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次船長不得不把船慢下來,沿著山一樣巨浪的水坡蠕動樣爬行。說實在的,像這樣的海況我一生中隻遇到過幾次,而且都是在一百多米長的鐵甲快船上。乘這麽小的漁船,在這樣惡劣的海況下航行,畢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一時間,我驚恐萬分,全身上的汗毛像豪豬身上的尖刺針錐般豎起,滿臉都是懼色,就連呼出的氣流都哆哆嗦嗦。當時我偷看了一下其他的兄弟,一個個驚恐萬分鴉雀無聲,用一隻手緊樓著船上的鐵柱,另一隻手捂著肚子,臉上流露出的懼怕和無奈就恰似整個頭顱剛剛從虎口中逃脫。尤其是burkelake,嚇得幾乎哭出聲來,兩隻眼睛眼巴巴無望地盯著船長。船長看在眼裏,微微一笑,說:“我們這條漁船對付這樣的海浪簡直是小菜一碟。這就是為什麽我第一眼看到這條漁船就愛上它的原因。”就這一句話尤如靈丹妙藥,霎那間,啞巴竟然變成了相聲演員,尤其是burkelake和小劉,在漁船做著45度角搖擺的狀態下,竟然抓著船上的鐵管子,顛著小腳板,從船的一側跳到另一側,口裏還哼著童謠,包括找呀找,找呀找,找到一個好朋友什麽的。當時把我樂的,一手捂著嘴咯咯咯偷笑不停,肚子上的肌肉還由於嘻笑而過度收縮,事後隱疼了至少兩天哩。
不過,這樣勉強的暢快和苦中求樂僅僅持續了很短的時間,而來的是隆隆的發動機聲下遮蓋的冷冷的淒美。因為漁船越往深海開風浪越大,搖得我們哥六個一時間麵色蒼白,再加上孤獨漂蕩在一望無邊狂怒的大海上,誰還有好心情談笑風生呢?
我們等啊!等啊!等到豔陽高照彩雲輕飄,等到海水由淺藍變成深藍,又從深藍變成藍紫。終於在早上9點鍾左右,漁船的馬達聲從高音降到中低音,音強從撕雲裂日降到晃如白發老人晨起時那斷斷續續低沉的喘息聲。那時,隻見船長扭了幾圈脖頸,又把兩隻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使勁地扳了幾下,隨著劈裏啪啦一陣關節砰響的聲音,隻見船長從駕駛座位上躍起,精神抖擻滿麵春風,衝著我們微微一笑,說:“釣場到了,後麵的幾位朋友都請坐到船頭去。隻見小劉和西北人勉強地睜開了枯澀並飽含淒然的眼睛,麵色像被揉搓過的牛皮紙,嘴裏連連唉歎著,從軟墊子上爬起便跌撞不休。“不好!他倆正在暈船。”我暗叫一聲,便一個跳躍就來到小劉旁邊,同時,雙手緊緊地攙住了小劉圓厚的腰板。與此同時,老餘和小陳也及時扶住了西北人。就這樣,一小步一小步地把他倆挪到了船頭,然後慢慢地扶著他倆躺在了由burkelake拖過來的軟墊子上。
看到這個情景我當時的心情就是一塊冰磚,從頭頂涼到了腳底。你們想啊!剛剛進入戰場戰鬥力就損失了三分之一,況且小陳眼色呆滯,麵帶懼色,坐在一旁不聲不響。我估計他的暈船程度至少也有了三成。不過,我那心灰意冷隻在腦海裏翻了幾個跟頭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為什麽哪?因為我得到了安慰,看到了光明。這些都來自於沙場老將老餘和船長約翰。隻見老餘眼睛裏布滿了堅強無畏的神態,還不斷和船長開著玩笑,音調平和的又恰似行雲流水。船長的表現更是天衣無縫,嘻嘻哈哈的似乎眼前這種海況對他來講司空見慣,不值得一提。
