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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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國學

(2017-01-18 06:38:58) 下一個

首先“國學”兩個字是不通的。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學”,學問都是世界性的,是不分國家的。不過要研究古代的東西我是讚成的。要注意的一點是,複興華夏文化,重要的不是文化複古,而是文化更新;不是以傳統替代現代文化,而是以傳統輔助現代文化。具體怎麽做呢,多數人認為應當符合三點要求:提高水平,整理和研究要用科學方法;適應現代,不作玄虛空談,重視實用創造;擴大傳播,用現代語文解釋和翻譯古代著作。

 

許多人批評於丹,說她講得不好,但我認為於丹做了好事情。她為什麽轟動?是群眾需要知道中國古代的哲學,需要知道我們文化的傳統。他們有自動的要求,文化尋根與小兒女尋找親生母親一樣自然,失去“母親文化”很久了,自發的理性追求當然特別強烈。於丹碰上這個時期,一下子成了紅人。她請出孔子跟群眾見麵,讓文化饑民喝到一杯文化甜粥。

 

問:現在有學者借傳統文化複興的熱潮,呼籲恢複繁體字,您怎麽看?

 

周有光:恢複不了的。他們問我這個,我說你去問小學教師,最好由教育部做一個廣泛的調查,小學教師讚成什麽就是什麽。小學教師肯定大多數都讚成簡化字。20世紀 50年代要進行文字改革,因為當時中國的文盲是85%。怎麽現代化呢?要廣大群眾來學,一個字兩個寫法是推廣不了的,必須要統一標準。另外,從整個文字的趨勢來看,所有文字都是刪繁就簡,越來越簡化,從曆史來看、理論來看都是這樣。

 

我倒認為現在簡化得還不夠,但是目前要先穩定下來。我有一次問聯合國工作人員語言學會的工作人員,聯合國六種工作語言,哪一種用得多?對方說這個統計結果是不保密的,但是不宣傳,因為有些人會不高興。聯合國的原始文件裏80%用英文,15%用法文,4%用西班牙文,剩下的1%裏麵有俄文、阿拉伯文、中文。1%都不到,怎麽跟英文競爭呢?人家今天學中文是好玩兒嘛,等於學唱歌跳舞一樣,要學到能用的程度還不行。所以還要簡化,想辦法讓世界能接受,才能真正發揮作用。我想21世紀後期可能對漢字還要進行一次簡化。要從世界看國家。

 

問:您看待事物的角度都是從世界的角度看國家,而不是國家本位的。

 

周有光:全球化時代到來,需要與過去不同的世界觀。過去從國家看世界,現在要從世界看國家。這個視角一轉換,一切事物都要重新認識。

 

比如以前所有書上都說“二戰”是希特勒發動的,這不對,實際是德國與蘇聯密約瓜分波蘭,從而發動戰爭。這種大的事情曆史都沒有說清楚。最近波蘭和愛沙尼亞把蘇軍烈士紀念碑從市中心遷移到蘇軍墓地,俄羅斯提出抗議,認為這是無視蘇軍解放當地的功勳。當地人民認為,蘇軍侵略本國,不應當再崇拜下去了。蘇聯究竟是解放者還是侵略者呢?

 

我們也需要重新認識曆史。20世紀80年代我參與翻譯《不列顛百科全書》,遇到朝鮮戰爭時就不好辦了,我們說是美國人發動的,美國人說是朝鮮發動的。後來第1版就沒寫這個條目,1999年出第2版時我們的尺度放鬆了,同意是朝鮮發動的。

 

過去我們宣傳,抗日戰爭主要是共產黨打的;現在承認,國民黨的戰區大,軍隊多,抗日八年,堅持到底,日本向國民黨投降;八路軍是國民黨的軍隊編號,帽徽是國民黨的黨徽,不是五角紅星。所以我們是在進步的。

 

我受的教育也是美式的,我念的大學就是美國人辦的,後來也在美國生活。你假如罵我迷信美國我也承認,問題是我不迷信美國,我能迷信蘇聯嗎?不行。它許多重要的東西跟我的理解不一致的。

 

大煉鋼鐵的時候我坐火車從北京到上海,夜裏發現車兩邊都像白天一樣火光通明。那時候因為這個把長江兩岸的樹都搞光了。從前能保護森林有兩個道理,第一樹有神,不能隨便砍;第二樹是地主的,砍了要給錢。大煉鋼鐵時期樹可以隨便砍,很快長江兩岸的樹都砍光了,長江黃河化到現在也沒有解決。你要把它砍掉很容易,要它長出來,一百年也不行。

 

問:您在美國的時候已經是中上等生活水平,但回來之後經曆那麽多運動、波折,內心有沒有後悔過?

 

周有光:沒有。那時的確覺得中國有希望,為什麽我們反對國民黨,支持共產黨呢?因為共產黨主張民主。抗戰時期我在重慶,國民黨成立全國政治協商委員會,許多黨派都在裏麵,周恩來是協商委員會的副主任之一,每個月要開一到兩次座談會,十幾個人小規模討論國家大事。他的秘書是我的朋友,也是搞經濟學的,我每次都參加這個座談會。周恩來每次講都說我們共產黨就是主張民主的,我們都很相信,討厭蔣介石的專製。現在的人不了解當時的情況。

 

在美國的確生活可以好一點,可是一個有思想的人,不是把財產看作第一位的。一個人要為人類有創造這是最重要的,我覺得這就是人生的意義。創造不論大小都沒有關係,比如說我開創了現代漢字學就是創造,我設計的漢語拚音也是對人類有好處的。現在沒有人罵了,以前曾經有一個雜誌出一個專號罵我,說我搞漢語拚音就是洋奴。

 

問:您怎麽評價自己的一生?

 

周有光:我的一生是很普通的,沒有什麽評價。我是一個平凡的人,我隻是出乎意料地活到105歲。能不能活到106歲,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上帝的旨意,我不管。我的生死觀是這樣的:生是具體的,死隻是一個概念。死不能說今天死明天還要死,死是一秒鍾的事情。沒有死,隻有生。另外我主張安樂死。我有時候睡得糊裏糊塗,醒過來上午下午都搞不清楚,我說這個時候如果死掉了不是很愉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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