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

趙立明靠著牆根坐好，順手點上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微微閉上眼睛，緩緩把煙絲吐出來。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仿佛老天關掉了所有噪音，讓立明能夠舒舒服服的，靜靜的享受這份愜意。

 

左手手心不知趣地開始疼起來，還時不時伴隨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麻癢。立明動也沒動，這是多年老毛病，手心疼起來，隨便怎麽撓怎麽揉都無濟於事。過會兒它自己會好。 其實立明還挺高興的，在他記憶裏，隻要手一疼就必然有好事發生，屢試不爽，非常準。

 

記得第一次大概在七八歲的時候，正悶頭走路上學，忽就覺得左手猛得一疼，趕緊抬頭看，一輛大卡車飛也似從麵前衝過，真是好險。後來還有一次，打群架吃了虧，實在不服氣，和夥伴們商量好，大家回家找兵器，等會而一起去報仇。立明自己當然毫不含糊，特地找了把菜刀，準備砍他幾個算幾個，剛要出門時，手又大痛，根本邁不動步，隻好跌跌撞撞退回來。不過還好沒去，聽說後來去的人全都受傷，最厲害一個腿給打斷，弄了終身殘疾。立明想想都後怕。

 

最神的是高考。那天考語文，這門課立明最犯觸。因為他生就個數學腦子，對於文字沒有任何感覺。寫作更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話的那種。高考這樣的陣仗，他哪受得了?還沒入考場，人就開始暈，緊張得直發抖。嘿嘿，不早不遲，左手又疼了，而且是鑽心的疼，直透整個臂膀。立明頓時就鎮定下來，從容進考場，跟沒事人似的。情緒好，筆鋒也就流暢，思如泉湧，刷刷刷，文章早就，還有時間檢查潤色。後來一報分數，居然給他混了個全省第三名，探花。連平時最瞧不起他的語文老師也不得不笑模嗬地打電話來祝賀，搞得立明受寵若驚。

 

之後隻要手痛，立明就會不自覺瞎猜到底有什麽好事會發生。有時候猜得也蠻準的。比如和現在的女朋友第一次約會時，手就疼過。那時候經人介紹，約女孩子一起喝茶。出發前立明心裏就犯嘀咕，別又跟前幾個一樣，要麽就是長得太醜實在無法接受，要麽就是稍微有點姿色就盛氣淩人，反正沒一個合得來的。還好手又痛了。立明就猜這次應該不錯。果然，女孩子長得漂亮，人也溫柔，還特別投緣，瞬息之間就鍾情了，覺得離不開她，仿佛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拋棄，隻要能和她在一起。
 

當然，一年多處下來，立明發現這個女朋友雖千嬌百媚，樣樣都好，就是有一個缺點，深信基督教。整天拉著立明往教堂裏跑。這不，今天晚上又搞教會聚餐活動。立明因為參加過好幾次，知道是咋回事。說麽說大家一起吃晚飯，實際上是個懇談會，要求圍坐在一起談體驗。如何受上帝恩惠，怎樣見證聖母，講講經曆感情等等。有的人明明沒見過聖母，還硬是說某年某日，在哪裏由於什麽事而得以見到聖母，跟真的似的。這一點，立明大不以為然。所以找個借口趕快溜出來抽根兒煙，喘口氣，休息休息，等會兒而還得回去硬著頭皮聽下去。
 

這座教堂選址不錯。徑直麵對著大海，雖然天暗有霧，看不見什麽東西，但海風輕輕吹來，濕漉漉的，又有些許花香，令人格外舒服。立明整個身心為之一暢，信口吟出首詩來：

 

日暮微風起，秋城海霧重。

臥雲情自逸，垂露晚由濃。

鄉國程程遠，人間事事庸。

仰聞天語近，空想列仙蹤。

 

