大街兩側的高層住宅多處 中彈,有人受傷、死亡。 從複興門過來的目擊者說,在那裏阻攔軍隊的群眾在自動武器的掃射下,隻 能臥倒在草坪上,打兩小時之久,直到軍隊完全通過。因為路口地勢開闊, 傷亡較輕。 一個青年說,先頭軍車在 1 點鍾通過了西單路口。前麵是六輛坦克開路,坦 克衝開路障,跟進的是持槍的步兵,再往後是有幾十輛裝甲車的車隊。步兵 向人群不斷開火。人們不顧槍擊用磚石攻擊軍隊,中彈者一個一個地倒下, 包括婦女和兒童。電車起火,坦克和裝甲車在大火中越過電車路障,向前開 進。人們不顧危險搶救傷員和死者,送往醫院。從西單路口往南麵的宣武門 內大街,路上有好幾攤鮮血,按出血量看是不能活命了。 看到街上有很多人,我向天安門廣場方向走去。在六部口,我看到一輛裝甲 車在熊熊燃燒,從車內噴出猛烈的火焰。再向東去,我看到了這支隊伍的隊 尾,一長串卡車滿載士兵,一直延伸到廣場,估計超過百輛。人們在不顧危 9 險地向車上的軍人說理,告訴他們前麵的軍隊已經殺害了數百平民,而這些 軍人竟然不相信軍隊已經開槍屠殺。我也和學生、市民一起與軍人講理,軍 人們大多不說話。有的說,我們不會向群眾開槍的;有的說,我也是北京人。 學生說,你是要複原回來的呀,你怎麽見父老鄉親呀!我也一車又一車地與 軍人講理,直到嗓子都喊啞了。旁邊車上一個軍官對一個市民惱羞成怒,下 車掏出手槍衝地打了四槍,槍聲震耳,地上火星四迸。人們拉著那個小夥子 後退。 我再向前走,一直走到南長街路口,,那裏停著大批軍車,軍隊正在下車集 合。一排士兵擋住人群,開始壓迫人群後退。我距離士兵約 20 米遠時,士兵 們開始吆喝:向後退!快走!一邊朝天開槍。人群在槍聲中向後湧,有人喊 道:別跑!不要跑!不要害怕!人們鎮靜下來,慢慢後退。一個學生衝到軍 車麵前,大喊:你們殺死了我哥哥!我要你們償命!說著就去拉車上的士兵。 我和另一個人趕快拉住他,把他架開。我對車上的軍人說:你們聽,前麵又 開槍了!一個士兵拿手指做了三個朝天開槍的動作。我說:現在是朝天開槍, 可是從西邊一路過來,打死幾百人啦!走回六部口,那輛裝甲車仍然在燃燒。 聽人們議論,一些人拚命衝上去用汽油燒著了這輛裝甲車,裏麵的軍人逃出 來,人們湧上去打死了幾個士兵。回頭看廣場方向的軍車,又有一輛軍車在 車隊裏起火。我很奇怪,怎麽會有人能燒著車隊裏的軍車? 回到西單路口,見到幾個小夥子蹬著一輛三輪車,一路走一路問:有沒有傷 員?有沒有傷員?人們與他們交談,他們說,已經救了大約 20 個傷員送往醫 院。郵電醫院已經送進去 48 個傷員,一小時就死了 8 個。一個目擊者告訴 我,第二醫院已經送入 200 多個傷員。這時仍然每隔幾分鍾就有人蹬著三輪 車拉著傷員送往醫院。第二醫院的救護車也出動了,醫生要求人們指路,哪 裏可能有傷員,我們告訴他們可以去廣場方向。 4 點 10 分我回到家裏。槍聲仍然不斷傳來,家裏的人無人能夠入睡,周圍的 鄰居們也無法入睡。大家聚在院門口憤怒地談論著,誰都想不到,熱愛人民 的解放軍居然向首都人民大開殺戒!我在胡同口看到一輛北京 130 小卡車車 窗上一顆流彈打穿的彈孔,對聚在院門口的鄰居們說,進院子裏來吧,外麵 10 有流彈。大家進了院子繼續談論。槍聲直到 6 點以後才逐漸平息,我回到屋 裏,在零星的槍聲中陷入昏睡。 6 月 4 日早晨 8 點我又醒來,雖然非常疲乏,我又上了大街。上午 9 點鍾, 我重回西單路口。地上是一灘灘的鮮血,路口堆放著燒毀的無軌電車,仍然 在燃燒著。路口的文具店牆上是一片片的彈孔,玻璃窗打碎,人行道旁的鐵 欄杆也被子彈打穿。