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9年以前,在一次和幾位好友聚會聊天的時候,一位知道我酷愛動物的上海朋友興衝衝地對我說:“這次我回上海買了一本剛剛出版的小說你看不看?” “不看!謝了!”我馬上臉上擠出笑紋搖著頭給否了。心想:“我釣魚的時間還沒有呢,那有時間看書。”就在這個時候,另一位朋友笑眯眯地開腔了:“是什麽好書啊?”“狼圖騰!”“寫狼的?”“當然!而且還是內蒙古草原的狼,故事情節可驚險了。”“哪借給我看行嗎?”“沒問題。”上海朋友似乎為有人欣賞自己的書而洋洋得意。我一聽說是描寫狼的書心裏喜得歪眉斜眼的,心便軟軟的像肉鬆。還表現出別人搶了頭彩時的心急,對那位借書的朋友央求道:“你抓緊時間看。看完了馬上給我。”“你不是不看嗎?”“我又改了主意不行啊?”我嬉皮笑臉開始扭起了腰。
一提起狼,我小時候就怕的要命。經常在早晨起床後就聽到大人們大驚小怪地議論,說半夜狼來過了,把誰家的雞啊,鴨啊給叼走了。從小就聽爸爸講過《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家裏還有小畫書。還清清楚楚記得那隻大灰狼被打死後,肚子裏還有人的頭發和牙齒。想起來挺嚇人的。更令人可怕的,讓人做惡夢半夜驚出一身冷汗的莫過於讀了魯迅筆下那發生在二十世紀初令人悲傷落淚的故事《祝福》了。就在我寫文章的這會兒,眼前就出現了祥林嫂那雙眼角滿是淚痕的眼睛和她那苦命的無耐又蒼白的臉,還有她那被狼銜去,又被狼掏空了肚子裏的五髒,手上還緊緊捏著小籃子的兒子。
不過狼也有可愛的一麵,是我在十一歲的時候發現的,從此就改變了我對狼的印象,那是屬於我自己的秘密,現在講給大家聽,故事就從我那小學同學說起吧。
我們的大學位於農村,前後左右被4個村莊包圍。因此我就有了許許多多冬天家裏窮的隻穿著棉褲棉襖,裏麵不穿褲頭和襯衣的小學同學。到了夏天一個個都赤胸露體的,全身上下隻有補丁落補丁,還經常跑光的寬角褲頭。那時候的人也天真無邪的老實,哪像現在一樣,孩子發育成熟的早,“厚顏無恥”的,幼兒園的屁孩都你親我抱的,做著讓大人不高興的事情。那時候如果一不小心,那位男同學底跑了光,周邊的女同學總會臉紅地甩起了小辮子,把頭扭到一邊,還用手掌捂著眼睛。有的女同學表演的更出色,害羞得直跺腳不說,還撅著小嘴嘟嘟囔囔的。
當時,那裏的人民公社搞的還可以,畢竟是背靠大學,眼望省城,靠山吃山嗎!所以一個整勞動力一天幹下來可以掙到十個工分,到年底,如果好的話,十個工分可以有9毛錢的收入。就是這樣,孩子多又小的人家到冬天就經常缺吃少穿的,就不得不勒緊褲腰帶忍著過那半飽半饑的日子。我有一位好同學名叫新生就生活在這種家庭。人家都窮成這樣,如果我到他家遇到有改善生活的時候,新生的媽媽(大媽)總給我盛一大碗白菜豬肉燉粉條,在加上一塊黃燦燦冒著玉米香的鍋貼餅子。大媽經常對新生講,對人要實誠,寧願自己餓著也不能讓你朋友餓著。隻要你有一口吃的,你就得給你那同學省出半口。
這世界上最令人感動的事就是人心換人心了。人家待咱像親人,自然就暖了自各兒的心懷。所以啊!我就把新生家當作了自個兒的家,我便成了他家的常客,幾乎天天都往新生家裏跑,就跟長在他家似的,仿佛成了他媽的幹兒子。
那時候,新生那個村幾乎所有的地都種上了菜。說是菜要賣給城裏比糧食更值錢。因此,到了夏日,我們宿舍大院外的農田裏不是綠油油又脆又清香的大黃瓜,就是紅燦燦招人眼饞的西紅柿。和我住在一個大院裏的同學,路過農田時隻有饞得咽唾液咂麽著嘴的份,可我則不然。為什麽?因為我有農村的好同學好朋友。到了夏日的晚上新生就會在我家門口吹口哨,發暗號,找我去跟他一起看坡。意思是看著黃瓜地和西紅柿地別讓外人偷了。當時那就是我最幸福的時刻了,現在想想也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你們想啊,在蒙蒙的月光下,躺在大樹的懷裏,聽著蟲歌,數著天上的星星,還有最新鮮的黃瓜和西紅柿吃,這豈止是幸福,這難道不是神仙過的日子又是什麽呢?
