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切薩皮克海灣
時間:2015年8月
和往年一樣,最近一個月來,我總約著朋友隔三差五地到切薩皮克海灣(Chesapeake Bay)岸邊釣魚。沒想到竟然接連交了好運,每次都釣到奇怪的魚,高興得我幾乎每次都是捧著大圓肚子笑它個痛快才算罷休。有一次釣魚後第二天上班,突感腹痛,手按下去疼痛竟然加重。驚嚇得我麵無血色,正考慮是不是去看醫生才恍然大悟,是昨天釣到奇怪的魚給樂的超過極限,腹部肌肉拉傷所致。
之所以稱為奇怪的魚不是因為它們不常見,是因為它們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是因為這些魚都生長在大海裏怎麽突然會打破常規出現在海灣裏呢?是因為有幾種屬於亞熱帶的魚,本應該老老實實地待在北卡州(North Carolina)或北卡州以南的海區享受魚間之樂,怎麽會不循規蹈矩,不安分守己,跑到我們北方的海灣裏來受寒受冷呢?是不是空氣裏的二氧化碳濃度增高到驚人的程度,以致全球暖化了?還是出於海水汙染導致魚兒的生態變化?真令人挖耳撓腮百思不解,深山老林裏走迷了路一般啊!
令人預料不及,我釣到的第一種怪魚竟然是美國鯧魚(pompano fish,也稱為鯧參魚)。說實在話,這種魚我曾經釣到過。不過,不是在我們家附近的切薩皮克海灣,而是在與北卡州接壤的維州(Virginia)海岸邊釣到的。
我就像中了頭彩一樣,釣到這條美國鯧魚的情景到現在都曆曆在目,想起來就高興,自足地發狂,擰著嘴角偷著樂,還默默地感謝老天爺,今年送給我了這麽珍貴禮物。
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我和兩位漁友大清早的到切薩皮克海灣某釣點釣魚。我用的餌料是魷魚,采用了底釣的方法。開始漁情很差,半天沒有魚兒咬鉤。於是我便甩著兩隻大手在魚杆旁邊無聊地徘徊。一會兒眯著眼縫看看藍藍的天空上飄過的千奇百怪的白雲,一會兒側著扇風耳偷聽藍藍的水波你抱我摟發出的笑聲。正當我悠閑自得地享受著人世間的謐靜,突然,身邊的朋友大叫:“漁魂王,快看看你的魚杆!”我惶恐地扭頭朝我的魚杆方向看去。好嗎!我的一根魚杆調皮搗蛋的無法無天,正蹦跳不休。旁邊的那位朋友比我還著急,雙腳不停地跳起,在地麵上敲出了鼓樣的聲響。我見狀心中大喜,先來一個漂亮的狸貓閃身,接著嗖的一下來了個狐狸輕跳,抓魚杆,搖魚輪,輕車熟路一氣嗬成。就感覺魚線末端上鉤的魚兒不停地掙紮,發出的力量通過魚線傳到我的手中。我小心伺侯, 魚兒發力我休閑,魚兒休閑我用力搖魚輪,以免讓魚鉤從魚嘴裏生生拉出。沒多久,離我有七八米的水麵上閃出一隻鍍著金邊的橢圓形玉盤,我凝神看去心中喜上加喜,原來上鉤的魚竟然是一條比巴掌還大的美國鯧魚。隻見它有著美娘子微突的前額,銀色的櫻桃小嘴和一雙寶石藍閃著晶瑩的圓眼睛。我小心翼翼地把魚兒挑到岸邊,捧在手裏後就開始心喜若狂,像野地裏的螞蚱一樣四處亂蹦亂跳。旁邊的一位漁友撇著妒忌的音調,說:“不就是一條美國鯧魚嗎,當年我在佛州釣魚,這種魚有的是。”我半開玩笑的說:“別站著說話不嫌腰疼行嗎?你到是在海灣裏釣上一條美國鯧魚給朋友們看看啊?”
其實,這位朋友說的一點不錯。美國鯧魚在佛州就是最常見的魚種之一。可是,這種魚隻生活在南卡州以南的海域,在炎熱的夏天偶然會出現在北卡州和維州的海邊,萬萬沒有想到今年這種魚會出現在海灣裏。這麽說吧,在海灣裏釣上一輩子魚的老漁翁也未必能釣到一條美國鯧魚。你們說在海灣的岸邊釣到它是不是奇怪?是不是令人高興?