在又一順飯店門口,一顆子彈打穿門板,門板後麵的地 上一灘鮮血,有人站在門板後麵中彈了。我走到第二醫院門口,已經不讓閑 人進入。有人說太平間已經放不下死屍,有兩具已經放在外邊。一個 50 歲左 右的男子剛剛查問過,這裏沒有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在一所大學裏工作,昨 夜在廣場上,他在逐個醫院尋找。 離開第二醫院,我從絨線胡同向東走到六部口,在西長安街上停放著六輛坦 克和幾輛裝甲車,炮口向著西邊的西單方向,周圍的士兵手持衝鋒槍嚴密警 戒,但是沒有幹預人們照相。不少人在軍隊的警戒線外觀看,同時隨時準備 退卻。我向西走過電報大樓,昨天被截停在那裏的大客車仍然在那裏,車身 靠著一具燒焦的死屍,據人們說,是軍隊進攻時從裝甲車車隊落伍,被人們 抓住毆打後,澆上汽油燒死的,很多人在圍觀。 從廣場逃出來的幾個學生說,軍隊從 5 點起開始清場,廣場的政府廣播係統 一次次廣播政府的命令,大多數人離開向南退走。軍隊不斷向人群開槍,不 準群眾搶救傷員。4 輛坦克排成橫排壓向帳篷,將帳篷和裏麵的人一起壓過。 剩下的少數學生圍在紀念碑周圍,有些學生不肯撤離,糾察隊甚至拳打腳踢 趕學生離開,因為坦克已從後麵壓過來。大批學生無法立刻離開,軍隊在出 口處向學生開火射擊,一批學生倒在地上。廣場上的學生始終保持非暴力立 場,沒有使用任何暴力。而在工自聯方麵,有人向軍隊投擲石塊,工人自治 會的隊伍遭到更猛烈的射擊,傷亡慘重。在西長安街六部口附近,被驅趕的 學生攙扶著傷者無法快走,裝甲車從後麵衝上來,壓死 11 名清華學生。幾個 醫院的醫生在廣場救護,當軍隊衝進廣場時,將醫護人員包圍起來,禁止他 們搶救傷者,醫護人員唯有流淚。在軍隊的驅趕下,他們被迫丟棄救護車和 醫療設備逃出廣場。醫護人員說廣場上屍橫遍野,坦克將人壓得稀爛,死者 人數無法統計。 11 下午又緊張起來,外麵有槍聲,軍用直升機在天空飛過,我吃了鎮靜劑,勉 強睡了二、三個小時。街上沒有一個商店開門,也沒有一輛車輛行駛。 晚間中央電視台的晚間新聞,兩位播音員,杜憲和張宏民身穿黑色喪服,滿 麵哀痛,語速緩慢地播報戒嚴部隊的清場新聞。 入夜仍有零星槍聲。 6 月 5 日早晨 6 點半,我上街觀察,看到街上有不少行人和騎車人,我就騎 車去研究院。路過複興門立交橋,見到 12 輛坦克在立交橋上布防,坦克旁邊 是荷槍實彈的軍人。我看到一個軍官站在坦克旁邊,有意停下來問他能不能 通過,他沒有開口,揮手讓我通過。我從坦克旁騎過去,沿著二環路向北騎 到單位,一路都沒有軍隊。 到了研究院,我所在的研究室裏沒到幾個人,點了個卯我又出門。這兩天我 著急的事是照相膠卷。我有一台日本單反照相機,可是膠卷已經用完,目睹 震驚世界的事件,卻不能用照相機記錄。我心中焦急地喊著:膠卷!膠卷! 一家一家的照相器材店尋找,終於在上午 9 點鍾,在北太平莊的一家照相店 裏買到一個彩色膠卷。我把膠卷裝進照相機,轉身進了我單位的鄰居政法大 學。昨天在主樓一樓停有五具學生們搶出的死者遺體,有四具已被死者單位 領走,僅餘的一具是政法大學的死者。遺體用冰鎮著,頭上一個彈孔,滿身 血汙。主樓門口掛著黑紗。然後我我到北京師範大學,北師大校門口掛了悼 念的對聯,一座大樓的門前貼著一位博士生的退黨聲明,有人說,已經貼出 好幾份了。我所在的研究院馬路對麵的郵電學院裏廣播了哀樂。今天應該發 工資的,因為銀行關門,沒領到工資。 中午我在食堂打了午飯,回到我的辦公室裏。