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講,一提起春釣總躲不過鰣魚和白鯽,腦子裏自然跳出了那條長達四百多英裏的大河——波托馬克河(Potomac River)。
其實,波托馬克河也是一條界河。是它讓弗吉尼亞州(the state of Virginia)和馬裏蘭州(the state of Maryland)的人民共飲一河水,又是它讓華盛頓的市民和弗吉尼亞的州民隔河相望。
都說一年之際在於春,波托馬克河也不例外。也就是說隻有春天是波托馬克河最歡樂最沸騰的日子。這除了歸於春暖花開萬木複蘇,還應該感謝那些不畏勞苦,千裏迢迢長途跋涉,急於趕到河裏談情說愛,多得不可勝數的魚兒們。它們包括條紋鱸魚(striped bass),三種鰣魚(American Shad,美洲鰣魚;Hickory Shad,胡桃木鰣魚;Gizzard Shad),藍背鯡魚(blueback herring)和白鯽(white perch)。是這些成群結隊的魚兒勾引來了成千上萬為此神魂顛倒的漁翁,也是它們招來了黑如煤炭的魚鷹和各種各樣的水鳥,讓這條大河突然間有了生命,有了孩子般的笑聲,又蒙生出了充滿夢幻般的希望。這樣一來,除了沿河的大小公園裏人聲鼎沸,燒烤爐上炊煙淼淼外,那上百裏的河岸邊早已經忽密忽疏地分布著釣魚的人們。河中小船穿梭不休,河麵魚兒歡跳不止,魚鷹像一顆顆黑珍珠般時隱時現,高高的樹梢上還傳來了鳥兒們的歡聲笑語。這種春日,我想再好的詩人也無法描述,再有名的畫家也無法摹仿。
為了能享受這樣的好日子,在上個星期五,借著送女兒到華盛頓為Internship麵視的機會,我去了西弗吉尼亞州的一條沿著波托馬克河而行的高速公路,並故意找借口把汽車停在了一處為觀望波托馬克河美麗風光而建造的停車區。下車後,我興衝衝地跑到停車區旁的風景觀望點,並心切地鳥瞰著。哇,下麵是深達一百多米宛如懸崖般的土坡,和土坡相連的就是那條彎彎曲曲一眼望不到邊的波托馬克河了。此時,清清的河水上到處都是棗紅色的小木船,每條船的上麵都站著漁翁,有的正揮舞著魚杆,有的正把銀色的魚兒釣出水麵。陡峭的土坡上長滿了層層疊疊的參天大樹,在密密的新綠裏竟然隱著上百隻魚鷹。它們像一隻隻黑色的大眼睛盯著我,仿佛對我說:“閑在哪裏幹什麽?還不快下去抓緊時間釣魚?”那一刻,我就像眼睜睜看到自己的心愛之物被別人奪走一樣束手無策,心慌得怦怦亂跳,渾身上下不得勁 。我暗暗下定決心,接下來的星期六我說什麽也要到波托馬克河釣一次魚,以平息我心中燃出的情欲之火。
第二天,我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和朋友久別重逢般的激動,在中午十二點鍾到達波托馬克河的。那時,河邊公園早已人滿為患,在孩子笑大人嚷的聲波中,到處搖曳蕩漾著烤肉的香氣,令人不停地偷著咂舌。
我悄悄吞著口水慌然走出鬧區,穿過小橋,又緩步來到了插滿野花的河邊。透過披滿嫩綠的樹叢,我仔仔細細瞧過去,河邊上早已站滿了漁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似地。河麵上更是抓人眼球,不是漂蕩著站著漁翁的木板船,就是飛出笑聲,正在觀光的遊艇。由於風平浪靜,各種多彩的皮劃艇也來了。它們的上麵或坐著正在酣釣的漁翁,或坐著意在玩水的人們。有的皮劃艇一會兒逆流上行,一會兒順流急下。有的皮劃艇則東跑西顛,像丟了魂的童兒,又狀似沒有頭的蒼蠅。最抓人眼球的要屬水下的那些新來的,又不安分守己的魚兒們。它們來的也太多了,多得水麵上不停地冒出了成排成片噴泉樣白色的魚花,多得連魚鷹們也挑挑揀揀,專門挑那大小適中,像彎月亮般銀閃閃的美洲鰣魚或胡桃木鰣魚下口,如果魚小了一點,樣子寒酸了一點,或品種差了一點,那些魚鷹們竟然裝著看不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讓人看了哭笑不得。
雖然從十幾年前開始,在波托馬克河釣美洲鰣魚和胡桃木鰣魚隻能“Catch & Release”,春時到波托馬克河釣這兩種鰣魚的老美漁翁的人數不減反而增加。這到底是為什麽?原來老美漁翁們釣鰣魚並不是為了吃。更何況釣鰣魚是game fishing裏最好玩的一種。手拿一根魚杆和幾枚釣鰣魚的擬餌,來到美如畫的河邊甩杆逗魚上鉤。手捧銀花花活蹦亂跳的鰣魚的那一瞬間還能笑出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野性衝動,這難道不是一種花錢難買的遊戲嗎?