還有好事情哩!那時節正逢文化大革命早中期,學校裏天天是早請示晚匯報的,要麽就是開政治大會,都是造反派老師組織的。於是逼得我不得不逃學,一天到晚樂嗬嗬的和我那位農村同學玩在一起。
那年正逢秋收,新生他媽就囑咐新生和村裏的幾位小夥伴一起到不遠的山裏去欒地瓜。我也不知道這“欒”字用的對不對。欒地瓜的意思是到別人家收過的地瓜地裏挖啊,刨啊,找那殘留下來的,被主人遺漏在地裏的地瓜。有時候運氣好,能“欒”到十多斤的地瓜哩。回到家就煮著當飯吃,吃不了就切成片曬成地瓜幹存著,以後吃。還可以把曬幹的地瓜幹磨成地瓜麵蒸地瓜窩窩頭吃。拉出來的屎都是黑的,粘粘的臭死人。
我找新生玩,連續幾天都被他媽告知進山了。我天生好玩好瘋,沒有好朋友一起玩,我心裏突然空落落的,吃嘛嘛不香,喝嘛嘛不甜,一心就琢磨著怎麽才能和新生一起玩,一起進山欒地瓜。
“欒地瓜一去就是一天,我爸媽能同意嗎?再說了大媽能同意我跟著她兒子到處瞎瘋亂跑嗎?”想到這裏當時把我給急的,火燒眉毛似地,不停地挖耳撓腮不說還差一點抽了風,晚上做夢腦子裏就幻想著大山裏的美景,不是山石對我笑,就是大樹把我抱。最後我實在受不了了,就背著父母,求著我那同學帶我去玩,我還可以幫他“欒”更多的地瓜。經過我再三的哀求,連騙帶蒙的,新生他媽終於同意我和她兒子一起去欒地瓜了。為了這,還專門為我備了一份幹糧和一滿行軍壺的涼開水。
從那以後,田梗上,原野裏就經常出現了三三兩兩又說又笑又蹦又鬧天真活潑的小孩子,其中就有我。我用肩膀斜挎著小藍布書包,裏麵有大媽給的用荷葉包的玉米餅子和疙瘩頭鹹菜,右肩上抗著可以翻地的三齒叉,叉頭朝前,叉後的把柄上懸著大媽親手編的用來放地瓜的柳葉條藍子。
文章寫到這裏,我要誇一誇大媽。大媽人長的好看,手也巧的很,縫衣納鞋樣樣在行。到了春天,柳樹抽條時,大媽便瀟灑地輕步邁出家門外,把手掌環在眉毛上,用杏仁眼輕藐地往自家門口的幾棵大柳樹上瞅一瞅,然後在手心裏淬一口唾沫,像練武的武生一樣,扭了扭脖子,轉了轉細腰,雙手抱住樹幹,雙腳交替在樹皮上磨擦,隻聽到唰 唰唰幾聲美妙的聲音,再看大媽,已經輕跳在那幾丈高,樹身比碗口還粗幾圈的大柳樹樹叉上。真沒想到大媽手腳利落的竟然像一隻敏捷的花豹。
這還不算完。隻見大媽靈巧地像猿猴一般在胳膊粗細的樹叉上跳來跳去,幾乎把樹叉當成了蹦極的床。不一會,地上便鋪滿了細細長長的柳樹枝子。大媽看在眼裏美美地笑了笑,身子輕輕一縱,竟 然像小燕子從幾米高的樹上飛了下來。隻聽到噗的一聲,大媽已經穩穩地站在了大樹下。再看大媽,麵不改色心不跳,臉上劃出了桃花紅。大媽的能耐還在後麵,用這些柳樹枝條大媽竟然能編出大大小小的柳條籃子。一點也不敢誇海口,就這些籃子的成色和質量比那市場上賣的還強出去幾分。
說完了大媽,話題自然要回到我那同學新生身上。隻見他穿著開懷的薄棉襖,隻不過身前襖的一麵緊緊壓住了另一麵,在襖的中間紮了一根長條的灰布帶子,還打了活結。下身穿著粗布做的薄棉褲,腳蹬大媽親手做的白底黑麵上麵用紅線繡著一條飛龍的布鞋。他也斜背了一個籃布書包,肩上抗著大板钁。因為已經是十月初,山裏經常寒風刺骨,所以我那同學和我都戴著狗皮帽子。熱了就放在布包裏。