我習慣在午飯時,一邊吃飯一 邊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午間半小時》節目,主持人是北大中文係的同學 傅成勵,我喜歡他的節目,也喜歡他的音調。這回前一半時間是個不鹹不淡 的話題,然後傅成勵說道:現在播送柴可夫斯基第六交響樂第四樂章。隨後 老柴的悲愴的樂聲響起。我被驚住了!兩天以來我的情緒被驚天動地的事件 壓得無法發泄,這時我崩潰了!我丟下搪瓷飯盆,兩手蒙麵,失聲嚎啕痛哭! 12 我的同學,你與我們所有人一起悲痛,為死者、為生者、為國家。你播放的 悲愴的音樂直擊我的心中,讓我釋放出積鬱在我心中的一切......痛哭之後, 我覺得我又能麵對我將要見到的事件,無論它是什麽。 北大南校門 下午 2 點,我騎車前往北京大學,進了北大東門,校內秩序井然。廣播台要 求大家不要再去醫院給死者照相,再去醫院將有危險。廣播台又說,接到可 靠消息,下午四點軍隊可能開進大學區,要求外單位人員趕快離開,本校人 員凡能離開的也及早離開。我走出南校門,校門上掛著挽幛。 我順著海澱路向南騎行,一路上有一些燒毀的車輛。人民大學校門口有挽幛, 還有死者的現場照片。民族學院門口有長幅黑紗和花圈,兩個學生高舉著募 捐書,為一位死難同學募捐。我放了 10 元錢在一個女生手捧著的募捐箱內, 她向我鞠躬,我回禮後含淚離開。向南一路都沒有軍隊。 13 民族學院大門口學生為死難者募捐 複興路在木樨地以西被焚毀丟棄的裝甲車 14 到了木樨地,在燒毀的電車西麵,是一長串被燒毀的裝甲車,我邊走邊數, 一直到軍博附近,共計 35 輛裝甲車,旁邊的一列軍用汽車也被燒毀,也有 30 多輛。裝甲車外麵燒糊了,裏麵燒得更厲害。據目擊者介紹,這是這支部隊 自己離開了車輛,自己或讓市民燒車後撤走。看樣子這是一個機械化步兵營, 屬於第二梯隊,與前麵一線的大開殺戒的部隊不是一家。 據目擊者說,6 月 3 日午夜時分,木樨地附近的大批群眾頑強抵抗戒嚴部隊 的坦克、裝甲車和持槍步兵的攻擊,傷亡慘重。人們奮不顧身地搶救傷者和 死者,從木樨地到附近的複興門醫院,一條血路連接兩端。複外醫院的停屍 房存滿了屍體,放不下的屍體放在自行車棚裏達 47 具之多。 複興路在南禮士路口被坦克撞毀的無軌電車 我沿著複興門外大街往東騎,一路無事,有些路段街上的隔離墩被坦克壓得 粉碎。在靠近複興門立交橋的地方,不少人在圍觀橋上的軍隊。坦克虎視眈 眈地趴在那裏,中間夾著裝甲車,布成一個麵向西、北、南的陣地,裏麵是 卡車,士兵們在車上休息。我隨著眾人一起越過複興門陣地,騎到西單,西 15 單路口又被人推來無軌電車,車輛重疊堵塞住路口。我沿著大街旁邊的胡同 騎到六部口,那裏的軍隊嚴密警戒,我趕快退回。人們說下午軍隊從六部口 向西打通西單路口的通道,又打死了幾個人。軍隊還向南麵衝過來,一個去 元長厚茶葉店買茶葉的老人來不及躲避,被士兵趕上兩槍打死。等到軍隊退 去,人們抬走屍體,接著又用車輛堵死路口。西長安街仍然不通,天安門廣 場上的軍隊處於被包圍狀態。 公眾在複興門外大街的西單路口附近再次豎起路障 戒嚴部隊於 4 日淩晨攻陷天安門廣場後,學生和市民的通訊途徑中斷,以後 的消息除了我親眼所見,目擊者轉述,主要靠美國之音提供。 6 月 5 日上午,北京飯店工作人員目睹正義路口一個青年在東長安街攔阻一 隊坦克,並且爬上坦克,企圖揭開頂蓋。路邊另一個青年冒險跑過去硬把他 拉走,對於周圍人的問話,他什麽也不說。大批的外國記者在北京飯店目睹 並記錄了這一事件。美國總統布什看了電視播放的這段錄像,極為感動,讚 揚這個青年攔阻坦克的勇氣。 