我緩步來到我喜愛的釣點。那裏的好釣位早已經被其他漁翁占有。但我卻表現出一派從容不迫的樣子,像紅色電影中從容就義的共產黨員。為什麽我會這樣呢?因為我知道隻要在河邊隨便找一個空位我就能釣到鰣魚;因為鰣魚成群地來回遊走,總有今天到我家的時候;因為水中的鰣魚太多,想釣不到都難。
於是,我胸有成竹地來到被別人挑剩下的釣位。我的左側,離我有近十米的一塊巨石旁是一位美國白人父親和他的一位十歲剛出頭的孩子。而我的右側,則是一位著了一身漁裝,風塵仆仆,釣魚動作老練的老美漁翁。就在我綁擬餌的時候,我兩側的漁翁竟然紛紛釣到了美洲鰣魚。尤其是站在我右側五六米開外的那位老美漁翁,他一邊從魚嘴上摘魚鉤,一邊還得意地看著我,仿佛在說:“怎麽樣?我釣得不錯吧?”逼得我不得不朝著他點頭稱讚,眼睛裏還故意流出了幾分表揚和羨慕的神情。
我把釣鰣魚的殺手擬餌——金色的鰣魚小勺(shad spoon)綁在魚線上,在離小勺一尺處的魚線上再夾上兩個三號鉛豆。一切就緒以後,我輕輕一甩魚杆,我那小勺金光一閃扭著屁股就飛進了河中心的水中。我輕輕拉了一下魚線的同時勻速收魚線。這一杆沒有釣到魚,我立刻又甩出了小金勺,然後增加了收魚線的速度,讓擬餌盡可能地貼著水麵行走。奇怪的是這樣幾次下來我仍然釣不到魚。我那胸有成竹的壯誌開始受到了損傷。更令人氣餒的是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我兩邊的漁翁,包括那位孩子在內,先後都釣到了鰣魚。尤其是我右邊的那位老美漁翁,他不但釣到的美洲鰣魚個頭大,而且得意洋洋不停地朝我乏巴著眼睛,仿佛在說:“朋友,加把勁啊!”就在此時,由於過度地分心,我不知不覺放慢了收魚線的速度。幾秒鍾之後,我突然感覺到我那魚杆出現了急刹車般的猛然顫抖。“上魚了。”我興奮的同時搖起了魚輪。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的魚線居然鬆了。緊接著,一條白色的魚兒躍出了水麵有一米多高。“啊,原來魚兒是在洗腮。”我急忙用最快的速度收魚線。也就是幾秒鍾的時間,我那魚杆再一次傳來了上鉤的魚兒引起的令人心醉的抖動。我沉著應戰,不一會,一條一磅多重的胡桃木鰣魚成了我手下的敗將。我把魚兒從魚鉤上摘下放生的同時便趾高氣揚地大喊大叫,然後故意看了看我右手的那位老美漁翁。沒想到他正注視著我。兩道眼光碰撞後他竟然對我點頭以示祝賀,而他的眼睛裏卻流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
“原來這些鰣魚藏在比較深的水裏。”我一邊想著,一邊甩出了魚杆。我緩緩地收魚線,讓我的小金勺盡可能貼近水底。沒多久,我就感覺到砰地一下,又上魚了。當我把上鉤的魚兒拉到身邊後竟然高興得眉開眼笑。這一次釣上來的是一條罕見的美洲鰣魚,有兩磅多呢。隻見這條魚兒用一雙純真的眼睛看著我,一臉無辜的樣子。我便倍加小心地把魚鉤從它的嘴上摘下,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把它放在了河水裏。
