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山惟儼公案集 起頭
藥山雖屬於馬祖門下,但其宗風與百丈下傳的臨濟一派大相徑庭。百丈得馬祖大機大用,壁立千仞,纖毫不容,故禪風痛快淋漓,峻烈剛猛,人天莫測,佛祖避行。藥山則唯得一真實心體,故任心自在,時時守護,念念不失,無非菩提,佛也不必嗬,祖也無須罵,不用舉棒,不勞行喝,轉經亦得,坐禪亦得,
痿痿羸羸憑麽過,
雲在青天水在瓶,
山頂海底隨處去,
月下披雲嘯一聲。
[wěi wěi léi léi]
痿痿羸羸
【名稱】痿痿羸羸
【拚音】wěi wěi léi léi
【解釋】痿:肢體麻木;羸:瘦弱。形容身體瘦弱不堪。
【出處】宋·釋普濟《五燈會元》卷五:“吾曰:‘和尚上世曾為甚麽?’師曰:‘我痿痿羸羸,且恁麽過時。’吾曰:‘憑何如此?’師曰:‘我不曾展他書卷。’
雲在青天水在瓶
天上的雲和瓶中的水都一樣的尋常,猶如日日所見,一個抬眼即可,一個觸手即可。
山頂海底隨處去
我可以高高山頂立,也可以深深海底行,怎麽樣都可以
月下披雲嘯一聲
在明月之下身披雲氣,豪邁地發出一聲長嘯。
總:藥山看似羸弱,看似平常,卻有驚天之功,也有動天之行。
【公案一】
一日,自歎曰:“大丈夫當離法自淨,誰能屑屑事細行於
布巾耶?”
一日,藥山在搞衛生時,自歎道:“大丈夫應當遠離一切世間法,求證於自我清淨之道。又有誰能夠從那些瑣瑣屑屑的庶務中,從抹布上看到清淨之道呢?”
總:藥山心誌遠大,卻仍然脫離不了瑣碎的日常事務。如果能夠棄絕瑣碎之小事,一心證道,那麽是不是可以迅速破執呢?
【公案二】
首造石頭之室,便問:"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嚐開南方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實未明了,伏望和尚慈悲指示。"
頭曰:"恁麽也不得,不恁麽也不得,恁麽不恁麽總不得。子作麽生?"
師罔措。頭曰:"子因緣不在此,且往馬大師處去。"
藥山惟儼首次造訪石頭之室的石頭希遷禪師時,便問:"三乘及十二分教,我已經略知梗概,我想到南方去弘揚'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道理。但心中還有些疑惑,請和尚慈悲給予指示。"石頭說:"單憑這些(三乘及十二分教)是不可以的,不憑這些也不可以。總之,憑與不憑都不可以。你現在又作何打算?"藥山惘然失措。石頭說:"你的因緣不在這裏,我推薦你到馬祖道一大師那裏去。"於是,藥山便稟承師命前去拜謁馬祖
總:藥山想要去弘法的動機和安身立命之處是“三乘及十二緣起法門”,而石頭希遷認為單憑這些來弘法是不足夠的,而脫離這些弘法則是不足信的。他希望藥山自己能夠發現這一係統的不足之處。但藥山當時還做不到。石頭就推薦藥山去馬祖那裏進一步修學。
【公案三】
師稟命恭禮馬祖,仍伸前問。
祖曰:“我有時教伊揚眉瞬目,有時不教伊揚眉瞬目,有時揚眉瞬目者是,有時揚眉瞬目者不是。子作麽生?”
師於言下契悟,便禮拜。
祖曰:“你見什麽道理便禮拜?”
師曰:“某甲在石頭處,如蚊子上鐵牛。”
祖曰:“汝既如是,善自護持。”
侍奉三年。
藥山恭恭敬敬的頂禮馬祖後,便向他提出了先前向石頭禪師提出的問題。馬祖說:“我有時候會要求你揚眉瞬目(傲視一切),有時候則會禁止你揚眉瞬目,適當的時候揚眉瞬目是對的,有些時候揚眉瞬目就不對了。你意下如何?”藥山於當下契悟,便向馬祖叩頭禮拜。馬祖說:“你見到些什麽道理,當下便禮拜?”藥山說:“我在石頭處,就好像蚊子在叮鐵牛。”馬祖說:“既然如此,你要善自護持。”於是,藥山在馬祖座下侍奉三年。
總:藥山請教馬祖關於“三乘及十二緣起法門”的不足之處,馬祖教他有時候秉持該教法,有時候又斷絕該教法。藥山言下大悟。馬祖問他是悟到了什麽,他說自己發現以前在石頭希遷那裏什麽都沒有領會,猶如吸血的蚊子落在了鐵牛身上。馬祖讓他好好看護自己的心得體會,並且作為貼身弟子隨身侍奉。
【公案四】
日,祖問:“子近日見處作麽生?”