16 我的一個同學說,5 日他在他們單位位於複興門海洋大廈九層樓的辦公室裏 觀看了一天。複興門立交橋上的士兵行為瘋癲異常,有時哈哈大笑,有時朝 天開槍,他們很像是被用了興奮劑。 6 月 6 日,我在家裏看到直升機整日從天安門廣場來往飛行。以後幾天,天 安門廣場上空連日濃煙衝天,不知道在燒什麽。 美國之音報道,中國各大城市人民為抗議在北京的武裝鎮壓,發生遊行示威, 阻斷交通。上海全城交通中斷;武漢學生攔斷長江大橋達三天;長沙學生臥 軌切斷鐵路運輸;西安各校罷課,各廠罷工。 6 月 7 日,上午 9 點半,我看到軍隊在和平門以西的前門西大街清除路障。 約 20 名士兵進入宣武門飯店院內,朝天開槍連發。又來了 20 名士兵,端槍 在路邊戒備。上午 10 點,軍隊進駐宣武門飯店。 少數商店,主要是食品店開門營業,出售存貨。宣武門內大街上的糧店開門, 經理催促顧客動作迅速點,在滿足急需糧食下鍋的顧客要求後,很快就上板 關門。 下午 4 點 50 分,我在西單路口,一列軍車由四輛坦克、四輛裝甲車為先導向 廣場開進。沉重的坦克履帶犁起長安街上的瀝青路麵,發動機的吼聲和鋼鐵 履帶碾壓的轟隆聲震耳欲聾。軍車上架著機槍,士兵隨時準備開火。下午 5 點半我再到西單,軍車車隊已過完。軍隊在路口戒備,清理路障。附近的長 安大戲院房頂上,四麵架著四挺機槍。人們陰沉著臉看著軍隊的行動,能夠 隨便說話表態的時候過去了。 六四以來即無報紙,郵政中斷,長途電話中斷。民間消息逐漸中斷,除了官 方中央電視台播報的戒嚴部隊指揮部的消息,尚為可靠的消息全靠短波收音 機收聽美國之音。家中尚有存糧,有菜販賣菜,價格較貴。買不到肉,餐桌 上吃得清淡。 17 美國之音報道,美國總統布什宣布中斷與中國的軍事合作,停止向中國出售 12 億美元軍事物資。布什會見 4 名中國學生代表,要求他們提出建議,怎樣 援助中國民主運動。 6 月 7 日,美國之音報道,占據天安門廣場的 27 軍部分部隊乘車向東撤離廣 場,在經過建國路的外交官公寓時遭到不明人員槍擊,軍隊開槍把公寓大樓 打成篩子模樣,包圍大樓達 2 小時。各國使館勸說本國公民離開北京,並且 派出專機從北京撤退僑民。 消息傳聞,劉曉波等廣場絕食四君子被捕。他們在勸說廣場學生撤離、與攻 占廣場的戒嚴部隊談判的過程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避免了學生們更大的傷 亡。 6 月 8 日,我去研究院領取工資。研究室的支部書記開會傳達昨天冶金部通 報在京單位的損失:死亡 8 人,其中部機關 1 人,有色設計總院 4 人,外地 來京 2 人;失蹤 37 人。6 月 4 日淩晨戒嚴部隊通過木樨地時,有人從有色設 計總院向軍隊扔石塊,軍隊衝進去開槍打死 4 人。支部書記通報,院長要求 大家注意安全。 同事們告知這幾天在院內發生的事。5 日那天,一個營的戒嚴部隊要求入住 我院,院長態度冷淡,說沒有多餘的房子,隻能住在禮堂裏。過兩天部隊說 找到另外住房了,院長找了幾個人來,說快快送他們走,厭恨之情溢於言表。 中午時分,我前往附近的朋友家,他家裏有電話,我與在南京的我的母親通 話告知,我們安全。 6 月 9 日,傳言 6 月 4 日中國國際廣播電台播音員李丹用英語廣播了“軍人 在大街上漫無目標地向手無寸鐵的人群開槍掃射,數千人死亡。” 胡同外麵的宣武門內大街上來了幾名士兵拿著掃帚掃街,據稱是 54 軍士兵。 