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到動筆的這一刻我才驚然發現,既要如實,又要改頭換麵地寫我身邊的朋友,並讓小文既象山澗溪水那樣起伏跌宕的極有撲朔迷離的彈性,又象風流女子的水蛇腰那般水性楊花的富有勾心養目的波折,比起我添油加醋寫寫遊記,吹胡子瞪眼吹吹潛在我記憶裏的故事不知道要難上多少倍。
不過老話說的好,“既寫之,則安之”,我就讓我的故事以“釣魚高手”這四個字為開始,從我的心中像清澈的河水般涓涓流出吧。
說實在的,這世界上真正的釣魚高手在商業或職業的釣魚或捕魚(commercial fishing)中比比皆是。比如以釣魚養家糊口在水上漂蕩一生的船長和水手。在這種以釣魚為職業的工作環境中,你不想成為釣魚高手都難,就是呆子傻子在這種環境裏混上幾年,也會學到幾手釣魚殺手鐧的招數。
然而,我在本文中所提到的“釣魚高手”一詞則與職業釣魚無關。這一詞僅僅指業餘漁翁中出類拔萃的佼佼者。有矬子裏拔將軍之嫌。
在我的幾十年的業餘釣魚生涯中,我遇到的釣魚朋友恰似冬日盛開的海棠花,不但釣魚的情趣有紅有紫,有濃有淡,釣魚的幹勁和經曆也千變萬化,五花八門。我歸納了一下,至少有以下四種:
有的漁友開始釣魚時哪個投入,哪個新鮮勁,仿佛一不小心發現了美洲大陸一般。在那段蜜月期中,他們在釣魚上起早貪黑,隨叫隨到,仿佛不把釣點裏的水釣個底朝天不肯罷休似地。經常一釣釣到半夜三更,釣到我哈氣連天嚷著要走。這樣的漁友便無奈地開腔:“漁魂王,再陪我釣一會,我釣魚的餘興未盡呢。”聽了朋友的這種話我不但不怪,心裏反而生出了喜慶,暗想:“老天爺真開眼,在我的身邊按插了這麽好的漁友。我漁魂王三生有幸啊!”萬萬沒想到,這樣的朋友釣魚的時間一長,尤其是釣到了幾條夠尺寸的大魚,便把臉一沉,心高氣傲地從歪斜的嘴角勉強擠出一語:“我當釣魚有多難,原來比跑跑步還簡單。”從此以後,如果你再請他釣魚,他的回答不是有要事纏身,就是沒有興趣幹這種花錢賠本的買賣。當有人說:“誰誰誰今天釣了許多魚。”這種人往往會在背後不屑地說:“有什麽可顯擺的?不就是釣了幾條魚嗎,這種事對我來講稀鬆平常,早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有的漁友釣魚的武器裝備精良,其裝備的豪華程度隻在當年國民黨王牌七十四師之上。小小的魚輪少則幾百,多則上千,家中各式的魚杆魚輪都有,琳瑯滿目地堆在家中成為一景。這些漁友才大氣粗,緊跟漁具改朝換代的潮流不停地更換自己的武器,並且有一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在討論漁具上一張口頭頭是道,在釣魚上誇誇其談,好大喜功,常常以頭腦靈活而自鳴得意。如果你再仔細問下去,會鬱悶不解地發現,像這樣在漁具上肯花大價錢的朋友每年釣魚的次數卻少的可憐,充其量也就是十次八次。對於這樣的朋友,我免費送一光榮的美名——忠實的漁具做秀專家。
有的漁友釣了幾年魚以後便開始走捷徑——買船。這樣不但自然而然滋生了一勞永逸懶惰的想法,而且限製了釣魚範圍,一年四季被自己的船耍得團團轉。這樣的業餘漁翁雖然每次釣魚都有所獲,但釣魚的次數明顯減少。有少數者動不動拿自己的大船來炫耀自己的富有,仿佛有船便是釣魚大師的象征。如果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他便翻著白眼珠子,牛氣哄哄叫嚷:“什麽?你連條像樣子的船都沒有還敢與我討論釣魚?簡直是癡人說夢的笑話。”
有的漁友出於種種原因,或是家中貧寒餘錢有限,或是孩子太小沒有富裕時間,不得不把釣魚當做飯後茶後類似於散步的活動之一。隻要得閑便提著魚杆到自家後院的魚塘或附近的小湖小河甩甩魚杆,釣釣魚,以達到止去因不釣魚而心癢的效果。這樣的漁翁雖然在釣魚上出勤率極高,但由於隻限於家門口的那二畝死水,典型的閉門造車型,沒有經過大風大浪,見少識更少,在釣魚上屬於缺乏見世麵一族。我當年迷上釣魚時就屬於這一類。
不過,像上麵我提到的這幾種漁友,即便在釣魚上獲得了許多好成績,在我的眼睛裏仍然不能稱之為“釣魚高手。”
那麽什麽樣的業餘漁翁可稱得上“釣魚高手”呢?
