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玫瑰
“叮咚”,門鈴在響。李明浩警覺地從窺視孔裏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打開木門。
隔著一層防盜鐵柵欄,郵政快遞員咧嘴擠出一個職業化的燦爛笑容,然後把靠在門邊的一個碩大的紙箱拽過來。“您的包裹,請簽收。”
一人高的紙箱,裏麵裝的什麽?誰會給他寄來這麽大個包裹?李明浩滿腹疑惑。
“嘀嘀”,手機忽然傳來簡訊。“怕你犯錯誤,送你一朵沙漠玫瑰,去去火。”
不用說是老板寄來的東西,李明浩趕快打開鐵柵欄,簽字收下包裹。然後把這個和自己一般高的神秘禮物搬進了最裏麵的臥室。
“沙漠玫瑰?什麽東西?”他百分百好奇。
剪開紙箱外纏得死死的一層層膠帶,拆開箱子,取走防震泡沫,拖出一個木乃伊一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放到地板上。解開厚厚的防震氣泡膜,剛看見一張臉,李明浩心裏一驚,麵紅耳赤。他立刻站起來衝進衛生間,一把扯過牆上張貼著的一張A4大小的照片,幾下撕碎了扔進馬桶裏,按下按鈕,看著那團碎紙隨著水流旋轉著消失在下水口。
“老板真是火眼金睛,什麽都瞞不過他。”李明浩尷尬地苦笑。他扯碎的,是JACK的照片。
在白象寺完成澄海法師的安保任務後,李明浩的相機裏存了很多JACK的特寫。鬼使神差地全都打印了出來,一張張瀏覽欣賞。看過三遍後,都拿到廚房的燃氣灶旁,一張張美色冒出火苗,燃燒得很快,唯留餘燼。最後一張,也是最滿意的一張,無論如何舍不得燒掉,猶豫再三,把它貼到了衛生間的牆壁。JACK於是每天衝著李明浩似笑非笑地回望。
時間已過兩個月,JACK從李明浩的鏡頭裏走進了他狂野的想象。一邊鄙夷厭惡,一邊縱情欣賞,尖銳的心理衝突帶來的隱秘刺激令他欲罷不能。那是一片充滿誘惑的禁區,再往前,是沼澤、是腐爛和沉沒。
夜裏,李明浩摟著那朵“沙漠玫瑰”,有些傷感,也在慢慢摸索和適應。“她”的臉蛋清純漂亮,身材性感火辣,肢體接觸之處,觸感細膩逼真,讓他又驚又喜。周磊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嗎?“她”和李明浩的前前女友神似。他喜歡的就是這種純情又豐滿的標準美女,這類美人,在玫瑰天堂會被劃入“白玫瑰”品級。這是周磊專門為李明浩打造的專屬玫瑰。
眼看JACK隻用一張照片就要把李明浩掰彎了,周磊趕快發送這朵“沙漠玫瑰”再把他直回來。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總有那麽一個她,在心上,卻不在身旁。李明浩的前前度是電影學院的校花,可能嫌男友太平凡,以為他隻是個普通的公務員,最後被一個酷愛炫富的大叔撬動了芳心。她不知道,那個令她趨之若鶩的財主,整個身家不及李明浩家族的一個小指頭。
對大多數人來說,財富是需要擺在台麵上讓人羨慕供人瞻仰的。有錢而不能高調和張揚,衣錦夜行的鬱悶會讓財富帶來的快樂大打折扣。所以,有錢又能夠大大方方揮霍給人看,是一種幸福。李明浩的前前度無疑做了正確的選擇,和財富光明正大地結合。就象童話故事的結尾一樣:從此,他們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另一個女人出現。
李明浩的情路實在有點坎坷,前前任女友之後,好不容易遇到另一朵白玫瑰,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兩人向著婚姻的正途穩步發展,這朵白玫瑰卻被查出是某敵對勢力派遣的美女蛇,結局可想而知。
情路一再受挫,他心裏那把火,燒得實在難耐。這一夜,統統發泄在周磊送他的這朵玫瑰上,從溫和到狂野,從節製到放浪。“她”的好處是完全順從,百分百地接受,百分百地響應。還有什麽刺激是“沙漠玫瑰”所不能給予的呢?隻要你想得到,“她”都可以做得到。
男性的欲望猶如烈日暴曬下高溫幹涸的沙漠,滾燙熾熱,那朵玫瑰就在這片欲望的沙漠中,綻放得赤裸裸。所以周磊把他親手製作的仿真伴侶,叫做 “沙漠玫瑰”。製作“沙漠玫瑰”,不是任務,是愛好。
在遇到葉好之前,周磊總結出一個人生真諦:性的快樂是生而為人,純粹的、絕對真實的快樂。他因此投入極大的熱情大膽探索,目標清晰地追求著這種致樂。他要用肉身,為自己打造一座神的殿堂。這些仿真伴侶之所以起名叫“玫瑰”,是為了紀念他最初的性愛學堂——玫瑰天堂。常有人說:好女人是一所學校,能夠培養出好男人。玫瑰天堂裏的好女人們,則應該是世界一流的大學,隻要肯努力,可以培養出一個個性愛的博士。
為了避免不慎染病,周磊非常小心地穿著一層皮衣,易容後出入這些風月場所,20歲,從豪放不羈的情場殺手成為追逐聲色的歡場浪子。作為頂尖超級特工,DAO隻要求他忠誠。R66雖有所耳聞,查無實證,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當沒看見。隻要任務執行得漂亮,沒人來監管他的業餘愛好,24歲,周磊順順利利成為了代號R68.