人們一聲不吭地看著不滿 20 歲的稚嫩的士兵的怪異行為,我想你們把老八路 那一套搬到北京城裏來,見多識廣的北京市民能吃你們這一套嗎?一個老大 媽忍耐不住,打破沉默說道:小夥子,我們用不著你們掃街,你們隻要不開 18 槍打我們就行了。那年輕的士兵尷尬地說:解放軍不會開槍打人民的。那個 大媽說道:你跟我來。帶著那個小兵,我們一群人也跟著,走到我們胡同口 裏,那輛被流彈打穿車窗玻璃的北京 130 小卡車跟前。大媽指著車窗玻璃上 的彈孔問道:這是什麽?那小兵無言以對,一言不發地走了。 街上已有公共汽車行駛,複興門立交橋上的軍車已移到路邊。 當局整日地新聞轟炸,國務院發言人袁木和戒嚴部隊發言人張工都聲稱戒嚴 部隊死一百多人,傷一千多人;學生和市民也是死一百多人,傷一千多人。 整日廣播專題節目“平息反革命暴亂經過”。 中央電視台播報鄧小平、李鵬、楊尚昆在人民大會堂接見戒嚴部隊有功人員。 李鵬向部隊代表伸手致敬,右手筆直伸向右前方,如同納粹德國的敬禮。 在貿易公司工作的朋友們來訪,說道外貿基本中斷。 據消息說,北大、清華、人大等大學校長在六四以後集會,決定各校提前放 暑假,讓學生回家,以避免在最近的大逮捕中被捕。 因事騎車路過天安門廣場,穿越紀念碑附近,看到紀念碑基座的石欄上處處 槍眼,已有工人開始修理。 6 月 11 日,最近幾日開始大逮捕,北京已有數百人被捕。電視台廣播在戒嚴 部隊槍口下審訊被捕者的錄像,被捕者大多被打得鼻青臉腫。 6 月 13 日,北京市公安局發出通緝令,通緝在逃的負責此次運動的北京高自 聯負責人王丹、吾爾開希等 21 人。 6 月 14 日,北京市公安局發出通緝令,通緝在逃的北京工自聯負責人韓東方 等 3 人。與支持高自聯的人相比,支持工自聯的人很少,他們受到的鎮壓更 為嚴厲。 所有未曾被捕的學自聯、工自聯和知識界的民運領袖們,都走上了逃亡之路, 他們麵前的將是無法預料的困難重重的道路,也許將會影響其一生。 19 北京市的法院已經在快捕快判,判決若幹被捕人員死刑並立即執行。 辭國 (這一段的內容來自我的回憶。) 我們一家在申請移民美國,已經在辦理手續的最後階段。當時我們最為擔憂 的是:六四以後,知識界自由派領袖方勵之夫婦進入美國大使館避難,中國 政府已經稱方勵之為“學運黑手”,對他發出通緝令。如果中國軍隊闖入美 國大使館抓人,中美兩國就會斷絕外交關係,我們前往美國之路就會中斷。 1989 年 6 月 17 日,星期六。晚間看著中央電視台的節目到最後,至晚 11 點 停播。在停播前電視台播送了一個特別新聞:所有持有中國護照而沒有獲得 外國簽證的中國公民,必須從 19 日、星期一起,到公安局申請出境卡;在獲 得出境卡以後才能前往外國使領館申請簽證;在獲得外國簽證後,再到公安 局領取第二張出境卡,獲得後才能出境。我們的事情麻煩了。我們已經在申 請移民美國,完成了所有在美國移民局的程序並獲批準,收到了美國駐廣州 總領事館寄來的文件,完成了文件上所要求的全部手續,在北京市公安局護 照科申請並領取了中國護照。美國駐廣州總領事館預約我們在 22 日到館麵談, 完成移民的最後的重要的一步。我們已經訂了 19 日去廣州的飛機票。如今搞 出一個出境卡,即便我們立即申請,公安局也得花時間檢查我們是不是剛剛 結束的運動中的“暴民”,我們哪裏有時間去護照科拿出境卡?如果我們不 能在 22 日到美國廣州總領事館麵談,再約下一次不知道會約到什麽時候了。 不得已,我在 18 日上午去民航售票處冒險把航班改期到 21 日。19 日是星期 一,我們一大早趕往公安局護照科,那裏已經排了幾百人的隊伍。