師曰:“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
祖曰:“子之所得,可謂協於心體,布於四肢。既然如是,將三條篾束取肚皮,隨處住山去。”
師曰:“某甲又是何人,敢言住山?”
祖曰:“不然!未有常行而不住,未有常住而不行。欲益無所益,欲為無所為。宜作舟航,無久住此。”
師乃辭祖返石頭。
有一天,馬祖問藥山:“你最近見到什麽事情發生?”藥山說:“我的皮膚脫落殆盡,唯有一樣是真實的。”馬祖說“你所獲得的,可以說是‘協於心體,布於四肢’。既然如此,且用三條竹篾編製的腰帶束緊肚皮,想到哪裏就到哪裏,去做一山的住持(住山)。”藥山說:“我是什麽人,哪敢輕言做一山的住持?”馬祖說:“不能這麽說!絕對沒有常行而不住的,也不會有常住而不行的。想要有所增益卻一無所得,想要無為就是有所為。你應該作舟、作馬到處去,不應該久住於此。”於是,藥山拜別馬祖,重新返回石頭之室。
總:藥山告知馬祖,自己已經悟到了真實的本心。馬祖認可了他,並要他去做開山住持。藥山很謙遜,馬祖教他有行有住,久住宜遠行。沒有想做開山住持才會真正成為開山住持。於是藥山返回石頭處。
【公案五】
一日在石上坐次,石頭問曰:“汝在這裏作麽?”
曰:“一物不為。”
頭曰:“恁麽即閑坐也。”
曰:“若閑坐即為也。”
頭曰:“汝道不為,不為個什麽?”
曰:“千聖亦不識。”
頭以偈讚曰:
從來共住不知名 任運相將隻麽行
自古上賢猶不識 造次凡流豈可明
一日,藥山在一塊大石上閑坐,石頭問他:“你在這裏做什麽?”藥山回答:“我什麽也沒有做(無為)。”石頭說:“那你憑什麽在這裏閑坐。”藥山說:“如果說是‘閑坐’,那就是‘有為’。”石頭說:“你說‘無為’,到底‘無為’些什麽?”藥山說:“縱使千百萬聖賢也不知道這個道理。”石頭以偈子稱讚說:
從來共住不知名 任運相將隻麽行
自古上賢猶不識 造次凡流豈可明
向來就與你相伴相隨
你卻不知道它叫什麽
任憑他將相之才也隻得如此
自古以來聖賢尚且不認識它
於下之凡夫俗流又豈會明白
總:藥山在石頭上閑坐,和石頭希遷辯論“無為法”的機鋒。希遷讚頌“無為法”的高妙。
【公案六】
後石頭垂語曰:“言語動用沒交涉。”
師曰:“非言語動用亦沒交涉。”
頭曰:“我這裏針劄不入。”
師曰:“我這裏如石上栽華。”
頭然之。
後居澧州藥山,海眾雲會。
後來,石頭又發話了:“動用語言是沒有辦法交待清楚的。”藥山說:“就算不動用語言,同樣沒法交待清楚。”石頭說:“我這裏針紮不入。”藥山說:“我這裏猶如石頭上栽花。”石頭默默的讚許他。後來,惟儼常住澧州的藥山,門下信眾雲集。
總:石頭和藥山都是純然一體的道體,隨時隨地與道合一,沒有漏泄。因此一個“針紮不入”,一個“石上栽花”。
【公案七】
師與道吾說苕溪上世為節察來。
吾曰:“和尚上世曾為什麽?”
師曰:“我痿痿羸羸,且恁麽過時。”
吾曰:“憑何如此?”
師曰:“我不曾展他書卷。”
(石霜別雲:“書卷不曾展。”)
有一回,藥山對道吾說,苕溪的前世是節度使。道吾問:“和尚您的前世是什麽?”藥山說:“我現在痿痿羸羸,通身是病,憑什麽談過去。”道吾問:“為什麽會這樣?”藥山說:“因為我不曾讀過他(佛陀)的書卷。”
(石霜注解說:“連書卷都不曾展開。”)
總:藥山為人極為謙遜,熟讀三乘及十二緣起法,卻聲稱自己連佛陀的書卷都不曾展開。
【公案八】
院主報:“打鍾也,請和尚上堂。”
師曰:“汝與我擎缽盂去。”
曰:“和尚無手來多少時?”
師曰:“汝隻是枉披袈裟。”
曰:“某甲隻恁麽,和尚如何?”