我心目中的“釣魚高手”不僅僅在於他能不能釣到魚,也不在於他有沒有條船,釣魚的武器是否精良,而在於他一年中釣魚的次數是多少?釣魚瘋狂的程度又是如何?在釣魚上是不是持之以恒?是不是把釣魚當做自己一生的樂趣?如果我話講到這裏你還不能理解,那麽就請你不妨耐心地聽我把《釣魚瘋子老劉》的故事講完,我心中那關於“釣魚高手”的標準便纖毫畢見,一目了然了。
我把老劉定格在釣魚瘋子,定格在美國東海岸華人業餘漁翁中高手中的高手並不是一時間心血來潮,而是根據老劉的釣魚經曆和他的釣魚表現。
那麽老劉又是何許人也?
有一次老劉釣魚釣到興頭上,滿臉都是過年時張燈結彩的喜樣子。我見時機成熟,便借著漁船返航的機會,因勢利導,釣出了老劉記憶中的一段不肯告人的往事。原來,老劉比我小三歲,家住中國東北黑龍江的一條大河的旁邊。
據說在文化大革命以前的那個年代,黑龍江的淡水漁業正旺,尤其是那條大河,水裏各種各樣的魚兒哪個多啊!白天河麵上活蹦亂跳的魚兒處處可見。一到夜幕微垂,離河岸還有一裏地便能聽到魚兒拍浪撒嬌發出的歡聲笑語。那時候,大家都忙忙碌碌地幹活,養家糊口,哪有閑心去玩。不過,為了改善生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己釣魚吃魚便成了河邊居民最喜愛的,也是唯一的業餘活動。
河裏的魚多,愛釣魚的人自然而然也多。在這種得天獨厚釣魚環境的熏陶下,老劉剛學會走路沒多久,便哭著鬧著讓家人領著他到河邊看光景。五六歲那年,老劉便開始摸起地上躺著的竹杆跑著叫著要去河邊釣大魚。真應了一句老話: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時勢造就了釣魚瘋子老劉。
老劉親口告訴我,他響應鄧小平的號召,於一九七八年秋考入了中國北方的一所名氣遠揚的醫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北京,在一家大醫院做起了醫生。當時,病人那個多,他又是住院醫師,工作上一天到晚連軸轉,累得比孫子都孫子。就是這樣,他仍然沒有忘記在百忙之中擠出時間到北京郊區的各大水庫去釣魚。以致於他周圍和他要好的醫生護士們隔三差五地拎著老劉送給他們/她們的活蹦亂跳的鮮魚提前了近半個世紀奔了小康。他的許多同事至今見了老劉都親切地說:“我見了你,就如同見了魚。”
二十多年前老劉又趕上了出國的潮流,來到了美國德州(State of Texas)最大的城市休斯頓(Houston)的一所名牌大學讀起了博士研究生。他一下飛機,那位身材高挑,黃頭發,高鼻梁,藍眼睛,已有婦人媚姿的美國教授加導師便款款而來,笑臉相迎。在握手言歡之餘,老劉的第一句話既不是關心自己的住宿,也不是涉及自己的未來的科研項目,而是單刀直入:“請問,到哪裏能買到魚杆和魚輪?釣魚的地方又在哪裏?”女教授聽罷驚得膛目結舌地愣了半天,還不時地猛抓兩把頭發,兩眼直冒金星。
我是在二零一五年十二中旬一次偶然的機會認識老劉的。一搭上話,甚是投機,繼而便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有人說情投意合的朋友都是發小,都發生在自己的童年時代。我看未必。情投意合的朋友隨時都可以出現,不但在從前,也在現在,更在將來。結交一位好朋友難!結交一位既是誌同道合的漁郎又是負氣仗義的朋友更難。老劉就是後者,相見恨晚啊!
