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帶魚(ribbon fish),生活在地球腦門和下巴上的人群竟然有天和地不同的想像。在老美漁翁眼裏,帶魚就是飄在空中擺動無常的廢紙條,是一卷雖然被爆光但仍被認為裏麵暗藏殺機白花花的廢膠片,或是一條裏麵滿是鐵絲網狀尖刺,外麵被一層薄薄的肉皮包著的長長的白色段子。他們或她們對待剛釣到手的活蹦亂跳的帶魚就像對待自家院子裏肆無忌憚瘋長的滿身棘刺的拉拉秧或仙人掌。別說把帶魚當魚吃了,不是迫不得已,碰都不會碰的。看到亞洲漁翁們釣到帶魚時的那種前仰後合喜不勝收的樂相,那種抱著釣上來的帶魚比摟著自個兒剛出生的親兒子都親出好幾倍的神情,難免不掩著嘴角偷偷笑,還是情不自禁的那種,心想: “嘿!還真有財迷心竅啥魚都當寶的,看樂的象剛找到漂亮媳婦似的。還說好吃呢,這魚瘦而露骨,肉裏藏滿了尖刀樣鋒利的刺角,一口咬下去還不被紮個滿嘴花啊?”所以當釣到帶魚的時候,勇敢的曾經釣到過帶魚的老美漁翁會果斷地用手抓起,又恰似無意中抓起燙人的煤球似地趕緊脫手拋回水中。而那些第一次釣到帶魚的老美朋友們則不然了。麵對像蛇一樣蜿蜒扭曲張牙舞爪的帶魚,一般都會驚嚇的倒退三尺,冷氣倒吸,冷汗四濺的。仔細想想這種舉動並不為過。帶魚都長著一幅令人生畏的尖嘴猴腮,嘴裏彎出了一條條針錐樣閃著寒光的尖牙利齒,兩眼又充滿著憤怒的血絲,又有誰第一次見了不生怕呢?
然而,都是在美國,甚至在同一個釣點,出生在地球另一端的亞洲漁翁,在審視帶魚上則表現出了深深的荷花出浴般水汪汪的愛,那種一見鍾情才能有的蜜甜蜜甜的,能輕輕撥動心弦發出美妙旋律的愛。像酷熱的夏日,清涼細細的流水猛然滑過冒滿悶汗的臉膛或手背時給人的那種癡迷心醉,還帶著點憐香惜玉般的味道和癢在骨子裏的那種感受。這種愛不但表現在眼神和肢體語言裏,更表現在那兩片紅肉唇上。輕者痙攣樣顫動,重者呱呱呱蛤蟆嘴樣不停地吞咽,嘴角還猛然流出了唱著歡歌的兩條八字小溪。為什麽會這樣呢?這要追溯到亞洲人特有的帶魚情結,尤其是中國人。
提起中國人的帶魚情結,由來已久啊!下麵,就專門聊一聊在中國沿海曾經生活過的人們。
在上個世紀,那裏的人們,哇哇一聲哭叫從娘肚子裏落地開始,哪年哪月離得開帶魚?有人說了:“又在瞎吹。剛生下的孩子還沒長牙怎麽能咬得動帶魚呢?” 讓我說一點也不奇怪。因為那媽媽的奶裏已經有了帶魚的影子,那鄰裏鄰外人們的歡聲笑語中已經有了帶魚的印子,那呼吸的空氣中已經有了散不開的帶魚香了。
如果把那裏的人們和帶魚的關係用“一廂情願心相依”的詞句形容也不為過。區別在於帶魚是人們相依的犧牲品而亦。那裏的人們在生活上早就離不開帶魚了,尤其是在盛產帶魚的沿海地區。就拿山東膠東半島為例。在過去肉類匱缺的日子裏,是帶魚養活了那裏成千上萬的人民。吃了它才有了所謂山東大漢的體態,吃了它在抗日戰爭時期才能有力氣,含著熱淚掩埋了被殺害的親友,報仇殺鬼子。
話說到這裏不免有人質疑,心想:“還談什麽帶魚情結呢,現在中國整個黃海和渤海海岸根本見不到帶魚的蹤影,釣到一條帶魚比在地上撿到一條金條都難。”朋友啊!此一時彼一時啊!你們是沒有見識過久去的盛產帶魚的那些年代啊!