從我們家走出去不到5裏地就是燕子山,燕子山之後就是山連著山,嶺連著嶺。在山穀中就有了村落。有三家五家組成的,也有十家八家組成的。不過,當時地大山多人少,有時候走了半天的路也見不到一個人影,四周靜悄悄的,不時地還傳來了幾聲狼叫,我聽了以後心裏就會一哆嗦,臉色蒼白,嘴角抖著說:“我們不會遇到狼吧?”新生總是若無其事地搖要頭,說:“燕子山上沒有狼。狼都在離燕子山很遠的山裏,離我們遠了去了。再說了,我們手裏有家夥。”新生說完還故意拍了拍他那大板钁把柄。那時節,我們常去的幾座大山已經有了人的味道。許多原本身披野草,滿是灌木叢的山坡也被村民們改造成順山勢走向的梯田,梯田上大都種著地瓜。
那時候的我們就像歡快的百靈鳥兒似的,青春的歌兒在我們的嘴邊飄著,青春的活力在我們心裏燃著,青春的翅膀仿佛就是我們的胳膊和腿,就連空氣都有青春的味道。當我們歡歡跳跳,嘴裏哼著著名男中音歌唱家劉秉義用他那深沉寬厚的嗓音首唱的《我為祖國獻石油》時,人已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山腳下了。我們慌然停下了腳步,在燦爛的陽光裏,眯起了眼睛,新鮮的宛如第一次看到了大海,第一次置身於金黃色的沙灘上。仿佛自己伸開了胳膊就能變成翅膀,鼓滿了勁風的翅膀,帶著我飛到籃天上的翅膀。
當我們想起了大媽交給我們的任務的時候,一個個便小心翼翼輕手輕腳,沿著山溝,爬著頑石,來到了梯田,到了那一層連著一層的地瓜地上。我們總是在一塊被收獲的地瓜地上先試探性翻上一陣,沒有收獲馬上換地方。我那位同學經驗豐富眼力好。他經常能找到藏著地瓜的好地處。不知多少次他把我喊過去,神密地說:“我腳下就藏著一個大地瓜,你信不信?”我開始總把臉揚得高高的,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地說:“不信!你吹牛!”新生二話不說,高高舉起他那大板钁,猛地朝他身邊的土地砸下。隻見清空裏閃出一道寒光,大板钁已經深深地插在泥土裏。我同學用力把大板钁往懷裏一摟。果不其然,一個大紅薯就嬉皮笑臉地滾了出來。“真神了!”我張著大嘴驚呆了。以後這樣的事多了,我也麻痹了,習以為常了。每當新生說我這裏埋著地瓜,你信不信時,我就歪著腦袋給他一個微笑。
迷迷糊糊地記得在我和我那同學一起欒地瓜的第三天的上午,生產隊裏的一匹黑裏透紅的大毛驢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死去了。因此,生產隊所屬的每一家都能分到一塊驢肉,我同學家裏人多,分得了十幾斤。那天大媽還特意煮了一大鍋紅燒驢肉為我們接風。這驢肉真真切切地好吃啊!真讓大媽說準了:“天上的鵝肉,地上的驢肉。”那天我也敞開了肚子,把自己撐得像一尊瓷佛。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我們正準備出發欒地瓜,大媽把我叫住了。偷偷摸摸地在我的籃布書包裏放了些什麽,還對我眨了眨眼睛。在走的路上才知道大媽給了我兩個驢肉火燒。我問了問新生,大媽隻給了他一個。當時我的心裏就像喝了一瓶白幹似地。
