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今一位走紅的外國小說家來到中國訪問,在一次作家討論會上,在《好作家是怎樣培養成的》一題上和許多中國有名的小說家達成了共識。就是說傑出的小說家或寫出優秀的大眾喜歡的小說的能力是天分加勤奮,光靠別人教授是出不來好作家的。老師們所作的隻能是幫助或啟發。就像唱歌一樣,首先應該有一個好嗓子, 然後是老師的指點和自己的努力。
講到這裏讓我想起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風靡一時的中國當代大散文家餘秋雨。先不談餘秋雨在文革時期那些不光彩的作為,也不提許多讀者對他人格上存在缺陷的指責,咱就事論事,先從他的文學創作上進行審視。朋友們不難看出這位上世紀四十年代出生的專門研究曆史文化的學者,幾十年來從沒有發表過一篇像樣的小說,那怕是一篇短篇小說。直到去年才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地發表了他一生中唯一的小說《冰河》。難道他文化知識不夠淵博?不是!他的文化底子不夠厚?也不是!他的 文筆不流暢不幽默?更不是!要我說是他缺乏寫小說的天資,缺乏一個會幻想故事,有獨特構思,善於捕捉事物的大腦,缺乏一雙洞察力非常強的眼睛。
不過,我還是要佩服餘秋雨先生的聰明睿智,佩服他那揚長避短與時俱進的精神和作為。幾十年前的餘秋雨可能就是這樣想的:“我在寫小說上不是有難度嗎?為什麽我不運用我那結結實實的曆史文化底子去寫散文哪?”因此,就有了他那驚世大作,滄桑古地的《文化苦旅》。別小看這部把古代曆史和現代文化容一 體的散文集,它的發行量,出鏡率,影響程度遠遠超過了當今任何一部小說作品。我看了《文化苦旅》中的《道士塔》和《莫高窟》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不可自拔,一 直到把這本書讀完才順順地鬆了一口氣。我感覺到餘秋雨在他的大作《文化苦旅》裏是用生命在書寫,把令人罕知的曆史一點一滴有機地接合在他的文章裏。他的文字細膩激昂,既有江南美女走路時的扭扭捏捏風情萬種,也有北方漢子的粗曠與豪放。最令人稱奇的是他用了大詩人徐誌摩在散文中所用的詩一般的描述,並突現了他自己的文風特點。
當然了,人出了名就勉不了被人指手劃腳的,於是就有了指責。有人說他脫離了當時的曆史背景,不負責任地往道士身上潑髒水;有人認為他的作品最大的缺點就是把災難沉重的古文化輕描淡寫,簡單化了。不過我認為,不管餘秋雨《文化苦旅》中是否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不實,欠缺和不足,他能勇敢地反映曆史,喚醒人們對苦難過去的了解,對幾乎丟失的曆史文化的觀注,其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除了《文化苦旅》外,餘秋雨還陸續發表了一連串的散文集,包括有王朝背影的《山居筆記》;自敘家史的《霜冷長河》; 以及從寫遊記著手的《行者無疆》《千年一歎》和《中國之旅》。
如果把餘秋雨先生歸納於文質彬彬有儒氣的江南學者行列,那麽王小波則顯然相反,不愧為是當今身上流溢著野氣,充滿了玩世不恭的氣質,有著大漢風範的當今最傑出的散文家小說家了。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在王小波病逝後,他的金子般的作品終於被人們瘋狂地追捧。我有時靜下心來就在想:“為什麽這塊金子被埋了這麽久?久得讓生命去換取呢?”
王小波走後給我們留下來許多比金子還寶貴的作品。僅僅憑小說三部曲《黃金時代》《白銀時代》和《黑鐵時代》,王小波就足以和著名作家喬伊斯兼卡夫卡比美,比肩,比高低了, 更何況他還有那一篇又一篇文筆犀利,讓魯迅都看了都不得不拍案叫絕的雜文了。所以啊!在寫雜文上,王小波不是魯迅第二又是誰呢?