在朋友的 幫助下,我們有驚無險地在 20 日拿到了第一張出境卡。 我們在護照科外麵排隊時,公安局的警察,在一隊戒嚴部隊官兵的監督下, 押解著一個青年經過。那青年人連睡衣拖鞋都沒來得及更換,帶著手銬,氣 宇軒昂地走過人群,人們沉默著,以目光向他致敬。 20 6 月 21 日,我和我的妻子、女兒一起飛往廣州,我的姨媽在機場迎接我們, 當天住在姨媽家裏。22 日上午,我們終於如約進入美國駐廣州總領事館,順 利麵談,順利拿到簽證,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姨夫是廣州空軍部隊的 退休將領,聊天之際,他眉飛色舞地講述他們廣州空軍空降旅如何按照軍委 命令迅速降落北京南苑機場,從北京南郊順利進軍,按時抵達天安門廣場, 粉碎反革命暴亂。我們隻得麵帶微笑,不置可否,姨夫有點失望地離開。下 午我們和姨媽一起擇菜,姨媽輕輕地問:群眾損失怎樣?我說:損失慘重, 簡單地講述了六四的情況,姨媽聽了沉默不語。23 日,我們飛回北京。再到 護照科領取了第二張出境卡。 然後我們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完成一係列的離國手續。到工作單位辭職,因 為是移民出國,在單位必須辦離職,拿了工作 19 年的離職金,19 年的服務, 隻換來了一張 2400 元人民幣的去美國的飛機票,今後與中國的國有機構再無 關係。到糧店銷糧油關係,今後再無權在北京買糧食。到派出所銷戶口,今 後再無權居住在北京,在這裏我上學、工作、生活了 22 年。沒有了北京戶口, 我們拆遷完工後的單元房也顧不得了。賣掉電視機、電冰箱等家用電器和自 行車,加上從銀行取出的曆年存款,方能籌得購買飛機票和兌換美元的費用, 購買從北京飛往洛杉磯的三張飛機票。我們因為原住平房拆遷,幾年來一直 住在朋友家的房子裏,把住房連同家具還給朋友。除了要帶走的書籍,剩下 的書刊送給朋友。我們一家三口,將要帶著六件行李箱,一千多美元,從我 們出生、生長、學習、生活、工作的祖國,連根拔起,移向異邦了。 我通知在南京的父母,因為行程在即,不能見麵了。通知在京的同學和朋友, 參加一係列的告別宴會。朋友們歎息著,這次建國以來最大的一次民主運動, 就這樣暗淡落幕,以後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前景。行前最後的一天,家裏不再 開火做飯,最後的晚餐是在朋友家裏度過的。 7 月 21 日,辭國日到了,一大早二十多個朋友同事來送別。送我們去首都機 場的朋友開了車來,裝載了全部行李,和我們三個即將辭國的遊子。在首都 機場,告別來送行的朋友,托運行李,登機。中國民航的客機拔地而起,起 飛後才知道我們要降落上海虹橋機場。我們下機,在機場與上海登機的乘客 一起通過邊防檢查門出境,再次登機起飛。客機離開中國海岸,前方是浩瀚 21 無垠的東海和太平洋。第一次出國就是一趟有去無回的單程飛行。飛機越飛 越高,載著我們飛向未知的他鄉,帶著我們心中無可言說的倉皇。 由於美國總統裏根於 1986 年大赦三百萬非法移民,造成美國移民局工作量超 過負荷,使我們的移民簽證程序延遲一年。然而每當我們跟朋友談到這個話 題,我的妻子總是說:“我不抱怨這個延遲,因為我親眼看到了六四。” 為紀念一九八九年民主運動 30 周年而作 寫於2019年5月30日 22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