釣點雖然到了,浪湧的強度依然不減,漁船不時地被拋入空中後便迅速跌入四五米深的穀底,對我們來講如果不抓住漁船上的鐵管或扶手,想站起來不摔跤是萬萬不可能。那麽船長這會兒又會怎麽樣哪?麵對這樣的驚濤駭浪,船長竟然英姿颯爽恰似蛟龍戲水,虎入平原。隻見他那身輕如燕的動作和小說《水滸傳》中描寫的阮氏三兄弟戲水的樣子極為相似,在船尾部那麽狹小的空間裏竟然能跳來蹦去,像騰雲駕霧一般。不一會,九根拖釣魚杆在船尾呈上中下三層分布開來。然後,船長從船尾的甲板下拿出一包英文稱之為ballyhoo的冰凍的餌魚,這種餌魚我以前見過多次,是美國東海岸拖釣時最常用的餌魚。這種餌魚一般有一尺長,細長的身材,從鼻部伸出有三四寸長的骨刺。船長用手把還沒有完全解凍的餌魚從頭到尾板了幾下,讓魚體變得柔軟,以便在拖釣時會做出搖頭擺尾的動作,對水下大魚們來說將是不可多得難以抵抗的美餐。船長把12/0的大魚鉤在魚頭處量了一下,得出了魚鉤從魚背部出來的位置,然後輕輕地把魚鉤穿進魚嘴,魚鉤的鉤身埋在魚嘴裏,鉤尖從剛才測量處穿出。最令人稱奇的是船長把那根從魚鼻子伸出來的骨刺剪掉,隻留下1厘米長短,然後把與魚線相連的用鋼絲繞成多圈呈錐形的小帽套在魚鼻子上,用手輕輕擰了幾圈,螺帽樣的鋼絲圈竟然已經緊緊地固定在魚鼻子上。事後我問過船長才知道,這一步非常重要,可以防止餌魚在拖行中打滾。如果這種事發生,餌魚不但對水下的大魚沒有誘惑,反而會把大魚們嚇跑了。
說實在的,深海拖釣我參加過多次。以往那些船長都是事先在家中把魚鉤綁在餌魚上,再帶到船上的。惟獨船長約翰能現場準備餌魚,而且動作那個嫻熟,那個快,令人看得眼花繚亂膛目結舌。在以後的閑聊時我問及關於釣wahoo(中文可翻譯成刺鮁魚)的季節,約翰船長告訴我,九月或十月份是拖釣wahoo的最好季節,在這個時期內,他幾乎每次都能幫上船的漁翁們釣到每人每天2條的限量。當我聽完他講的這些話後,就憑我親眼目睹的,我全信了,而且是毫不猶豫。
書歸正傳。一切就緒後,船長用毛巾擦了擦手,便坐回了駕駛座上,把加速杠杆往前輕輕推了推,於是漁船開始以每小時7英裏的速度在無邊的藍色海洋上拖釣了起來。
此時,天空如洗,白雲脈脈,充滿詳和。但海麵上竟然截然相反。原本藍色的海麵已經被高大雪白令人膽寒的浪峰覆蓋,層層疊疊的宛若起伏而咆哮的山巒無休無止。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壞事也成雙,浪大沒想到風也跟著湊熱鬧,嗚嗚嗚一會兒像半夜群狼狂吼,一會兒又像墳堆裏傳來的能把人的膽兒嚇出來的鬼嚎。就這樣還不算完,風的力量那個大,吹的臉上就像被人咣咣咣不停地扇著耳光,疼痛難忍。所以除了小劉和西北人躺在船頭的軟墊子裏避著疾風眯著眼過著搖籃癮以外,我們哥幾個都成了縮頭烏龜,從遠處看宛若一群無頭人在一葉孤舟內的有限空間裏躲躲閃閃轉著圈捉迷藏。
由於浪濤太大,還不時撲向船的一側,逼得船長不得不及時大幅度改變船行的方向,盡可能地朝著浪湧的方向切過去,以減少海浪衝擊對漁船的影響,就是這樣,我們哥幾個依然被搖得齜牙裂嘴苦相叢生。我便觸景生情回想起昨日的海況預告,便忍俊不住,咽到肚子裏的話又脫口而出:“船長,預告上不是說今天的海浪隻有二到四尺,風力在10海裏/小時之內嗎?怎麽會這麽糟?”船長皺著眉毛勉強在嘴角上抖出了點笑絲,說:“最近這幾個月來,海況預告幾乎沒有一天是準的。所以我們都習慣地加三。”嗷!原來如此啊!怪不得前兩天的海況預告都是一樣的好呢。我想到這裏又問:“怎麽加三?”“比如今天海況預告的海浪是二到四尺,實際上應該是五到七尺,加三嗎!”船長說完話後,無奈地把雙手手掌攤開,又搖了搖頭。我聽完船長的苦訴後,心裏那個後悔啊!還有幾分委屈,心想:“要早知道加三就好了,我絕不會選這樣惡劣的海況南下的,讓小劉和西北人受這份罪。”