我仔仔細細地讀過王小波用自述的格式書寫的中篇小說《《黃金時代》,並且一口氣讀完。至於王小波的雜文我幾乎每篇都讀過,包括《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個人尊嚴》《打工經曆》《椰子樹與平等》等等。
王小波的文章通俗,簡單易懂,在文章裏很少用難字難句,幾乎沒有什麽為了讓讀者高看一眼顯示自己文化功底厚重的措辭。比如莫名其妙地甩出一位著名外國作者的名字或外國流行作品的書名作為一種隱喻。他的文章結構往往有角有棱,徑渭分明。尤其是他的雜文,每一篇都有獨到的見解,幾乎不會做和事佬。文筆尖 刻又充滿了幽默,能出其不意地寫出恰到好處的比喻句,讓人涕飛顏笑不止。他的文章經常一針見血,讓痛苦在歡笑中流過。不像有些作者,一得誌就猛追猛打窮追不舍。寫到這裏我忍不住給出王小波文章中的一段。“據說,在三國以前,雲南到處都是椰子,樹下住著幸福的少數民族。眾所周知,椰子有很多用處,椰茸可以當飯吃,椰子油 也可食用。椰子樹葉裏的纖維可以織粗糙的衣裙,椰子樹幹是木材。這種樹木可以滿足人的大部分需要,當地人也就不事農耕,過著悠閑的生活。忽一比諸葛亮南征 來到此地,他要教化當地人,讓他們遵從我們的生活方式:幹我們的活,穿我們的衣服,服從我們的製度。這件事起初不大成功,當地人沒看出我們的生活方式有什 麽優越之處。首先,秋收春種,活得很累,起碼比摘椰子要累;其次,漢族人的衣著在當地也不適用。就以諸葛先生為例,那身道袍料子雖好,穿在身上除了捂汗和 捂痱子,捂不出別的來;至於那頂道冠,既不遮陽,也不擋雨,隻能招馬蜂進去做窩。”
文章寫到這個時候,一首由台灣著名女作家三毛作詞,由李泰祥作曲的歌曲《橄欖樹》突然響在了我的耳邊:“不要問我從那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麽流浪 流浪遠方,流浪,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 流浪遠方,流浪。。。。。。”
這首由齊豫首唱的動人的歌曲,以它那優美的旋律勾起了我對三毛因自殺而早早離開人間無限的惋惜和三毛許多感人的作品的甜美的回憶。
我是5年前開始讀三毛的作品的。記得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上,大家不知道為什麽討論起三毛來。當時我興衝衝地插嘴,高叫著:“你們說的三毛不就是漫畫小人書《三毛流浪記》中的三毛嗎?我從小就有這本書,還看過他的電影呢!”就我這一句話把朋友們搞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暈頭轉向的。後來經過進一步了解,大家才唔的一聲恍然大悟。有位朋友還快言快語地用上海話說:“漁魂王,你搞什麽搞,我們講的是台灣女作家三毛,不是舊社會在街上撿破爛的小孩子三毛,搞來!”
那天我回到家以後,心裏十分好奇,便打開了電腦,開始找起了三毛的作品。也巧,沒有費吹灰之力,三毛寫的名為《娃娃新娘》的敘事散文突現在我的眼前。我草草地溜了幾眼,就感覺到心裏呼的一下,似乎有一雙纖細的小手軟軟地抓住了我的心靈,指使著我往下讀。雖然文章開始看起來用詞簡單,平平淡淡的,往下讀就發現裏麵的故事一個連一個,情節一環套一環,故事誘人的份量不停地加碼。急得我一口氣把文章讀完後,我那被高高吊起的心才徐徐地落了下來。這還不算完,那即新鮮又奇異故事情節在一段時間內老是在我眼前晃悠,搞得我心神不定熱血沸騰,心髒撲通撲通亂跳哩。當時我不解地想:“這世界上還真有奇怪的事情呢!在當今西班牙屬地撒哈拉的國土上,竟然生活著許多少數民族,其中包括沙哈拉威族。而且在沙哈拉威族中,十歲娃娃就要被逼著嫁人,並且婚嫁就跟做買賣一樣啊!”