那天是個大晴天,在十月寒涼的日子裏,陽光撒在了臉上暖洋洋的。我們先到了燕子山,走遍了山中的梯田,收獲不大,因為那裏收獲後的地瓜地已經讓別人翻了好幾遍了。於是我們繞過了燕子山往縱深發展。就這樣我們邊欒邊走,邊走邊欒,嘻嘻哈哈玩著跳著,也不知繞過了幾道山,穿過了幾條山穀,終於到了一架大山的山腰。四處都是一人高的野草,灌木叢這一堆那一堆的,裏麵都是大肚子蟈蟈,還目中無人放肆地扯著嗓子唱著山歌。不時地,藏在草裏的螞蚱,在我們的腳邊像水花樣濺起,抓得人心癢。就在這樣的山景裏,身邊驚然出現了一片空地。在這荒無人煙的山裏,不知是誰竟然開出了一畝梯田,種的也是地瓜。看著散落的綠茵茵的地瓜秧子葉子就知道這地裏的地瓜剛剛收過不久。看在眼裏喜得我那同學從老遠就跳出了小歡步,到了地裏便急不可待地掄圓了他那大板钁。我也毫不示弱,緊跟其後就舞起了三齒叉。這地瓜地裏漏存的地瓜可真多,沒一會,我倆挖出了近20斤。
看著地上擺著一塊接著一塊的地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人會心地笑了。這時候才感覺到肚子咕咕叫。我看了看日頭,太陽有了下山的趨勢,至少下午2點鍾了。此時,我倆好像有秘密約定似地,幾乎同時把手裏的家什扔在了地上,幾乎同時坐在了地頭邊的一塊大青石上,幾乎同時手往籃布書包裏伸。我就感覺到肚子一陣隱疼,脫口說出:“不好!我要拉屎。”話音還沒落,我便急匆匆沿著地頭就往山下跑。沒跑幾步,發現不遠出有一塊像小房子大小的巨石,巨石旁邊有個斜坡,周圍有幾棵正在你說我笑眉開眼跳的槐樹。我一看,樂了。這不是天然的茅房又是什麽。那幾棵大樹和樹下的又高又厚的野草,不就是茅房的牆嗎?其實,我當時也太挑剔了,這周圍幾十裏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怕什麽?隨便找個地兒就可以撒尿,隨便尋一處草坑兒就可以拉屎。我到了巨石旁邊,鑽到大樹身後,東看看西望望,躲躲藏藏地剛把褲子退到一半,人還沒有蹲下,隻聽見幾聲動物低低的呻吟。我扭頭朝聲音傳出的方向瞧去,不看便罷,一看哇地一聲,麵色蒼白手冰涼,雙腿抖得像篩糠,嚇得我當時差一點大小便失禁呢。
沒想到,在我身後的野草堆裏隱出了一個一人高黑不隆冬的大山洞。在山洞的黑影裏突然閃現出一雙鈴鐺大小燃著熊熊烈火令人怕得要死的眼睛,正朝我颼颼地射出一串串尖刀樣鋒利的眼光。在這兩隻眼睛的後麵跳躍著六盞櫻桃大小紅中有綠的鬼火,陰森森的仿佛像六個小鬼急步向前來索取我的性命。當時,我已經被嚇的說不出話來,眼睛驚悸的先睜圓睜大,刹地又變成麵條粗細的小,上槽牙和下槽牙正打得你死我活,發出了咯咯咯的聲響,人幾乎要癱倒在地。心想:“完了!我命絕也!”就在這千鈞一發令人絕望的關口,突然,我的耳邊響起了一位老人低沉的聲音:“孩子,千萬不要泄氣,千萬不要驚慌,千萬不要跑,要笑!一定要笑!”聽了老人的話後我竟然看到了活著的希望,便勇敢了許多。我用足了全身的力氣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了心裏被驚嚇出的寒氣,壯了壯膽,心想:“該死該活就這麽著了。就按老人說的去做,死馬就當活馬醫吧!”想到這裏,我的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安靜。我把嘴角咧出了笑紋,把嚇得發抖的眼皮使勁地睜大。我那迷迷糊糊的視線才漸漸地清楚起來。原來離我大約3米遠處站著一條5尺長,比我大了將近一倍的大灰狼,在它身後近洞口處坐臥著三條各有1尺多長的小灰狼,舔著臉好奇地看著我,眼睛裏還不停地飛出活潑可愛幼稚的光。