據文章記載,鯧魚是由二十多個兄弟姐妹組成的大家族,比如金鯧,銀鯧,紅鯧,花鯧,刀鯧,灰鯧,烏鯧,刺鯧等,美國鯧魚應該和金鯧非常相似,在鯧魚家族中隻能屬於小弟弟,成年的美國鯧魚一般都在兩到三磅之間,最大的也不過七八磅。世界上最大的鯧魚應該是大鯧魚(Permit fish,也稱許可證魚),體重可達七八十磅之多呢。
鯧魚是有鱗魚?還是無鱗魚?針對這個問題,漁友們經常爭論不休。其實,鯧魚包括美國鯧魚在內是有鱗的,隻不過魚鱗非常小,且容易脫落而已。
釣到美國鯧魚令我欣喜若狂的另一原因是出自我對童年的記憶,是因鯧魚而發生的故事。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發生的時間應該是文化大革命的早中期。那時節,家父是摘帽的右派, 許多他當年的好朋友都和他劃清界線,見了麵別說點頭打招呼了,都是一楊頭,像馬路上昂首挺胸時髦高傲的闊小姐,裝不認識,挺胸而過。為此,爸爸私下經常唉聲歎氣,報怨地對媽媽說:“你看看我當年交的那些好朋友,如今見麵都成了生客。唉!朋友是靠不住的。”
可是有一次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卻改變了爸爸對朋友的看法。記得那是一年春節的前幾天,我在離我家很遠的大學校區獨自閑遊。正當破衣邋遢的我抄著手,縮著脖,冷得跺著腳,鼻子上拉出兩條黃龍,並隨著呼吸來回移動,像撿破爛的苦孩子那樣茫然若失的時侯,耳邊突然響起了溫柔的聲音:“過來,快過來!”我急忙把頭朝著聲音發生處扭去。隻見不遠處有一扇門半開著,從裏麵探出了半個男人的頭,衝著我不停地點頭微笑,還招著手讓我過去。我出於好奇心,兩條腿便不聽使喚地朝那人走去。到了門口,那人用手把我拉進了屋內。他先用幹淨的軟紙把我的鼻子擦幹淨,用熱水給我洗了洗手。然後,把一個那時候罕見的人見人愛的大紅蘋果不容分說塞到了我的手中,他站在旁邊看著,讓我吃。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下了口,狼吞虎咽的樣子仿佛前世沒有吃過蘋果似地。我正吃著,他開腔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搖了搖頭。“我是你爸爸最要好的朋友李叔叔。”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大口地啃著。“你回去告訴你爸爸,我心裏一直掂記著他。”我一邊啃著蘋果,一邊冷冰冰地點了點頭。“你們家過年的魚買了嗎?”我板板地搖了搖頭,意思是說不知道也不關心。等到我吃完了那一個大蘋果後,李叔叔用毛巾給我擦了一把臉,順手把一個大紙包塞到我的懷裏,說:“把這個帶上給你爸爸,就說李叔叔給的。”那時我的兩個腮幫子仍然鼓鼓的,嘴裏仍然堆滿了蘋果,隻好勉強地唔了一聲。
那天我回家,一進門就把李叔叔的話告訴了爸爸。沒想到爸爸他那鬱悶的臉上竟然頓時樂開了花,還哼起了愉快的小調。當我把手裏那沉甸甸的大紙包遞給爸爸的時候,爸爸先是一愣,惶然把紙包打開,原來紙裏包著的是兩條大鯧魚,銀晃晃的顯著精神,每一條都有一磅多呢。沒想到爸爸盯著魚兒看了半天,眼圈通紅通紅的。那天晚上爸爸竟然有了雅興,親自下了廚房,用他在學校裏學的手藝,為我們一家做了一道紅燒鯧魚。爸爸做紅燒魚和媽媽做的完全不同,除了加醬油外,還放了砂糖。魚還沒有出鍋,滿屋子裏已經是香噴噴的,饞得我和弟弟妹妹一個勁地咂舌頭,咽唾液。爸爸那天特開心,特大方。把一大盤紅燒鯧魚放在桌子上麵後,就揮手讓我們先吃。我們也不客氣,帶著餓狼食肉的架式就下了手,並擺出了風卷殘雲的吃相,一直吃到盤子空空。就是這樣我仍然不死心,把盤子裏一層外一層舔了不知道多少遍才肯罷休。
說實在的爸爸做的紅燒魚好吃極了,微鹹中拉著甜絲,嫩嫩的魚肉中又戀著鮮美,稱其為海鮮倒含有牛羊肉的影子,說是魚倒品出幾成螃蟹香,奇妙無比。 這還不算完。吃過這道紅燒鯧魚後,不知道為什麽我和弟弟妹妹像打了雞血,渾身上下都透著精神,滿心裏都是愉悅和幸福,偶然打個飽嗝都魚香飄百米。毫不誇張,如果當時放個屁也應該是香的。從此,鯧魚便成為我觸景生情的念想,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食物。
自那以後,我在飯店裏,在朋友家裏不知道吃過多少次紅燒鯧魚,有幾次吃的紅燒鯧魚是剛打撈不久,新鮮極了。不過,說也奇怪,無論我怎麽小心翼翼地細嚼爛咽,無論怎麽放肆地狼吞虎咽,總感覺到和爸爸當年做的紅燒鯧魚相比,在味道上缺點什麽,在口感上差了至少一成。不知道多少次,我背地裏偷偷地哀聲歎氣自言自語:“完了!這輩子算完了!再也吃不到當年爸爸做的紅燒鯧魚那樣的美味了。”以後好東西吃多了才悟出吃的奧妙,也就是說好吃都是相對的,是味覺細胞對食物的感應。在糧食匱乏的歲月,一鍋簡單的紅燒肉能讓人望眼欲穿,那可口的程度遠遠勝過飽食無憂時代的山珍海味啊!