自那以後,我對三毛的文章來講就像沙灘上被困無奈的魚兒被再一次衝回了海水裏,走丟了的饑寒交迫的小牛兒又回到家鄉那一片碧綠而茂盛的草原上。我分秒必 爭地讀著三毛的散文和短篇小說,跟著故事裏三毛的笑聲我開懷,隨著故事裏的悲傷我心酸。在短短一個月內我幾乎細讀了三毛所有的作品,其中包括《懸壺濟世》 《沙漠觀浴記》《素人漁夫》《芳鄰》《天梯》等等,等等。從三毛的文章中,我認識了那位在南京時就有自己的見解頑皮的小女孩,那位逃學在外酷愛讀書的小姑 娘,那位以後又變得不聲不響自閉在家的小女生,還有她那心地善良耐心細致的恩師,那位無緣無故打學生狠心的數學老師。。。。。
前些日子有網友表達了對小說的看法,大體意思是:“好的小說一定要有暗喻,要有心理學,哲學,科學,社會學和人類學的知識。”那麽三毛這位被公認的大作家在寫散文或小說時首先想的是什麽呢?根據她自己講的和她寫的作品不難看出,她在寫文章時從來不會考慮什麽暗喻啊,象征啊,這個學那個學的。她像一位 平易近人的小女生,用最普通最簡易的語言把她看到的,經曆過的有板有眼地娓娓道來。她的許多散文或小說,文章的開頭總是真城的,隨便的,沒有架子的,平平常常的語言中經常夾著幾句俏皮話的,仿佛在和親人交心聊天拉家常。這樣,一下子就把自己和讀者的距離拉近了。然後就是一連串稀奇古怪的故事了,而且故事的分量越來越重,越來越奇異,讓讀著總是崩緊了心弦,沒有一分一秒喘氣的機會,既像鼓滿風的帆那樣強勁,又似一枚現代化的禮花,先嗖的一下在空中拉出一條細細長長的紅尾巴,給出第一團紅色的火花,接著是不同顏色的煙火,層層疊疊盤根錯節,而且火花團越來越大,映紅了半邊天,讓人們不得不對它的驚豔歡呼雀躍拍手叫好,對它的出其不意望天興歎。
如果讀三毛的作品再仔細一點,不難看出,三毛的文筆和美國名作家海明威的非常相似,既靜中有動,動中有靜,充滿了生氣。區別在於三毛的文字間經常流露出既天真活潑又空靈的色彩,經常在平淡的敘述中突然插入幾句恰到好處的華麗詞藻,還不時地加上一點鄉音。
三毛相貌平平,但有一顆非常善良非常美麗而不老的心。她記憶力超群,讀書萬卷。一生中最喜歡的書要數《紅樓夢》和海明威筆下眾多的短篇小說了。她給小朋友的回信中曾經說過,在讀一本好作品和寫作之間,她更喜歡讀書。三毛在中學時就在台灣有名的文學雜誌上發表過文章。不過她最出色的散文大都發表在她和年輕她幾歲的荷西結婚之後,其中好中之好的散文幾乎都取材於西班牙屬地的非洲小鎮。也就是說那裏的生活造就了一位偉大的華人散文家,小說家,那裏的文化成全了三毛在寫作上的夢想。
她的不足之處在於一生中沒有寫出一部中篇或長篇小說。她的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是她對過去往事的回憶,是地地道道的現實派作家。她的另一不足表現在荷西去逝之後,那位童貞可愛的小姑娘再也沒有了,已經脫胎換骨成了一位憤怒的作家了。和曾經同時愛上兩位男子的中國女作家丁玲和幾次婚變的女作家蕭紅截然相反,三毛感情專一,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令後人敬佩不休。
說著三毛,不知道為什麽我那跳躍性思維突然晃出了王蒙的名字。一位是被“資本主義社會“的奶水哺育成人的三毛,一位是在革命口號聲中成長的王蒙,這兩人在寫作風格上當然是一個天一個地了。三毛是在月光下,在微風中,揚著恬靜的臉,小手蓋在胸口,輕聲輕氣笑眯眯地講著發生在大漠裏的故事,講著她上小學那會兒的鎖事, 講著到國外上學或旅遊時遇見的人和物。她總是用無形的巧手為讀者們今天編一個奇怪的花籃,明天又織出一個古怪的星星。讓人們感覺到那麽溫馨,那麽甜美,那麽動聽,心裏軟軟的那塊總是被懸的高高,還高興地做出了手舞足蹈耍嬌的樣子。