隻見這隻大灰狼虎視眈眈地盯著我的眼睛,前腿直起,後腿微彎,作出了隨時跳過來撕斷我那小細脖頸的架勢。到現在回想起來我還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狼和家狗的差別。家狗見了外人總是汪汪汪地狂叫著,跐牙咧嘴地做著誇張的咬人動作。而這隻大灰狼卻不是,它表現出來的是異常的冷靜,是陰險的,沉著的,有主意的,表情不外露的。嘴角隻是微微露出了刀一樣的尖牙,但兩隻眼睛的目光是凶殘的,刀子般的,冷冰冰的,鐵色的。
此時這隻大灰狼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黑灰色狼毛釘子樣直立,在灰色的狼毛中還夾雜為數不少的金黃色長毛,銅絲做成的似地,竟然在微風中擺出了錦旗樣飄動,還不停地發出了鐵器碰撞時錚錚聲響。
這時,老人的囑咐在我的心裏神奇般地開始起了作用。看到這樣的場景,我竟然表現出了異常的鎮靜。滿臉假笑不說,一隻手竟然朝著大灰狼做出來討好的動作,即示好地將手掌朝上張開央求著什麽;另一隻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身上斜挎著的藍布書包裏掏出了一個驢肉火燒,並衝著大灰狼的眼睛友好地輕輕搖呀搖,意思是說:“你要吃嗎?要吃我送給你。”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大灰狼剛才那凶狠的敵意的眼光一閃就不見了,換來的竟然是安詳溫順的眼神,充滿善意的眼光。它把後腿輕輕地直立,收起了暴露在嘴外的長長的舌頭和刀樣的尖牙,竟然朝著我微微地點了點頭。意思是說:“把手裏的餅扔過來吧!”我當時立刻就讀懂了大灰狼的身體語言,輕輕地把手裏的驢肉火燒扔到了大灰狼的身邊。瞬間,大灰狼身後的3隻毛茸茸的狼娃娃一個個生龍活虎搖頭擺尾地跑到驢肉火燒旁邊,聞啊,舔啊,但沒有吃,一個個揚起頭來擠眉擠眼,用好奇的眼光逗著我。大灰狼看在眼裏,微微地張了張嘴,嘴角竟然扭出了滿意的笑紋,眼睛裏也跑出了甜蜜的微笑。然後,擺了擺它那笤帚般滿是絨絨長毛的大尾巴,衝著我點了點頭,便把身體轉到洞口的方向,頭仍然含笑地看著我。我一看心中暗喜,一邊點頭哈腰,一邊慢慢地移動腳步,倒退到大石頭旁,直到看不見大灰狼時,一扭身撒腿朝著我那同學所在的那塊地瓜地飛一樣跑去。
回到新生身邊的時候,他正在香噴噴地吃著驢肉火燒。“你跑什麽?”同學無精打采地瞄了我一眼。然後,揚了揚眉毛,喝了口水,低著頭又說:“難道就把你餓成這個樣子?”我當時滿麵紅光,額頭和整個臉麵上爆滿了汗珠。我慌然用手掌擦掉眼角和臉籠上的汗水,手裏的汗水竟然做出了小河流水般地湧動。我用顫抖的流著汗水的手指指著那塊巨石的方向,上氣不接下氣地,夏日酷暑時狗喘氣似地說:“狼!那邊——有——狼!”“你不是騙我吧?”新生忽地一下站了起來,兩眼晃出了半信半疑的目光。