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小說）

她，靜靜地呆在那裏，等待天明。月亮早已不見了，窗外隻留下幾點慘淡的星光還在那裏掙紮。

正前方，端坐著她這輩子最大的敵人，鏡子。裏麵一張臉實在太醜，她自己有時都不敢看。麵色慘白，眉宇間充滿著陰雲，最難看的是天生一副小耳朵，還有大半藏在發鬢後，隱隱約約不願見人，惹得她每次照鏡子時都不由自主地去找自己的耳朵，找到以後，就對著呆呆看很長時間，想象自己要是有一雙普通人的耳朵會是什麽樣子，然後就開始想象要是自己長著一張普通人那樣好看的臉，做一個平平常常的女孩會是什麽樣子。

然而她終究沒有普通女孩子的命。別人家的姑娘在她這個年齡已經談婚論嫁了，有的甚至該到了生兒育女的季節。她，卻還沒有，她，隻能等待，也不知等到什麽時候才會有心儀的人走進她的世界，也許永遠也不會再有了。是的，自從他走了以後，這個世上便再也沒有什麽人可以親近的了，留下的隻有痛苦的歲月，無情地磨逝。其實有時候回過頭想一想，她從來也沒有真正得到過他。兩人的年齡差距太大，每每相逢他總把她當作小孩子，小丫頭，對她是一種父愛，是一種親情。當兩人獨處的時候，哪怕是睡在一間房間裏，都會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安全感，因為，她知道，他是永遠不會碰她的，永遠不會。

後來，另一個父親式的人物走進了她的世界，就是她現在身邊的男朋友。很老，很難看，也很富有。其實她根本不在乎這個老頭兒的錢，不喜歡他走樣的身材，更加討厭他時時刻刻表現出來的那種土豪沒文化暴發戶的感覺。但命運捉弄人起來是沒有辦法的，不管她怎麽不喜歡這個老頭兒，兩人還是最終被安排在一起。也許她可以學著去喜歡，至少她知道老頭兒對她很好，很費心地寵她愛她。俗話說投桃報李，不回報一些似乎說不過去。然而，她真的不想回報，也不能回報什麽。

“小紅啊，”老頭兒本來嗓門很大，特地為她壓低了聲音，絕對是用了最最溫柔的語調在說話，“我近來也像你一樣，學寫詩了。剛剛做完了一首，讀給你聽聽看還湊合行不？”

她沒有說話，甚至連頭也沒有回，還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的天空，努力尋找她的月亮，仿佛隻有月亮女神才能幫助她永遠離開這個的現實社會，幫助她徜徉在想象的世界之中，不再回頭。但可悲的是，似乎每次去找的時候，月亮總是悄悄地躲開，無跡可尋。

老頭兒早就習慣了她的沉默，所以並沒有在意。從貼身兜拿出一張黃焦焦的紙，心裏暗自慶幸今天出的汗不多，沒把紙上寫的小詩弄糊掉，否則要把這幾天苦苦想出來的字再想一遍可不容易。他清了清嗓子，念道：

“鳴鳳朝陽尺五天，笙歌歡罷散離筵。酒花蕩漾金樽裏，繡座移來玉案邊。

嗬嗬，你不要笑，我肚子裏沒什麽詞兒，也不知道該寫什麽，就照著我平時晚上老是喝酒寫的。我知道習慣不好，以後一定改，不喝通宵的，好吧？”

老頭兒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回答，隻能繼續往下念：

“先向紅妝添曉夢，漫隨兒女打秋千。人生代代無窮已，鹹擬榮華一萬年。

嗯，這個。。。我知道我年紀大，孫女都很大了，但我怎麽想就怎麽寫，我覺得還行的。等把你娶過來，我們還可以生的，還可以一起蕩秋千的。”

“你。。。”她忽然回頭，凝視著老頭兒，“。。。是在向我求婚？”

老頭兒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整個兒看癡了，仿佛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無足輕重，甚至呼吸心跳都可以停止，隻要能看著她的臉就是生命的全部。良久老頭兒才醒轉過來，鄭重答道：“是。”

她倒有些不所措，一瞬間，心似乎軟了，眼眶似乎濕潤了，她的表情變得遊移不定，好像開始為某一件事猶豫起來。

就在此時，騰騰騰，門外傳來腳步聲，等走到門口的時候，撲通跪地，一個清朗的聲音不疾不徐：“啟秉太師，呂將軍求見。”

老頭兒哈哈一笑，“是吾兒奉先啊。叫他進來。”

她，什麽也沒聽見似的，還是靜靜地呆在那裏，隻不過淚水已悄悄收起，身體微微挺了挺，眼光裏閃過一道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