在我的童年時期,很幸運能在文化大革命的初期隨媽媽到山東沿海老家看舅舅。令人吃驚的是小鎮子裏大街小巷到處擺著魚攤,魚攤上都排滿了成筐的帶魚。這就導致了人還沒有進鎮子,眼前已經是一片銀色的世界了。從遠處看去,又似乎大街小巷到處堆滿了成堆成堆的銀元銀條。那場麵震撼的,路過的行人為此都能多多少少留點念想,患一種“病”,我給取了個好名字——持續性目瞪口呆。說得誇張一點,如果進鎮子前的外地行人長著一副雞鴨小眼,出鎮子後再看那位行人的眼睛,竟然能變成了水汪汪的大葡萄。為什麽會這樣呢?回答很簡單。還不是被那麽多的帶魚給驚嚇的。所以在那個年代我想美容割雙眼皮啥的就免了吧!不是有句老話嗎,要想人倩美,請到漁村來。
那麽那時候的帶魚貴不貴呢?這麽說吧,窄小一點的一毛錢一斤,寬大的一斤也不過一毛三五。如果運氣好正趕上收攤,一兩塊人民幣竟然能買下一大筐的帶魚。當時媽媽吃驚地自言自語:“還是老家好,魚這麽便宜。”舅舅馬上接口:“如果到漁村去買,一毛錢能買二三斤呢!”
在中國,帶魚有夏秋冬三季漁訊。據我媽媽講,在解放前,經常在夏日青黃不接顆粒無收的時候,在冬日天老地荒的時候,帶魚漁訊便開始了。在她生活過的村鎮,無論貧富和貴賤,家家戶戶都有吃不完的帶魚。早飯吃帶魚,晚飯還吃帶魚,就是飯後串門耍嘴子,手裏捧的嘴裏啃的還是帶魚。碼頭上一天到晚聽到的都是哼吆唉吆幹重活時才發出的呻吟,看到的都是漁夫們肩抬著一筐又一筐的帶魚艱難吃力的腳步。有時候不小心,幾條帶魚從魚筐上滑落,漁夫們的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就當作從魚筐上滑下來了幾張廢紙條,宛如無意中抹掉眼角的眼屎一般,視而不見地徑直朝前奔去。這樣就便宜了在旁邊等著的蹭吃蹭喝的小男小女們。
特別是在夏天 ,不但家裏桌子上和廚櫃裏擺滿了滿是紅燒或煎炸帶魚的大碗小碗,就是每家的庭院裏,每間房屋前,凡是能擺放東西的地處都曬上了長長的帶魚。有時帶魚太多了,家裏放不下,就往外搬,往天上發展,不但曬衣服的繩子上吊著帶魚,村落裏所有的房頂上,院牆上和泥路兩邊的石塊上竟然都放滿了用鹽醃製過的帶魚呢。有時候,漁民們打撈的帶魚太多了,又不能及時運往內地,成筐成筐的帶魚被當做肥料使用就成了屢見不鮮的事兒了。
那麽漁汛時帶魚在中國沿海的分布和漁場的帶魚魚群又是什麽樣子的呢?有文章記載,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一到夏天和冬天,凡是有海水的地方,無論是遼寧河北還是山東,無論是江蘇浙江還是福建,那裏沿海的帶魚數量那個多啊!尤其在嵊山漁場,有人形容,帶魚漁訊時那裏的方圓幾十到幾百平方公裏的海麵竟然被帶魚擠得像鍍了一層銀子似地,亮晶晶的那個耀眼,恍如傳說中的水晶宮。漁場裏不但魚群的覆蓋麵大,魚群的厚度也驚人。少者七八米,多者十幾米,海麵已經變成了一望無邊用帶魚編織成的軟席了。如果一不小心滑落在漁場的水中,人都很難沉到水裏,簡直成了水麵上漂著的大氣球,又恰似一不小心掉入含鹽量極高的死海裏,慌恐之餘突然驚奇地發現人竟然被海水托起,便東看西瞧的,到處都是新鮮了。