新生的話音還沒有落地,隻聽到嗵地一聲,我癱倒在了地瓜地上,渾身上下軟的像海棉,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如果那個時候誰遞給我一根縫衣服的針,我恐怕都拿不動。就這樣我還忘不了還嘴,還鄭重其事的:“我說的都是真的,騙你天打五雷轟!”就我這一句話,我同學開始驚慌失措起來,認真地對我說:“這可怎麽辦?我們有家什,不行我們和它拚了。”說完我同學就摸起了躺在地上閉目養神的大板钁。我看了看他那準備跟人打仗的架勢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幸災樂禍地說:“就你這熊樣,三五個也不是那大灰 狼的對手。去了也是白送死。我們還是趕緊逃命吧!再說了那條大灰狼待我象兄弟似的。”“真的?那快告訴我,那條大灰狼怎麽待你像兄弟的?”根據我同學的語調判斷,顯然,我同學比剛才心寬多了,平靜多了。我便開始賣關子,笑著說:“你把我拉起來,我就講給你聽。”“這個容易。”我同學說著就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後我半真半假地就吹了起來。當時,我倆都知道這裏不是久留之地,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危險。於是,在我講故事的期間,我和我同學便爭分奪秒地分別把地瓜裝在麵粉袋子和籃 子裏。一切收拾妥當後,我同學用大板钁挑著那一滿袋子的地瓜,我用三齒叉擔著那滿籃子的地瓜,小心翼翼晃晃悠悠地沿著山路就往山下走去。
要說還是生活造就人,苦裏出硬漢啊!新生比我隻大一歲,小小的年齡,挑著大約20斤的地瓜跟鬧著玩似地,腳邊生風。而我那籃子裏的地瓜還沒有10斤重,就壓得我吱呀怪叫的,沒走上十步,不是停一停,就是歇一歇。要不是被山裏的狼嚇的,會走的更慢。
當我把剛才和大灰狼交手的驚人經曆完完整整地告訴我那同學以後,我同學原本表現出對大灰狼恐怖的表情突然就少了,替代的是對大灰狼敬畏的神色。是啊!真沒想到大灰狼並不是人們想象得那樣凶殘,吃人成性的那樣不講道理。不過,即便我對大灰狼的看法有了非常大的轉變,下山時,我還是把心縮成了一團,東張西望的。因此就沒了笑語,沒了歌聲。伴著太陽西去,除了遍野的蟲鳴就是唰唰唰的腳步聲。
終於,我倆安全地下了山,心中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從山下的小路遠望,前方已經露出了村房的暗影,一縷縷炊煙徐徐升起,在灰暗的天空中畫出了無數的問號,有許多是我心裏的。為什麽大灰狼不咬我?為什麽那麽凶慘的動物臉上會有微笑?為什麽大灰狼能讀懂我的身體語言?難道是因為看在那幾個狼娃娃的麵子上,狼媽媽才放過我一碼嗎?……
我倆又開始無憂無慮地說說唱唱了,因為我們知道再走幾十分鍾就是燕子山,就是唯一的一條通往城裏,通向我們那小小的家的寬敞的石子馬路。