我釣到的美國鯧魚
沒有想到我釣到的第二種怪魚竟然是幼小的石斑魚,並且接連釣到兩條,還是兩個品種,即紅石板魚(red grouper)和花石斑魚(gag grouper,中文也翻譯成插科打諢石斑魚)。說也奇怪,我看著釣到的石斑魚時眼睛竟然瞪得大大的,眼神癡癡的仿佛剛從精神病醫院出來似地,心想:“該不是幻覺吧?這兩種屬於亞熱帶的魚種怎麽會跑到了我們海灣裏來哪?”有位七十多歲的老美漁翁看到我釣到的石斑魚後竟然不解地自言自語:“我在海灣裏釣了五十多的魚,還從來沒有釣到過這種魚呢。”當然了,這兩條石斑魚都被我一一放生,並祝願它倆這次長途跋涉來訪有個好心情。
石斑魚是由六十多個魚種組成的大家族,最小的石斑魚應該是花狗斑魚(Spotted Grouper),成年後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最大的石斑魚非巨人石斑魚(giant grouper,也稱為bumblebee grouper)莫屬。據說這種巨人石斑魚連鯊魚都吃,也吃人,張開嘴大的像一個無底的山洞。雖然大多數石斑魚都生活在北卡州以南亞熱帶的海區,仍然有幾種不安分守己的石斑魚,比如雪色石斑魚(snowy grouper)和灰石斑魚(grey grouper)頻繁地出現在我們馬裏蘭州(Maryland)以北的深海裏。
我釣到的花石斑魚
我在海灣裏釣到的第三種奇怪的海魚其實就是維州岸邊常見的細麟白鯧(spadefish)。雖然這種魚被叫作白鯧,其實它和鯧魚是完全不同的魚種。從下麵的圖中大家不難看出,這種白鯧外形如燕魚,盤狀的身體上有銀色的鱗片和黑色橫行的斑馬紋。看到它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黑鼓魚(black drum)和羊頭魚(sheepshead fish)。它們和白鯧一樣也有醒目的斑馬紋,隻不過身體呈橄欖球的樣子。2歲左右的黑鼓魚和羊頭魚在外觀上簡直就是孿兄弟,一模一樣。不過仔細看這兩種魚還是有區別,羊頭魚有人一樣的白牙,黑鼓魚沒有;黑鼓魚的下巴有幾根胡子,羊頭魚則否。雖然白鯧在維州岸邊多見,在切薩皮克海灣裏我還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見到,所以被稱之為怪魚也在情理之中。
上圖是白鯧,下圖是黑鼓魚
我今年釣到的第四種怪魚其實就是我們北方沿海人見人煩的魚種——蟾魚(toadfish)。這種魚有幾十個品種,大都生活在水下有結構的水區,經常利用自己身體的顏色隱藏在石縫中,鼻子上能伸出細如絲,長有十幾厘米,末端隆起的逗魚器,並不停地抖動以吸引小魚前來光顧,借此機會將其一口吞入。這種魚我們海灣裏多極了,有土黃色或土灰色的身體,猛看上去和我們老家的癩蛤蟆如出一轍,沒有什麽兩樣。為什麽我稱之為奇,是因為這次我釣到的蟾魚它有淺棕色的膚色,其上布滿有規律的深棕色或黑色的斑點和條紋,應該屬於蟾魚中比較少見的魚種。
我釣到的蟾魚
這種蟾魚雖然醜陋無比,但肉質非常細膩。無論是紅燒或清蒸其口感比起黑鱸不知道好出多少倍。此外,這種魚應該和鱷魚一樣屬於化石類的動物,據說吃了它的肉還能夠延年益壽哩。所以海不可鬥量,魚也不可貌相啊!
你咋這麽容易快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