吟完還蠻得意的。這幾年書算是沒白念，見物生情，自然成詩，感覺十分愜意。忽聽身邊好像有人說話，似乎人走來走去，就是霧太重，什麽也看不見。立明笑了，這和自己的詩倒是絲絲入扣，的確像仙人在說話似的，就是看不見蹤跡。

過了一會兒，說話聲好像近些了，清晰了：
 

“王阿姨，又一夜沒睡。不要太辛苦了，注意身體啊。”
 

“楊醫生，我沒事兒，聽人家說多捏捏手，他可能會覺著。昨天捏了一個晚上，他

今天早晨真的笑了一下。哎，他又在笑。”語氣裏充滿著興奮。
 

“我看看，”楊醫生走過來，仔細觀察，“這是麵部肌肉抽搐。”然後停了停，好像覺得自己的話太冷酷，馬上又柔聲安慰道：“王阿姨啊，您兒子昏迷幾個月都沒有任何反應，今天有肌肉抽搐應該是好現象，說明他的病情正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不過也不要報太大希望了。”說完很不自然地笑了兩下。
 

立明忽然覺得有水珠滴在自己臉上，想要擦掉卻抬不起手來。他仿佛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婦人正癡癡看著他，眼裏淚花一滴一滴的掉下來。立明衝口而出：“媽!”但他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其實他的嘴唇根本沒動，隻是心裏叫了一聲罷了。立明頓時非常害怕，想用盡全身力氣，拚命掙紮，但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他嘶聲大叫，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不論內心如何翻江倒海，他的身體卻一直牢牢地躺在那裏，一直禁固在那裏，絲毫無法掙脫。
 

漸漸的，立明累了，終於筋疲力竭。海霧如魔鬼般又襲上來，裹住他的身體，周圍又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連手心裏的那一點感覺也逐漸逝去。留下的隻有濕濕的海風。

 

好一會兒，立明才行屍走肉般回到教堂，腦子裏一片混亂。女朋友投過來關心的目光，他也沒有理睬。隻是呆呆地坐在那裏，不知身在何處，不知道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夢境。

 

“小趙，”對麵李牧師微笑著問道，“你來我們這兒也有段時間了，要不也分享分享你自己的經曆吧？談談上帝聖母的恩惠?”
 

立明沒有回答，仿佛沒有聽見似的。女朋友伸手過來擰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哦。。。那我就說說。”他苦笑了一下，“上帝，我不知到他在哪裏。。。但是，我知道聖母一直在我的身邊。”
 

立明兩眼看著地板，有些哽咽：“從我生下來，她就一直在我身邊。。。
是她，始終護著我，向著我。。。

是她，在我快走上邪路的時候提醒了我。。。

是她，在我最害怕的時候鼓勵了我。。。

是她，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所有人都離去的時候，一直守在我的身邊。。。”
 

說著，立明慢慢地抬起頭，對著牆上掛的聖母像緩緩張開雙臂，仿佛想要抱住她。

口中難難念道：“媽。。。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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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日暮微風起：  (唐)  杜牧【綠蘿】

2，秋城海霧重：  (唐)  韋應物【淩霧行】

3，臥雲情自逸：  (唐)  楊夔【尋九華王山人】

4，垂露晚猶濃：  (唐)  錢□【江行無題一百首】

5，鄉國程程遠：  (唐)  白居易【途中感秋】

6，人間事事慵： (唐)  李山甫【夜吟】

7，仰聞天語近：  (唐)  姚合【和裴結端公早朝（一作和郭端公早朝）】

8，空想列仙蹤：  (唐)  張九齡【晚憩王少府東閣】

 

 

 

[大肚男]

回複 'bced' 的評論 : 主人公趙立明實際是處於昏迷狀態。教堂聚餐是他在做夢。母親揉他手一個晚上，把他喚醒了數秒，使他終於知道自己的真實情況。前半段幾次手疼，實際上也都是他昏迷前生活曆程中母親在強捏他的手，幫助他，隻是他的內心當時還沒有真正意識到母親的存在，所以並不記得。

[bced]

沒看懂

[bc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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