當時,我的心情別提多複雜。腦子裏一會兒是那條大灰狼那火焰般的眼睛,一會兒是那三條狼娃娃嘻嘻的笑臉。雖然我在田間的小路上和同學並肩歡快地走著,我仍然忍不往不時地朝著那架大山投出了留戀的目光。就這樣,我倆走啊!走啊!突然,一個黑影跳進了我的視野裏。我凝神一看,驚訝而慌怕的我差一點叫出聲來。我馬上用手指輕輕捅了捅我身邊的同學,小聲說:“快往後麵看!有一隻狼!大灰狼!”我同學回頭一看哇地叫了起來。就在離我們的身後,離我們有20米的地方跟著一條兩眼冒著火苗子的大灰狼,比我剛才見到的狼媽媽還要大,還要健壯,全身灰黑色的狼毛像打了蠟油似地鋥明發亮,脖子和頭頂上的毛是金黃色的,又亮又長,嘴裏還叼著一物件。仔細看過去,原來是一隻大野兔。奇怪的是這條大灰狼總是和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我們走,大灰狼走;我們停,大灰狼停。當時我倆盡管被嚇的渾身冒虛汗,麵色蒼白,腿肚子抽筋,盡管心髒砰砰砰跳得像炮轟,表麵上仍然裝作跟沒事人那樣,有你沒你無所謂的樣子,兩隻手緊緊地抓住三齒叉或大板钁的木把,心裏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就這樣,心驚膽戰越走越怕的我們和大灰狼走了約半裏地,大灰狼仍然和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跟著不舍不離的,眼睛裏不時地跑出了無奈的色彩。看在眼裏我的腦子突然就蹦出了新的想法:“難道這條大灰狼是狼爸爸,專門來為我們送行的?”想到這裏,我拉住了新生,停下了腳步。我友好地朝著跟在後麵的大灰狼招了幾下手,笑著說:“你不要送我們了,狼媽媽和你的孩子在家裏正等著你哪!回去吧!”沒想到這招真絕了,那條大灰狼竟然能聽懂我說的意思。它立刻坐在了地上,用兩個前爪挖了挖泥土,衝著我點了點頭。然後,揚起了脖子“唔”地叫出了一聲令人感動到心碎的帶拐彎的長音,意思是:“再見了!”它又把一隻前爪揚起來朝著我們耙了兩下(當時沒有反應過來,以後仔細想才醒悟。原來大灰狼在跟我們告別呢!)。大灰狼靜靜地坐著呆呆地看著我們離去後,便站了起來。戀戀不舍地扭過頭去,緩緩地朝著那架大山的方向走去了。
那天我倆在夜幕降臨以後才進了村。人還沒有到我同學的家,就看見一個人影在月光下東張西望的。到了近前才知道原來是大媽。大媽一看到我們立刻喜上眉梢,上前拉住了我和新生的手左看右看的,看了老半天,嘴裏不停地嘟嚕著,埋怨著新生:“我給你囑咐了多少次,欒地瓜是小事,早點回來,安全最重要。你這次怎麽忘了呢?是不是遇到了什麽意外?”“媽,什麽事都沒有,真的!就是回來的晚了一點。”根據我們的約定我們誰也沒有把遇見大灰狼的事兒告訴大媽。以免大媽為我們擔心受怕。就是這樣,大媽還是不停地責備新生為什麽不早點回家,直到我倆反複保證不會有下一次時,大媽才住了口。
那天我本應該回自己家吃飯的,看到大媽從廚房裏端出來一籠提香噴噴的玉米鍋餅,我就把手指蓋在嘴唇上,眼巴巴地看著,雙腿仿佛千斤重。這還能瞞過大媽的眼睛。大媽急忙在正房的八仙桌旁邊添了一把椅子,然後就喊我的小名,過去一起吃飯。我也不客氣小步快跑輕輕一跳就坐在了那張椅子裏。人還沒有坐穩,大媽就把黃澄澄的玉米鍋餅遞給了我。我便甩開了腮幫子,大口咬著玉米餅子,大口吃著清水煮白菜幫子,那個香啊!比現在的山珍海味都好吃,至今都難以忘懷。令人更難忘的當然要數那一大家子可愛的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