正當我浮想翩翩為自己可能的失誤而自責的時候,那天的第一件令人心花怒放的事情發生了。先是船尾部的一根魚杆做出了九十度的大鞠躬,然後就是成串的響音,宛如深山裏傳來的牧笛聲,操著輕快的步子悠揚而來了。顯然這是上鉤的魚兒借著魚線拉著魚輪轉動發出的美妙聲音。按照朋友們事先講定的我第一個拉魚,想到這裏,我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敏捷和神勇,從哪裏學來的身輕如燕手腳快如狸貓般的動作,隻聽見嗖的一聲,三四米遠的距離我竟然一個飛步就到了,唰唰唰幾下,魚杆和魚輪就被我捧在懷中,然後大叉步揚眉挺胸,一鼓作氣,一條有十三四磅大小,白中透灰的膚色,身上滿是黑色斑馬紋,閃著晶晶瑩光的假長鰭金槍魚(false albacore,中文也稱為假青花魚)被我拉到船邊。當時我那一連串天衣無縫的動作就連飽經沙場的船長感歎不止,不住地頻頻叫好。要知道當時的漁船正做著來回45度劇烈搖擺,我竟然能站在甲板上拉杆收線瀟灑自如,竟然能夠根據魚兒遊行方向及時調整杆尖的位置,快速移動腳步如踏平地,直到如今我回想起來,都為自己當時的表現而感到驕傲和自豪。隻見船長迅速從船的角落裏拿出了一把長把大鉤子,在水麵上晃了兩下,就把那條在水裏東躲西藏,行如閃電的假長鰭金槍魚鉤到了船上。
船長約翰正用大鉤子鉤假長鰭金槍魚
魚雖然釣上來了,由於剛才我用力過猛,人已經被累的氣喘籲籲四肢發軟兩眼冒金星。當時我也顧不上欣賞自個兒剛剛釣到的魚了,看到身邊的坐椅,砰的一聲就癱在了上麵。剛剛緩過一口氣,就感覺到天旋地轉,頭疼的要炸開,緊接著胃裏開始上演了花鼓戲,並且越演越烈,居然迅速發展成了翻江倒海般的感受。“不好!要吐!”我急忙把身體靠在船邊,人還沒有站穩當了,便哇哇朝著大海吐了起來。吐完以後,雖然胃感到輕鬆了許多,但人仿佛正在患著一場大病,渾身酸軟,站立起來比登天還難。我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沒用,想想在朝鮮戰爭中被活活凍死的戰士,我遇到的這點困難又能算什麽呢?想到這裏我握緊雙拳,瞪圓了眼睛,就感到腦子裏噗噗噴出了陣陣涼氣,猝然間腦子要炸開的感覺沒有了,胃也不疼了,唯一讓人感到不快的是人已經沒有了力量。當時我就在想:“釣魚才剛剛開始我已經是半個廢人了,burkelake又是新手,小陳麵色沉重,是不是已經暈船還很難說,看來隻能靠著老餘孤軍作戰了。”
俗話說的好:“人不可貌相,海不可鬥量。”萬萬沒想到看起來貌不驚人,個頭不算太高,身體相對單薄,平生第一次船釣的burkelake那天表現的這麽好。隻見他豹眼環睜,袖口挽到肘窩,雄赳赳的仿佛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量, 嘴裏哇哇叫著圍著駕駛艙轉著圈兒。看到burkelake精神抖擻的樣子,我頓然感到心裏暖洋洋的,有了信心,有了希望,剛才的疑慮竟然不翼而飛。當時我心想:“隻要burkelake能拿住魚杆我就能拚著老命搖動魚輪,直到把魚釣上來為止。”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好事成雙的事兒踢著我的屁股就跟進來了。一根魚杆搖頭晃腦開始了獨唱。隻見老餘瀟灑地一閃身,我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上魚的魚杆已經被緊緊地抓在了老餘的手中。薑還是老的辣,不信都不行。老餘不慌不忙一派大將風度,一屁股坐在了船尾的軟椅子上,然後輕鬆自如地搖動魚輪。這樣可以消除由於漁船搖擺過度而導致的人站立不穩或摔交的顧慮。也就是擦把臉的功夫另一條十幾磅大小閃著銀光的假長鰭金槍魚被老餘拉到了船邊,又是船長,還是用大鉤子,非常從容地把上鉤的假長鰭金槍魚拉到了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