師曰:“我無這個眷屬。”
院主前來報告:“鍾打過了,請和尚上堂。”
藥山說:“你給我拿缽盂去。”
院主說:“和尚你什麽時候少了一雙手?”
藥山說:“枉你還披上這身袈裟。”
院主說:“我就是憑這身袈裟,和尚你又如何呢?”
藥山說:“我沒有你這個眷屬。”
總:院主與藥山辯機鋒,院主聲稱藥山沒有雙手拿缽盂,藥山反擊院主沒有盡到自己侍奉的職責,枉披袈裟。院主耍賴,聲稱沒有盡責也要厚著臉皮批袈裟。藥山就說自己沒有這個從眾。這個辯機主要談的是責任與負責任。
【公案九】
謂雲岩曰:“與我喚沙彌來。”
岩曰:“喚他來作什麽?”
師曰:“我有個折腳鐺子,要他提上挈下。”
岩曰:“恁麽則與和尚出一隻手去也。”
師便休。
一日,藥山對雲岩說:“替我喚沙彌前來。”
雲岩說:“喚他前來做什麽?”
師曰:“我有一個折了一隻腳的鐺子(一種三隻腳的煮茶工具),我要他前來幫我扶正。”
雲岩說:“他憑什麽替和尚出這麽一隻手呢?”
藥山便徑自休息去了。
總:藥山與雲岩辯機鋒。雲岩質問藥山的道行深淺,道行深才配有人替他扶正煮茶的鐺子。藥山不與之爭論,不欲展示自己的實際水平,就默然去休息了。這表現了藥山的緘默與謙遜。
【公案十】
園頭栽菜次,師曰:“栽即不障汝栽,莫教根生。”
曰:“既不教根生,大眾吃什麽?”
師曰:“汝還有口麽?”
頭無對。
管菜園的園頭正在種菜,藥山對他說:“你種盡管種,我不妨礙你,但是不要教菜生根。”
園頭說:“不教菜生根,大夥吃什麽?”
藥山說:“你還有口嗎?”
園頭無言以對
總:藥山在點化園頭,教他無根種菜。也即是“無中生有”的意思。園頭體會不到,藥山就點評他水平還沒有入門。
【公案十一】
道吾、雲岩侍立次,師指按山上枯榮二樹,問道吾曰:“枯者是,榮者是?”
吾曰:“榮者是。”
師曰:“灼然一切處,光明燦爛去。”
又問雲岩:“枯者是,榮者是?”
岩曰:“枯者是。”
師曰:“灼然一切處,放教枯淡去。”
高沙彌忽至,師曰:“枯者是,榮者是?”
彌曰:“枯者從他枯,榮者從他榮。”
師顧道吾、雲岩曰:“不是,不是。”
一日,藥山遊山,道吾、雲岩隨侍兩旁。藥山指著對麵山上枯榮二樹,問道吾:“是枯的好,還是榮的好?”道吾說:“是榮的好。”藥山說:“灼灼然於一切處,任它光明燦爛去(灼然一切處,光明燦爛去)。”藥山又問雲岩:“是枯的好,還是榮的好?”雲岩回答:“是枯的好。”藥山說:“灼灼然於一切處,任那枯朽的淡化去(灼然一切處,放教枯淡去)。”高沙彌忽然來到,藥山問他:“是枯的好,還是榮的好?”高沙彌說:“枯的任它他,榮的任它榮。”藥山轉頭對道吾和雲岩說:“不對!不對!”
總:道吾和雲岩各自取了枯榮二項之一,榮者為生機,枯者為死亡。藥山教他們:無論是生,是死,都有極大的深意,但都不可執取。高沙彌的回答則是不參與生死過程的漠然,無動於衷,是一種對空相的執著,是最有毒的答案。
【公案十二】
問:“如何得不被諸境惑?”
師曰:“聽他何礙汝?”
曰:“不會。”
師曰:“何境惑汝?”
有僧人問:“怎樣做才不會被境界所迷惑?”
藥山說:“任由它去,它又怎麽妨礙你呢?”
僧人回答:“不明白。”
藥山說:“有什麽境界迷惑了你?”
總:藥山教弟子如何做到境界如如,弟子完全沒有領會。藥山就質疑弟子連辨識境界的能力都沒有。
【公案十三】
問:“如何是道中至寶?”
師曰:“莫曲。”
曰:“不曲時如何?”
師曰:“傾國不換。”
有僧再來依附,師問:“阿誰?”
曰:“常坦。”
師嗬曰:“前也是常坦,後也是常坦。”
有僧人問:“什麽是‘道中至寶’?”
藥山說:“不能有所歪曲(莫曲)。”
僧人問:“不歪曲的時候又怎樣?”