R66何則潤其實覺得有些看不懂他,別的孩子要象他這樣狂嫖濫賭,早就爛透了。他還是沒事兒人一樣,工作起來一把好手,滴水不漏。行動起來生機勃勃,心理狀態穩定又健康。他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所以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周磊自認是個粗人,在“玫瑰天堂”這類地方浸濡了這麽久,掌握了那麽多技術與技巧,還是沒覺得金玫瑰就該比紅玫瑰貴得物有所值。為了那點微妙的男性自尊,他也曾經下了點功夫去仔細體會,最後不得不放棄努力,自嘲:“算了,我就是個特庸俗的人。”什麽金玫瑰、黑玫瑰還是紅玫瑰,女人其實都差不多。他隻看女色與女體,環肥燕瘦。
在各個天堂刻苦操練之後,周磊把自己關在實驗室,通宵達旦地按照設想製作理想仿真伴侶。第一個版本正式完成後, “沙漠玫瑰V.1”,第一個試用者當然就是他自己。周磊的玫瑰價值不菲,僅僅是材耗就達到10萬美金,加上製作和工藝,“她”應該是位真正的千金之軀。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能想到的都做到了。周磊的“沙漠玫瑰”,耗資不菲,以假亂真,是技術與夢想的完美結合,足以取代任何女人。
周磊有兩個角色:一個是特工,一個是技術型男。做特工其實也離不開高科技行頭,所以總結起來:周磊是個技術型男。沒有什麽儀器儀表是他不會操作的,凡事追求技術、技能與技巧,同時又自認很不正經,所以:周磊是個浪蕩不羈的技術型男。
他和春曉一樣,十五歲就上了大學,修讀兩個專業:建築和計算機科學。同時還一直堅持自修性愛學。這三個方麵的努力各自取得了輝煌的成績:建築學上他獨創了複合建築空間權限使用技術;計算機科學上他在DAO NO.11原有係統的基礎上研發出VH虛擬替身係統;在性愛學科上,也修夠了學分。長期投入時間、精力和熱情,打造了自己的高仿真全自動性愛伴侶“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隻是全自動仿真伴侶,不是A.I.伴侶。如今很多原本隻能稱作自動化產品的東西全部貼上A.I.的標簽,A.I.一詞慘遭濫用。如果你不A.I.,你就不夠高級,你就無人問津。好在周磊的作品隻是極少量製作,僅供自己和贈送使用,因此沒人來追問“沙漠玫瑰”夠不夠A.I.。
遇到葉好,讓周磊發生了不小的改變,包括對“沙漠玫瑰”的絕對自信。
周磊忘不了和葉好的最初接觸,那次尷尬的親密接觸讓一向以浪子自居的他一不小心晃了神。
“還有其他選擇嗎?”他陪著笑問DAO 。
24歲,DAO代表R66通知他 “未來的接班人”事宜。看了相親資料裏一大堆鶯鶯燕燕,他不勝其煩。他不想被誰綁住,戶外那麽多鮮花正等著他,怎麽可能為了幾朵芬芳失去整個玫瑰園。
DAO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遞給他另外一份薄薄的資料: “另有個選項,就是用假身份易容去G國,給這個女人做老公,有了孩子再回來另有安排。”
周磊好奇地接過資料,想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如何的三頭六臂,需要他R68去給她當臨時老公。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葉好的照片,照片給他的印象不深,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年輕女孩子。順著一行行鉛字仔細看下去,真正吸引他的是:她是周春曉青梅竹馬的女朋友。
“原來是嫂子。”周磊重新仔細打量了一下照片中的葉好,清秀端莊。這應該就是春曉心裏那個人吧。春曉已經走了這麽多年,她也應該不小了。二十五歲,不會一直單著吧?難道她還在等春曉?周磊拿起資料,腦子裏盤旋著好些疑問。他沒有意識到:對陌生女性的好奇是個危險信號,好奇害死貓。