再往後,左邊甩杆釣不到魚時,我就改變方向往右手邊甩魚杆;深水裏釣不到魚時,我就加快收線的速度,讓小金勺盡量在水的上層遊動。就這樣我不停地把美洲鰣魚和胡桃木釣上來 。不過,今年河裏的美洲鰣魚數量仍然相對較少,我釣到的胡桃木鰣魚和美洲鰣魚的比例在五比一左右。令我自己都吃驚的是我站在並不是最理想的釣位,竟然釣到鰣魚的數量明顯超過了周圍所有的老美漁翁,有幾次我竟然釣到體重在三磅以上,大個頭的美洲鰣魚,多多少少地有點技驚四座的味道。有一次我釣到的美洲鰣魚竟然有五磅多,驚得右邊的那位老美漁翁麵色僵硬,看傻了眼。過了一會,他竟然麵帶微笑朝我走來。當他走到我的麵前,我定睛細瞧過去,心裏咯噔一下,暗叫道:“原來是他!”記得那是六年前,我春時到波托馬克河釣鰣魚,也是在這個釣點,就是他頻頻上鰣魚。而我在站在離他不遠處竟然半天釣不到一條。難堪得我像一位丟人現眼的小醜。為了偷學兩招,我不得不裝模作樣,以找東西為由,故意慢步挪到離他兩米遠之處,用眼角的餘光偷看他用的擬餌。當時他用的擬餌就是我現在用小金勺。我牢牢記在了心上。那天我回到家幹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網查找金色的小勺。沒想到天助我也,還真讓我找到了。我機不可失地下了訂單。從此以後,我才有了釣鰣魚的好成績。
這位老美漁翁來到我的麵前劈頭就問:“你用的什麽擬餌?能讓我看一看嗎?”
“當然。”我說著從水裏拉出了小金勺,用手捧在了他的麵前。我的表情中竟然還閃出幾絲模糊的謝意。
他不看便罷,一看麵容失色,用手掌連續拍著腦門不禁失語:“原來你用得是它。怪不得你一個勁地釣上魚來。”
“你用的是什麽擬餌?”我故意用問話來緩和我當時的激動心情。
“我今天用的是飛鏢擬餌(shad dot)。遠不如你的小金勺好使。”老漁翁說得同時從衣袋裏掏出幾個飛鏢擬餌給我看。
當那位老美漁翁慢步走回到他的釣位的時候,我竟然情不自禁地用感激的目光注視著他的背影。
又過了一會,那位與我曾相逢但不相識的老美漁翁收起了魚杆,整理好了漁包。他臨走時還特意給我打招呼,開著玩笑:“你今天釣魚不需要運氣(you don’t need luck)。”
我笑臉相迎,還用含笑的目光送他遠去,再一次表示我對他的感激之情。沒有他我釣鰣魚絕不會這麽好。畢竟遠勝過滴水之恩。
當我用小金勺釣到大約五十條鰣魚的時候,我決定換上我的金色鱒魚磁鐵(trout magnet)擬餌來碰碰運氣。沒想到,我的磁鐵擬餌和我的小金勺一樣好用 。旁邊的漁翁釣到鰣魚時我也能釣到鰣魚;旁邊的漁翁釣不到鰣魚時我仍然能釣到鰣魚。有時候水下的鰣魚群遊到別處去,有十幾分鍾的時間我周圍的漁翁都釣不到鰣魚,我用我的磁鐵擬餌依然能把小個頭的藍背鯡魚釣上來,彌補了釣不到鰣魚的空寂。一時間,把我周圍的漁翁驚得不停地看著我。