藥山說:“傾國不換。”
另一僧人前來附會,藥山問他:“你呢?”
那僧人回答:“恒常平坦(常坦)。”
藥山嗬責他說:“我前麵的回答就是恒常平坦(常坦),
你現在也回答恒常平坦(常坦)。”
總:藥山認為“修道的至寶”是不歪曲,另一弟子沒有自己的真實見解,隻會鸚鵡學舌。藥山就嗬斥他。
【公案十四】
師久不升堂,院主白曰:“大眾久思和尚示誨。”
師曰:“打鍾著!”
眾才集,師便下座,歸方丈。
院主隨後問曰:
“和尚既許為大眾說話,
為什麽一言不措?”
師曰:“經有經師,論有論師,爭怪得老僧?”
藥山很久都不升堂,院主對他說:“大夥都非常想念和尚,恭請和尚升堂開示教誨。”藥山說:“那你就去打鍾召集眾人!”眾人剛召集完畢,藥山便下座,徑自回歸方丈室。院主隨後追過來,問他:“和尚既然允許為大眾說話,為什麽一言不發呢?”藥山說:“講經的有經師,講論的有論師,你們又怎能怪我呢?”
總:藥山自覺無話可說,因此召集眾人完畢即下座。藥山真心耿直,毫不拖泥帶水。
【公案十五】
師問雲岩:“作什麽?”
岩曰:“擔屎。”
師曰:“那個!”
岩曰:“在。”
師曰:“汝來去為誰?”
曰:“替他東西。”
師曰:“何不教並行?”
曰:“和尚莫謗他。”
師曰:“不合恁麽道。”
曰:“如何道?”
師曰:“還曾擔麽!”
一日,雲岩擔屎過,藥山問:“你在做什麽?”
雲岩回答:“擔屎。”
藥山說:“那個誰!”
雲岩回答:“在。”
藥山問:“你來來去去為誰忙?”
雲岩說:“為這個東西。”
藥山說:“為什麽不叫它和你一並同行呢?”
雲岩說:“和尚!請不要誹謗它。”
藥山說:“難道我不應該這麽說嗎?”
雲岩問:“應該怎麽說?”
藥山說:“我還曾經擔過呢!”
總:藥山和雲岩辯機鋒,藥山稱雲岩為“那個誰”,雲岩應該問答:“哪個誰?”,藥山一直啟發他說出這一答案,但都失敗了。因為雲岩已經處於迷失的狀態,毫無頭緒,藥山隻好回到最初的問題上,說“我還曾經擔過屎呢!”,讓雲岩回到之前的狀態。
【公案十六】
師坐次,僧問:“兀兀地思量什麽?”
師曰:“思量個不思量底。”
曰:“不思量底如何思量?”
師曰:“非思量。”
一日,藥山獨自默默的坐著,有僧人問:“你楞楞的在思量些什麽?”
藥山說:“正在思量那個不能思量的東西。”
僧人問:“不能思量的到底要怎麽思量?”
藥山說:“不是(非)思量。”
總:藥山和弟子對機鋒,藥山告訴他用直觀體驗的方法去了悟本體,了悟本性。
【公案十七】
問:“學人擬歸鄉時如何?”
師曰:“汝父母遍身紅爛,臥在荊棘林中,汝歸何所?”
曰:“恁麽則不歸去也。”
師曰:“汝卻須歸去。汝若歸鄉,我示汝個休糧方子。”
曰:“便請。”
師曰:“二時上堂,不得咬破一粒米。”
有僧人問:“學生準備回鄉省親,不知意下如何?”
藥山說:“你父母遍身紅腫潰爛,臥倒在荊棘叢中,你回
去做什麽呢?”
僧人說:“既然這樣,我就不回去了。”
藥山說:“你必須回去。你若回鄉,我就指示你一個休糧的方子。”
僧人說:“請告訴我吧。”
藥山說:“下回上飯堂的時候,不得咬破一粒米。”(不要傷害任何生命)
總:弟子向藥山告假回鄉,藥山點化他生死事大,當為第一要務。弟子表示同意,藥山要弟子回返自性故鄉,同時告訴他要想不受後有,不受諸有的約束,就隻得不可以傷害任何生命。
【公案十八】
問:“如何是涅槃?”
師曰:“汝未開口時喚作什麽?”
有僧人問:“什麽是涅槃?”
藥山回答:“你還沒有開口的時候,叫做什麽?”
總:藥山告訴弟子,涅槃即寂靜。
【公案十九】
問僧:“甚處來?”
曰:“湖南來。”
師曰:“洞庭湖水滿也未?”
曰:“未。”
師曰:“許多時雨水,為什麽未滿?”