而王蒙哪?這位14歲就入了黨,1956年被打成右派,平反以後又當過文化部長的革命戰士把理想主義,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集一身,在講故事時的風姿語調是可想而知的。首先一定是一臉銅色,像黃繼光董存瑞英勇就義時那樣掐著腰,瞪著眼,接下來就是朗頌詩歌般的高喊。
說實話,我隻讀過王蒙的處女作《青春萬歲》中的幾個章節,小說《戀愛的季節》那近一萬字的開頭,和他的幾篇散文和雜文。隻能用走馬觀花的方式對王蒙 的文風和筆法進行非常浮淺的揭示。從寫作功底上入手,王蒙不愧為寫作大師,用詞用語恰似探囊取物,想像力奇特又豐富,對一部洋洋灑灑的幾十萬字長篇小說大作,駕馭起來就像在自個兒那一畝三分地裏趕一架馬車一樣輕車熟路輕而易舉。
在寫完《青春萬歲》時,王蒙剛剛19歲。在那字裏行間不難看出王蒙在寫作上的天賦和成熟。但是,在那個年月紅色宣傳紅色教育下,《青春萬歲》難免不 擦出革命的火花,那頌歌式的詞語,誓言樣的警句一定會在《青春萬歲》文中流動,也必然存在著對所謂舊世界誇張地貶低。以致在文章一開頭就有了解放前校長不 學無術之說。他哪知道,在那個時候蔣介石在教育救國上已經到了嘔心瀝血的程度。大家隻要了解一下西南聯大的組成就明白我說的意思了。就是這樣《青春萬歲》 仍然是一部難得的小說,它幾乎是如實地記錄了新中國開頭的那幾年的校園的情況,中學生所受到的黨的教育,所謂的互相幫助共同進步的理念。我看了以後,不由 自主地歎著氣,心想:“那麽小的孩子在思想上就失去了自由,被黨的條條框框的理念牽著走。那個時候的中學生真可憐真被難為了!”
也就是因為受到了這種革命宣傳的影響,王蒙在其它作品中像裹腳的老太婆似地無法邁出捷快的步伐,總讓人感覺缺點什麽,達不到應該達到的高度。有人形 容他的作品像是在譜寫交響樂,都是些華麗的東西。言外之意就是華而不實。這就導致了他的長篇新作《悶與狂》受到了冷眼待遇,在進軍以路遙名字命名的民間文學獎 “路遙文學獎”時,竟然許多評委認為《悶與狂》不夠評獎的資格。有人甚至毫不客氣地直接評價這位元老:“王蒙這部小說的茅盾文學獎之夢和商業之夢應該是白 日夢。一個失去了小說情懷寫不了小說的人不要再追逐魯獎和茅獎,丟人現眼了。”有人還指責王蒙,說《悶與狂》實際上在模仿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法國作家普魯斯 特寫的《追憶似水年華》。
於是,我用百米短跑創記錄的速度看了王蒙的新作《悶與狂》,果然讓那位評論家言中,王蒙的新作和《追憶似水年華》簡直是同生一村,同出一廟。比如開 頭 都是以做夢開始,然後便是回憶。如果說《悶與狂》是《追憶似水年華》的孫侄也有人信。雖然這麽大的作家跟在別人屁股後麵跑,不能標新立異地寫出自己的作 品,有不光彩之嫌,我還是認為這位評論家未免有點刻薄。你想啊,王老爺子都80歲了,能有這樣的記性和筆法已經是驚人之舉了,創記錄了,更何況《悶與狂》 一書畢竟是中國版的有獨特性的《追憶似水年華》,得不得獎有那麽重要嗎?
再說了,王老爺子在風華正茂的好時候就開始蒙冤,無中生有的右派帽子一扣就是幾十年,接著就是一個個的光環撲麵迎來,在殷勤獻媚聲中從政十多年,再 加上他沒有賈平凹那八百裏秦嶺秦川中發生的民間紅樓夢,也沒有遲子建那莽莽蒼蒼東北靈空的神話般豔美的大山,更沒有王安憶那多年以來零距離接觸而得到的對 上海小女人溫情密意詩一般的生活感歎。他寫不出極品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三毛則非常細膩,有韻味。
三毛的最可愛之處在於她的自然而然,寫小說寫散文都是那麽自然而發,隨心而走,隨感而至,讓人不知不覺中走進她的思想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