記得那是一個恰似寒冬的秋日,我和老餘在晚上八點鍾剛過便離開了家,開車前往早已經是冰天雪地的羅德島(Rhode Island)某一碼頭去釣鱈魚。一路上順順利利,該堵的地方不堵,不該堵的地方簡直成了沒有人的廣場,到了碼頭才第二天淩晨三點。
我和老餘像丟了魂似地慌慌張張下了汽車,顧不上凜冽的寒風刺骨般的騷擾,甩開了小碎步就往那條我熟悉至極的大鐵船撲去。這次釣鱈魚我們特意走得早,為的就是在漁船上占個好位置。上了那條黑洞洞的大鐵船才發現也不知道哪幾位漁翁這麽“勤勞勇敢”,竟然比我們早來一步,把魚杆插滿了船頭,那可是漂釣鱈魚最好的位置。當時我突然感到心頭蒙上了一層濃厚的霧水,失落的仿佛被拋棄在無人煙的荒山野嶺。
“看來隻能認倒黴。”想到這裏,我不得不把魚杆插在了自認為還不錯的釣位上,還學著狡兔三窟的樣子,在船的兩側都占了位,以滿足自己貪得無厭的心理。
之後,我便長舒著氣下了船,兩隻眼睛還賊溜溜地尋找著那輛比我們早到的汽車。我找了好半天才發現一輛超大的SUV正藏在一幢二層樓房之下,它那時隱時現的身影被月亮生生地拉成了長條,並毫不留情地摔在了鋪滿月光的小路上。
沒多久,我的汽車裏便沸騰著酣聲。當我從夢中迷迷糊糊醒來之時,車外喧聲四起,漁船上燈火輝煌,仿佛漁船上下正舉辦著一場盛大的化裝舞會。
哥兩個不敢怠慢,該搬的搬,該抗的抗,不一會,把自己帶的東西全部搬到了已經滿是漁翁的船上。然後,我和老餘袖著手,眯著笑眼,沒話找話地和船上的漁翁打著招呼。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老餘拉了我一把,把嘴巴套在我耳朵上,小聲說:“也不知道是誰,挪動了我的魚杆。你說怎麽辦?”
我想也沒想便回答:“那不行!你應該把你的魚杆再挪回來。”
到了早上六點鍾,我們的漁船終於起航了。在依然是黑如墨般的夜裏,它滿身披著黃金甲,揚起了白色的浪花,並用它清脆的嗓音,挑逗著沉悶的大海,唱起了幾個聲部的歡歌 。
兩個多小時過去天亮了,漁場也到了。就在漁船減速的刹那間,漁翁們一個個精神抖擻衝出了船艙。當不甘落後的我慌裏慌張地在我的魚杆旁邊坐下之後,一扭頭,人仿佛見了鬼。隻見一張大臉在我眼前晃著,眯成線一樣的眼睛衝著我不停地微笑。原來我差一點就坐在了一位華人漁翁的身上。我不好意思地把屁股往沒有人的地方移了移,並以點頭哈腰來緩解我那突如其來的尷尬。
令人感到溫馨的是這位漁翁一張口便說出了帶有磁性,軟如流水的中國話。我便借著聊天之時,用我的眼角上下打量著對方。隻見這位華人漁翁抄著手,嘴裏吐著白霧,有一米七五的個頭,上下身分別穿著灰中發黃的棉衣棉褲,腳蹬一雙幾乎過膝的高筒漁靴,從遠處看恰似日本國整裝待發的武士。往那人臉上看,兩頰飽滿的長臉型略顯著福態,一對烏黑的彎月眉下忽閃著一雙丹風眼,高挺的鼻子,半厘米長不濃不稀的胡子轉著圈地圍著微厚的花瓣樣嘴唇,麵若重棗,飽經風霜的橫行皺紋,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沉著,穩重,睿智和老練,不誇張地講,怎麽看都有幾分在古書《三國演義》中描述的關公關雲長的神情呢。
此人便是本文的主人翁——釣魚瘋子老劉,而那位挪動老餘魚杆,釣位在老餘右側者則是有著大大咧咧的做派,見了熟人便嘻嘻哈哈不止的,老劉的漁友——奇人老高(準備日後寫一篇短文《老高傳奇》)。
雖然那天我在船的兩邊都占了釣位,但由於上船的人太多,我不得不把另一側的釣位讓給了一位白人漁翁。後來下船時據他講,他那邊鱈魚漁情好極了,幾乎每一位漁翁都輕輕鬆鬆釣到了夠尺寸(二十二寸或以上)的鱈魚十條,他釣到的更多。