僧無語。
(道吾雲:“滿也。”雲岩雲:“湛湛地。”洞山雲:“什麽劫中曾增減來?”雲門雲:“隻在這裏。”)
藥山問某僧人:“從什麽地方來?”
僧人回答:“從湖南來。”
藥山問:“洞庭湖的水滿了嗎?”
僧人回答:“還未滿。”
藥山說:“經常在下雨,為什麽還未滿呢?”
僧人無言以對。
(道吾評說:“滿了。”雲岩說:“湛湛的到處都是水。”洞山說:“哪個劫中,洞庭湖水曾有增減?”雲門說:“隻在這裏滿。”)
總:藥山告訴湖南來的弟子,用功要持續,水滴石穿。該弟子無言以對。道吾很自信,說自己已經了悟本性。雲岩說自己已經溢滿了,洞山說不增不減,雲門表示對藥山的尊崇。
【公案二十】
師問僧:“甚處來?”
曰:“江西來。”
師以拄杖敲禪床三下。
僧曰:“某甲粗知去處。”
師拋下拄杖,僧無語。
師召侍者,點茶與這僧。
藥山問僧人:“從什麽地方來?”
僧人回答:“從江西來。”
藥山以拄杖敲打禪床三下。
僧人說:“我知道該去什麽地方。”
藥山拋下拄杖,僧人無言以對。
藥山召喚侍者,煮茶招待這位僧人。
總:藥山教弟子,從哪裏來回哪裏去,無所從來,也無所從去。弟子明白了,藥山讓人煮茶嘉獎他。
【公案廿一】
踏州縣困。
師問龐居士:“一乘中還著得這個事麽?”
士曰:“某甲隻管日求升合,不知還著得麽?”
師曰:“道居士不見石頭,得麽?”
士曰:“拈一放一,未為好手。”
師曰:“老僧住持事繁,士珍重。”
便出。
師曰:“拈一放一,的是好手。”
士曰:“好個一乘問宗,今日失卻也。”
師曰:“是!是!”
藥山與龐蘊居士遊州縣,疲倦了在歇腳。藥山問龐居士:“一乘中還有(歇息)這麽一回事嗎?”龐居士回答說:“我隻管每天求得一升米,不知道還算不算是一回事?”藥山說:“我就說你從來沒見過石頭(希遷禪),對嗎?”龐居士說:“拈一個,放一個,不算是好手。”藥山說:“老僧我住持事務繁重,請你多珍重。”說完便走,邊走邊說:“拈一個,放一個,的確是好手。”龐居士說:“好個一乘問宗,我今日失之交臂。”藥山說:“確實!確實!”
總:藥山與龐蘊對機鋒。藥山問小乘佛法中還有止觀的修行法門嗎?龐蘊回答他隻修習禪宗方法,不知道禪宗裏的休息算不算止觀。藥山說他沒有見到真法。龐蘊就說同時修習兩個法門,看重一個,看輕一個,不是正確的修行方法。藥山覺得話不投機,道別就要走。邊走邊說,同時修行禪宗的心法以及小乘的止觀法的確是好方法。龐蘊說他今天與這個小乘止觀法失之交臂了。藥山給予確認。
【公案廿二】
上堂:“祖師隻教保護,若貪嗔癡起來,切須防禁,莫教掁觸。是你欲知枯木,石頭卻須擔荷,實無枝葉可得。雖然如此,更宜自看,不得絕言語。我今為你說,這個語顯無語底,他那個本來無耳目等貌。”
一日上堂,藥山開示說:“祖師們隻教你們自我保護,倘若真的貪、嗔、癡起來,切記需要防範、禁止,千萬不要接觸。你們所要知道的,就是一棵枯樹,隻會增加石頭的負擔,實無一枝一葉可得。話雖如此,更重要的是自我觀察與判斷,不能斷絕言語之教。我今天對你們說的,就是這個用言語顯示沒有言語的那個無眼、耳、鼻、舌、身、意本來真麵目的大道理。”
總:藥山給弟子們開示,不要去刻意防範禁止以及防止貪嗔癡。貪嗔癡就像枯樹,對纏壓在根部的石頭而言,並無實際大礙。重要的是關照和判斷貪嗔癡,一旦被覺知,貪嗔癡就化解了。這種覺察方法,就是覺知本性的大道理,大方法。
【公案廿三】
師與雲岩遊山,腰間刀響。
岩問:“什麽物作聲?”
師抽刀驀口作斫勢。
(洞山舉示眾雲:“看他藥山橫身,為這個事,今時人欲明向上事,須體此意始得。”)
藥山與雲岩遊山,腰刀碰物作響。
雲岩問:“這是什麽聲音?”