就在我釣得正起勁的時候,我左側的那位白人孩子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他語氣輕盈地問我用的什麽擬餌。我熱情地把小金勺和鱒魚磁鐵擬餌拿給他看。當時,我腦子裏突然湧出了幫人幫到底的想法,便招呼他的父親過來,用手機給我的擬餌拍照。許多時候,釣魚的好和壞其實就是隔著一張窗戶紙,一捅就破。能幫人處且幫人。你對人家好,人家也會對你好。這不,那位父親臨走時把一大盒蚯蚓留給了我。
用小金勺或鱒魚磁鐵擬餌釣到的鰣魚
釣到的藍背鯡魚
當我釣到大約七十條鰣魚的時候,我釣鰣魚的熱情明顯下降。我看了看時間,已經差十分下午四點鍾了。我當機立斷,收起魚杆,準備到前麵那棵大樹樹蔭底下釣白鯽。那可是我每年釣白鯽的寶地。
我走了沒有多長時間,遠遠地看去,樂得我心裏開了花。還真讓我猜到了,那棵大樹下竟然空無一人。我邁出了小快步,一口氣來到大樹下。我用的是上下兩個魚鉤的釣組,四號小魚鉤,用蚯蚓當魚餌。出人意料的是我今天的運氣好得不能再好了。我釣鰣魚釣得好,釣白鯽竟然也連連得手。隻要我把魚杆甩出去,不出五秒鍾,魚兒準咬鉤。釣上來的都是青一色的白鯽。我釣到的白鯽雖然個頭小一點,身體胖乎乎的都是肉。
也就是釣了一個多小時,我那能容納十加侖水的魚捅裏竟然有小半捅的白鯽。我看了看時間已經五點多了,決定打道回家。
當我回到家以後,已經下午六點多鍾了。人已經疲勞不堪,滿臉的惓色。也不知道我當時是不是釣魚釣瘋了,腦子裏突然浮出了釣莓鱸(crappie)的怪主意。更令人不解得是我一想到釣莓鱸全身的疲勞感竟然不翼而飛,身上又充滿了用不完的力量。我試探著問我家領導:“我能再釣一會莓鱸嗎?”此時領導正聚精會神地戴著耳機聽歌曲。她似乎聽見我說的什麽,便無精打采地對著我揚了揚手,說:“去吧!去吧!不要回家太晩了。”我聽了領導的回話後心中生喜,幾步小跑就鑽進了我的那匹鐵馬裏。二十分鍾後,我來到了釣莓鱸的釣點,竟然空曠曠的,四處靜悄悄。我心想這麽好的天氣竟然沒有人釣魚,看來漁情不怎麽樣,抓緊時間甩兩杆,如果沒魚馬上回家。沒想到天助我也。我的擬餌下水後遊了沒有多長時間就被魚兒咬住不撒口了。我把魚兒拉出水麵,果然是條莓鱸。我喜出望外地摘魚後再甩魚杆,用勻速慢慢地收魚線,砰地一下又上魚了。也就是一個多小時,在太陽落山之時我竟然釣到了十五條莓鱸的限量。
都說好事成雙,我今天竟然好事成三。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晩上八點鍾了。當我把魚清理好,吃過晩飯之後就感到頭暈乎乎的,像喝醉了酒似地。我簡單地衝了一把澡,倒在床上竟然睡去了,並且一覺睡到太陽升起有兩根竹竿那樣高。當我起床的時候腦子裏仍然不停地回憶著昨天釣魚的經過,想到高興處竟然開懷大笑。都說喝酒能醉人,沒想到釣魚竟然能醉心。想到這裏我竟然撲哧撲哧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