而我們這一側鱈魚漁情卻糟透了,我用底釣的方法外加大塊的蛤蜊肉當魚餌釣了幾個小時才釣到夠尺寸的鱈魚兩條,旁邊的老劉和老餘也不例外。一時間,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有苦難言的麵相。正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水下的魚兒下了重口。“是條大鱈魚!”我下意識地喊著,心裏激動萬分。誰料想,被我拉到水麵上的魚竟然是一條人見人煩的狗鯊(dogfish),而且十磅有餘。當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這條狗鯊拉到甲板上的時候,才發現我的魚鉤已經被這條大魚吞到了肚子裏。看到這樣的情況我一時間人都傻了,心想:“怎麽辦?難道非得讓我把魚線切斷不成?”就在我猶豫不決之時,我的眼前突然閃出了一個摘魚器。我慌然抬頭的一瞬間,隻見老劉把摘魚器硬硬地塞進我的手裏,笑眯眯地說:“朋友,用這個摘魚方便的很。”就他這句話宛如在平靜的湖麵上投了一塊石子,頓時在我的心裏激起了層層感激的漣漪。
但是,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我放生那條狗鯊之時,我不小心把手中的摘魚器和狗鯊一塊扔進了大海裏。當我意識到自己犯的錯誤的時候已經晚了。我隻好把兩手攤開,哭喪著臉,對正忙於釣魚的老劉說:“這位朋友,真對不起。你借給我的摘魚器讓我不小心扔進了海裏。”
欠債還錢,丟了人家的東西要賠。我想到這裏便掏出了錢包,問道:“朋友,請你告訴我,你那摘魚器值多少錢?”
老劉先是臉色一沉,然後把手伸成了扇子在我眼前搖了搖,說:“你不用賠了。看來咱倆有緣,借著此事咱倆何不交個朋友?”
我再三要賠錢。老劉不但不收,竟然把我的手握得緊緊,仿佛我倒成了債主。之後,我倆互通了姓名,方才知道原來我旁邊的這位朋友姓劉,從紐約來的。
就在我和老劉邊釣魚邊聊天的時候,船頭的兩位比我們早到,並占了船頭釣位的老韓漁翁可了不得了,他倆竟然用擬餌不停地把大個頭的鱈魚釣了上來。
我看在眼裏心裏那個急啊!找了個借口,一扭身便鑽進了船艙。然後,我從漁包裏拿出了我事先準備好的八盎司重的金色鑽石擬餌(Golden Diamond Jig),一扭頭又跑回了甲板上。當我急不可待地把鑽石擬餌綁在魚線上之後,便厚著臉皮擠到了一位老韓的身邊,一揚手,我那金燦燦的擬餌便喜氣洋洋地鑽入了海水之中。感覺到擬餌與海底碰撞以後,我便不停地挑動著魚線。這海裏的鱈魚真多,沒多久,我竟然釣到了一條七八磅重的鱈魚。當時高興得我恍如在世界杯足球決賽的關鍵時刻,一位把球送入對方門筐的足球名星。
當我得意地抱著那條鱈魚往回跑的時候,隻見老劉和老餘正在眉飛色舞竊竊私語。我好奇地來到我的冰箱前,老劉竟然對著我擰眉一笑,並且殷勤地把我的冰箱門打開,喜孜孜地說:“原來你就是赫赫有名的漁魂王啊!久仰!久仰!”聽到老劉叫我漁魂王我大吃一驚,急忙用帶有過於謙虛的詞語還嘴:“還赫赫有名呢,應該是臭名昭著。”。與此同時,我沒有忘記對著老餘狠狠地使了一下責怪的眼色,意思是:“你又在多嘴。”不過得到漁友的誇獎一時美得我沒有了方向。當老劉知道我是漁魂王以後,我立刻感覺到老劉從心裏想交我這個朋友。於是,大家互相留了微信號和電話號碼。
後來老餘口吐真情。原來,老劉和老餘不但畢業於同一所大學,而且還是地地道道的老鄉。真應了那句話: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借著這兩位老鄉團聚的喜氣,我那天竟然用擬餌釣到鱈魚九條。
那天在漁船返航的路上,我們哥仨在船艙裏盤膝而坐,笑顏相對,海說神聊地談著自己的釣魚往事。那真是越說越入迷,越談越投機,隻到人走船空那一刻才意識到該是“難忘今宵”分手的時候了。
此處發現群魚寶藏,也不用鉤釣了,沒有願者上鉤的心情。幹脆直接下網抄吧。計劃數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