藥山抽刀張口瞠目作欲砍狀。
(洞山舉此案例為眾僧開示:“你們看藥山現在橫躺著的身軀(死屍),就是為了這件事。如今你們要明白這段公案,非得先體會這點不可。”
總:藥山抽刀張口做自殺狀是為了斬除我執,成就大我。
【公案廿四】
遵布衲浴佛。師曰:“這個從汝浴,還浴得那個麽?”
遵曰:“把將那個來。”
師乃休。
(長慶雲:“邪法難扶。”玄覺雲:“且道長慶恁麽道,在賓在主?眾中喚作浴佛語,
亦曰兼帶語,且道盡善不盡善?”)
藏僧遵布衲在浴佛。藥山說:“這個佛讓你給浴洗了,你還能夠浴洗那個佛嗎?”遵布衲說:“把那個佛拿來。”藥山徑自離去。(後來,長慶禪師評論說:“邪法難扶。”玄覺解釋說:“長慶禪師為什麽會這麽說呢?他是站在主或是站在賓的立場呢?眾人口中說的浴佛,隻是口頭之語,但此語兼帶其它含義,這就要牽涉到盡善或不盡善了。”)
總:藏僧遵布衲讓藥山把自性拿來,是一大邪見,自性隻能覺照,豈能拿來拿去?
【公案廿五】
問:“學人有疑,請師決。”
師曰:“待上堂時來,與闍黎決疑。”
至晚,上堂眾集。
師曰:“今日請決疑上座在什麽處?”
其僧出眾而立。
師下禪床,把住曰:“大眾!這僧有疑。”
便與一推,卻歸方丈。
(玄覺曰:“且道與伊決疑否?若決疑,什麽處是決疑;若不與決疑,又道待上堂時與汝決疑。”)
有上座問藥山:“學人有疑,請上師決疑。”藥山說:“等上堂的時候,我為阿奢黎決疑。”該晚,上堂集眾。藥山說:“今日欲決疑的上座在哪裏?”該上座出列,站在一旁。藥山走下禪床,一把抓住他說:“大眾!這僧有疑。”說完便推開他,徑自回歸方丈室。(玄覺評論道:“說說看,藥山到底有沒有替上座決疑?倘若已決疑,決疑些什麽?如果不打算為上座決疑,為什麽又要說上堂時替他決疑呢?”)
總:藥山用這個一針見血的方法告訴上座求法不要流於文字和形式,要直接把疑問傾倒出來,不要在表象上做文章。
【公案廿六】
師問飯頭:“汝在此多少時也?”
曰:“三年。”
師曰:“我總不識汝。”
飯頭罔測,發憤而去。
藥山問飯頭(大廚):“你在這裏多長時間了?”
飯頭回答:“三年了。”
藥山說:“為什麽我不認識你?”
飯頭轉身憤怒地離去。
總:藥山教大廚要認識自己。飯頭不明白,誤會而去。
【公案廿七】
問:“身命急處如何?”
師曰:“莫種雜種。”
曰:“將何供養?”
師曰:“無物者。”
師令供養主抄化。
有僧人問:“身與命在危急時,該怎麽辦?”
藥山回答說:“不要種雜種。”
僧人接著問:“用什麽來供養?”
藥山說:“什麽都不需要。”
藥山令侍者供養該僧人一份“抄化”
(準備焚化的祭文)。
藥山告訴弟子身與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守法純正。弟子仍然在考慮供養等閑雜事,藥山很生氣,就讓侍者供養該弟子一份祭文。
【公案廿八】
甘行者問:“甚處來?”
曰:“藥山來。”
甘曰:“來作麽?”
曰:“教化。”
甘曰:“將得藥來麽?”
曰:“行者有什麽病?”
甘便舍銀兩鋌。
藥山於某禪院遇甘行者。甘行者問藥山:“從什麽地方來?”藥山回答:“從藥山來。”甘行者問:“來做什麽?”藥山回答:“來教化四眾。”甘行者說:“有沒有將藥帶來?”藥山說:“行者得了什麽病?”甘行者布施了兩錠銀子。他意思是倘若藥山之中若真的有像樣的人物,必將銀子退還,如果沒有,也就算了。接著他便打算離去。藥山問:“甘行者為什麽這麽快便打算離去?”主人說:“他是在問佛法值不值得這兩錠銀子。”藥山請主人解釋。主人解釋過後,藥山說:“快將銀子送還給他,這個人成了賊啦。”於是,主人便將銀子歸還。甘行者說:“藥山確實有像樣的人物。”於是,再增添銀子作為布施。(同安顯評論說:“要是早知道行者會這麽問,就不說是從藥山來的。”)
總:甘行者其實並不喜歡藥山的回答,他覺得藥山徒有虛名,名不符實,就很勉強地布施了二兩銀子。藥山知道他的想法故意問主人為什麽甘行者這麽快離去,然後請主人替他解釋自己為什麽這麽回答。甘行者聽主人一解釋,頓時覺得藥山很厲害,藥山這時候才請主人退換銀兩。說甘行者是賊,意思是甘行者已經悟到方法了。甘行者說藥山的確是個覺悟者,就再添加銀子作為布施。
【公案廿九】
問僧:“見說汝解筭,是否?”