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在那些痛苦的年代,帶魚竟然會舍身救人,竟然變成了當地居民的救命恩人。據曆史記載,近一百年前,在福建和浙南沿海地區,多虧了冬季帶魚魚訊的出現,成千上萬的人民才免遭被餓死的命運,因為在那個時代,冬天糧食極為短缺,是帶魚給那裏的人民提供了食物,提供了人體必須的蛋白質和各種微生素,提供了難得的吃頓飽飯的機會。
文章寫到這裏問題就來了。為什麽老美漁翁們就偏偏不喜歡帶魚呢?難道帶魚刺太多味道又不佳嗎?準確的答案無法得知。因為大多數美國人從小到大從來沒見過帶魚,也沒有聽說過有帶魚這會事。不過你如果問生活在北卡以南的老美漁翁:“你喜歡吃帶魚嗎?”大多數的老美漁翁都會蔑視地甩著嘴,揚起了望天的鼻孔,眼睛裏一定會潑出不屑一顧的神彩,頭搖的像撥浪鼓似地。沒準還會拽著打著彎的調兒,說:“明知故問!這種薄的像紙片兒的帶魚怎麽能吃呢?魚的厚度超不過二厘米又怎麽能片下肉來呢?再說了這種魚瘦的到處是刺兒的影子,還張牙舞爪凶殘的和蛇一樣,表麵還銀白銀白的像水銀似地,沒準還有毒呢。”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有許多老美船長或南卡以南的漁店老板看待新鮮的帶魚就像看待白花花的銀子一般。這又是為什麽呢?因為帶魚是釣大鮁魚(king mackerel)最好的餌魚之一,一條帶魚在漁店裏賣至少4美金哩。
相反,如果用同樣的問題問亞洲裔,特別是吃過帶魚的華人,得到的答複會完全不同。他們往往在回答問題的第一時間裏,先輕輕合上雙目,靜靜地凝思,然後拍拍腦門,似乎追到了塵封的趣事,在睜開的眼睛的那一瞬間竟然會流出迷夢樣神秘色彩。滿臉肯定都是笑紋,新鮮的宛如剛看完一場即刺激又令人心歡的喜劇電影,還一定會咂巴著嘴,慢慢來回轉動著脖子,回味無窮地說:“帶魚嗎,那可是好東西,屬於餐桌上的上等魚類,有著白白的令人愉快亮眼的膚色,肉質細膩鮮美,怎麽做怎麽好吃啊!”如果你再接著問:“帶魚刺多嗎?”你得到的回答一定會是:“哪有什麽魚刺,說白了帶魚就是一條香噴噴的肉段子。”這種回答聽起來似乎有些誇張,其實都在情理之中。吃帶魚其實和吹口琴或啃玉米非常相近。把煮熟或油煎過的薄薄的魚塊放在嘴中,沿著魚塊縱軸兩邊下口,唰唰啃兩下,除了剩下的一根光溜溜脊椎骨刺外,嘴裏滿是冒著油花的魚肉,好吃極了。
雖然帶魚的家常做法不外乎裹著麵油炸,幹煎,紅燒和清蒸四種,不同的地區不同的居民竟然在烹製帶魚的方法上發揚光大。我粗略地查了查,做帶魚的烹調方法竟然有上百種呢。其中包括糖醋帶魚,香煎帶魚,蔥炸帶魚,酸辣帶魚,酒釀燒帶魚,剁椒蒸帶魚,黑胡椒幹煎帶魚,茄汁帶魚,香烤帶魚,醬帶魚,糟鹵帶魚等。有人竟然突發奇想,把帶魚肉片下來當生魚片吃,據說非常可口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