曰:“不敢。”
師曰:“汝試筭老僧看。”
僧無對。
(雲岩舉問洞山:“汝作麽生?”山曰:“請和尚生月。”)
藥山問某僧人:“聽說你非常懂得筭(算的異體字),是嗎?”
僧人說:“不敢!不敢!”
藥山說:“那你就替老僧算算看。”
該僧人無言以對。
(雲岩舉次案例洞山:“你會怎麽應對呢?”洞山說:“請老和尚出示生辰八字。”)
總:藥山告誡某弟子,不要把時間精力浪費在算命上麵。
【公案三十】
師書“佛”字,問道吾:“是什麽字?”
吾曰:“佛字。”
師曰:“多口阿師!”
問:“已事未明,乞和尚指示。”
師良久曰:“吾今為汝道一句亦不難,隻宜汝於言下便見去,猶較些子。若更入思量,卻成吾罪過。不如且各合口,免相累及。”
藥山寫了個“佛”字,問道吾:“這是什麽字?”
道吾回答:“這是‘佛’字。”
藥山說:“多嘴!亂說!”
道吾說:“我不明白,乞請和尚指示。”
藥山靜默了一陣子,說道:“我現在用一句話向你解釋,並不困難。你的智慧比許多人都要高,當下就能明白。倘若你因為我一句話,陷入無盡的思量,那就變成我的罪過。不如大家都閉上嘴,免得彼此拖累。”
總:藥山原本是想啟發道吾明心見性,道吾卻著了文字像,說這個字是“佛”字,並要藥山解釋佛的含義。藥山隻好說思量得到的見解不是真正的證悟,不如大家都不思量。所謂明心見性即是與道合一,心體即是道體。
【公案卅一】
大眾夜參,不點燈。
師垂語曰:“我有一句子,待特牛生兒,即向你道。”
有僧曰:“特牛生兒,也隻是和尚不道。”
師曰:“侍者把燈來!”
其僧抽身入眾。
(雲岩舉似洞山,山曰:“這僧卻會,隻是不肯禮拜。”)
一夜,大眾夜參,不點燈。
藥山開示說:“我有一句話,等到特牛(公牛)生牛犢時,我才對你們說。”
有僧人說:“恐怕到特牛生子之時,和尚也不會說。”
藥山吩咐侍者掌燈。該僧人及時隱身入大眾中。
(雲岩將此案例舉示洞山,洞山說:“該僧人已完全明白,隻是不肯向藥山禮拜。”)
總:藥山組織大眾夜參話頭,特意不點燈,打算用話頭來點明大眾。藥山卻又不給出話頭讓大家參,隻說到公牛生牛犢時才給出話頭。意思是永遠都沒有話頭可參,那大家怎麽辦呢?某弟子在大眾中明白了藥山的意思,就進一步肯定他的說法,就算是公牛生牛犢,藥山也不會給出話頭,大家永無話頭可參。藥山認為此時大眾已經被點撥明白了,就吩咐掌燈。該弟子非常謙遜,立刻藏身在大眾之中,不打算出風頭。
【公案卅二】
問僧:“甚處來?”
曰:“南泉來。”
師曰:“在彼多少時?”
曰:“粗經冬夏。”
師曰:“恁麽,則成一頭水牯牛去也!”
曰:“雖在彼中,且不曾上他食堂。”
師曰:“口欱東南風耶?”
曰:“和尚莫錯,自有拈匙把箸人在。”
藥山問僧人:“從什麽地方來?”
僧人回答:“從南泉那兒來。”
藥山問:“在那兒住了多長時間?”
僧人回答:“粗略的過了幾個冬夏。”
藥山問:“為什麽你會在那兒成為一頭大水牛?”
僧人回答:“我雖在那兒,可我不曾上過他的食堂。”
藥山說:“那你吃的是東南風?”
僧人回答:“和尚不要搞錯了,在那兒拈湯匙把筷子的,大有人在。”
總:藥山問弟子從哪裏來?弟子回答從南泉來,又回答在那裏住了幾個冬夏,因此藥山說該弟子在南泉喝了很多水,變成了大水牛,仍然沒開竅。弟子不明白,以為是說他很能吃,就說自己從不在食堂用餐,藥山就開玩笑說他吃的是東南風。弟子依然不明白,堅持說自己很少吃東西,那些愛吃能吃食物的,大有人在。
【公案卅三】
問:“達磨未來時,此土還有祖師意否?”
師曰:“有。”
曰:“既有,祖師又來作什麽?”
師曰:“隻為有,所以來。
有僧人問:“達磨未來之時,此土還有祖師之意嗎?”
藥山回答:“有。”
僧人問:“既然有,達磨祖師又來做什麽呢?”
藥山回答:“就是因為有,所以他才來。”
總:弟子問藥山達摩祖師沒來東土的時候,東土有禪宗嗎?藥山說有。還說因為東土有禪宗,達摩祖師才來東土弘法。意思是說東土有禪宗的土壤,達摩祖師所傳之法才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公案卅四】
看經次,僧問:“和尚尋常不許人看經,為什麽卻自看?”
師曰:“我隻圖遮眼。”
曰:“某甲學和尚還得也無?”
師曰:“汝若看,牛皮也須穿。”
(長慶雲:“眼有何過?”玄覺雲:“且道長慶會藥山意不會藥山意。”)
於藥山看經後,有僧人問:“和尚通常不許他人看經,為什麽卻自己看呢?”
藥山說:“我企圖以經書遮擋我的眼睛。”
僧人說:“我學和尚這樣行不行?”
藥山說:“你若想看,必須將牛皮也看穿。”
(長慶評論說:“眼有何過?”玄覺說:“說說看,長慶會理解或不理解藥山之意。”)
總:弟子問藥山為什麽不讓大眾看經書,自己卻獨自看經。藥山回答要以經書來約束自己,限製自己的思見。弟子也要學藥山看經,藥山說他必須要有火眼金睛才能明辨經書裏的真假法句,必須將經書看穿才行。
【公案卅五】
問:“平田淺草,麈鹿成群,如何射得麈中主?”
師曰:“看箭!”僧放身便倒。
師曰:“侍者,拖出這死漢。”
僧便走。
師曰:“弄泥團漢有什麽限?”
僧人問:“在平坦的草原裏,麈鹿成群,要怎樣才能射中麈中之主?”藥山喝了一聲:“看箭!”僧人便放身倒地。藥山說:“侍者!把這個死人拖出去。”僧人起身便離去。藥山說:“還在玩泥巴的人,會有什麽能耐?”(麈zhu,鹿的一種,古人以麈尾為握於手中的祭典聖器,後演變成笏。亦有一說為“拂塵”,但鹿類尾巴並無長毛。)
總:弟子問藥山如何抓住話頭的核心,藥山直接嗬斥他這個妄念,弟子應聲倒地,藥山要他立刻離開。並說該弟子很幼稚,還處在玩泥巴的階段,不會有大成就。因為參話頭是參整個話背後的禪意,而不是和話頭打架。
【公案卅六】
朗州刺史李翱問:“師何姓?”
師曰:“正是時。”
李不委,卻問院主:“某甲適來問和尚姓,和尚曰:‘正是時。’未審姓什麽?”
主曰:“恁麽則姓韓也。”
師聞乃曰:
“得恁麽不識好惡!若是夏時對他,便是姓熱。”
朗州刺史李翱問藥山:“師父姓什麽?”藥山回答:“正是時候。”李翱弄不懂,跑去問院主:“我適才問和尚姓什麽,和尚說‘正是時候’,不知和尚到底姓什麽?”院主說:“他姓韓。”藥山聽聞後說:“院主憑什麽不識好歹!如果是夏季,豈不要對他說,我姓‘熱’。”
總:藥山點化刺史李翱,李翱不懂去問院主,院主錯誤解釋。藥山的本意是:我姓鄭,名機。他實際上打了個字謎,又想點化李翱,時時是好時。
【公案卅七】
師一夜登山經行,忽雲開見月,大嘯一聲,應澧陽東九十裏許,居民盡謂東家,明晨迭相推問,直至藥山。
徒眾曰:“昨夜和尚山頂大嘯。”
李贈詩曰:
選得幽居愜野情 終年無送亦無迎
有時直上孤峰頂 月下披雲嘯一聲
一夜,藥山登山經行,忽然雲開見月,藥山大嘯一聲,澧陽以東九十多裏都聽得見,居民爭相告之,隔天一早,都到藥山,詢問此事。徒眾紛紛傳說:“昨夜和尚在山頂大嘯。”刺史李翱為此舉賦詩一首:
選得幽居愜野情 終年無送亦無迎
有時直上孤峰頂 月下披雲嘯一聲
總:這則故事描述藥山的絕卓豪邁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