DAO看出他對這份資料有了點兒興趣。周磊回過頭看看葉好的出身一欄,沒有父母的名字,隻是簡單的兩個字:孤兒。“原來是個孤兒。”周磊又一次加深了印象。
“這個,我能接觸接觸,再回複您嗎?”他抖抖手裏的紙張。DAO默許了,他很了解周磊,於是為他安排了一次很特別的“相親”。
當葉好輕輕敲門進來的時候,周磊作為婦科醫生在那間診室已經呆了兩個多小時了。兩個多小時,都是預約來做乳房和子宮頸塗片檢測的女人。周磊沒有戴口罩,一口氣檢查了七個病人。除了診室原有的設備,他耳邊戴著隱形意念閱讀器,右眼裏是隱形透視儀,從上到下,從裏到外,把這些女人們透視了個清清楚楚。
麵對這個身形高大、帥得要命的男醫生的不斷碰觸,窈窕淑女們隻能佯裝無感,一池春水,滿腦雜念。有兩個大膽的,索性直接向他要電話。周磊用右眼隨意一掃,假雙眼皮、假鼻梁、假下巴、假胸,一個個無所遁形。有幾個沒有動刀動針的,他又嫌人家麵目可憎,慘不忍睹。
這個世界上還有真女人嗎?他刻薄地想。
周磊不是正經人,一下午不斷碰觸這些人工美女,心裏早累積了幾分瘙癢。他看了看對方遞過來的檢驗單,核對名字和身份證號碼。來人報上大名 “葉好”,悅耳的女中音。他一聽,精神為之一振,上下打量著她。
一身剪裁合身的米灰色連衣裙,紮著馬尾,沒有塗脂抹粉,一臉清新,看上去很年輕。用右眼球慢慢掃描,咦,原版正裝,身上沒有假貨。“真女人”。
他用力揉捏那對沒有作偽的乳房,C罩杯,白皙豐盈圓潤。漂亮柔軟的弧線,他心裏一熱,傾斜了身體向前靠過去,有意無意地讓她赤裸的足跟抵住他健美的軀幹,隔著薄薄的一層襯衫,傳給她他充滿肉欲的體溫。取子宮頸塗片的時候,柔軟豐潤的大腿以及秘密處,讓他高度興奮。
通過耳邊的意念閱讀器,他得知身旁的女護士已經發現了他的尷尬。失態的男醫生,曖昧混亂的場麵,讓那個幹瘦的中年女護士極度不安,可憐巴巴地感到愧對自己的專業。
診床上那個靜靜接受檢查的女病人渾然不覺地微笑著,一臉淡定,思無邪。
檢查結束,他喉嚨黯啞地吩咐她坐起來。血在燒,連喉嚨都跟著上了火。
麵對麵坐回辦公桌,他簡單告訴她化驗結果會直接寄到她家裏。不過寥寥幾句話,他始終無法抬眼正視她。他畢竟還是沒忘,這裏是醫院,自己是醫生,他實在尷尬。
她不傻,也不遲鈍,盡管已經覺察到他的異樣,還是氣定神閑和他聊了幾句,用安撫的語氣感謝他。她有定海神針,化解了診室裏詭異緊張的氣氛,把他從尷尬的境地迅速拉回到醫生和病人的正常互動中。
普通平常的一個年輕女人,卻有莫名其妙的超然和篤定,象一錠錨,輕輕鬆鬆定住了整個場子。
看她若無其事地微笑離開,周磊忍不住心裏叫了聲:“寶貝,等著我。”
目送她出門後,他一把扯過一卷衛生紙,衝進了旁邊的衛生間。
在戀愛還未發生時,他的身體已經率先認可了她。她令他困惑,少有的衝動。
隨後他扮演胡子哥,與他的“寶貝”在1935江湖的龍爭虎鬥中患難與共。他越了解她,心裏就越迷惑。有一種若有所待,在心裏,不在身上。那種空缺,什麽玫瑰都無法補償。
不僅僅是周磊,DAO對葉好的測試越多,興趣也越濃厚。他十分好奇,想知道她的最終極限。原本是完成“未來的接班人”任務,結果一步步演變成了曆時兩年的阿瓦斯的種子計劃。她到底有些什麽不同呢,可以九死一生,過關斬將?
等了兩年,周磊化名周進冒充春曉終於開始了和葉好的共同生活。
她缺乏經驗,是一片良田,等待他來開墾。他身經百戰,是性愛博士,自信滿滿。
誰料到她什麽都不懂,卻靈動而歡暢,隨心所欲地舞蹈。相愛的人,原來處處都是敏感,一個簡單的碰觸,就刮過顫栗的浪潮。在兩個身體之間流動著的,是每一個細胞的溫存唱和。這樣的纏綿,百無禁忌,如何輕狂都不是輕狂,如何放浪都不是放浪。身體作主導,生命在歌唱,萬般變化中一切自然。
他震驚地意識到,在肉身的殿堂裏,他隻能算個刻板的工匠。什麽時候把那些招式和技巧統統丟掉,他才能夠重新返回身體,體驗最初的悸動和顫栗。
他是個俗人,自以為不羈,其實有太多的條條框框。她那裏有源頭活水,有大自在,有生命力由內向外的擴張。所以與她的共舞中,肢體自然舒張,能量自然流動,情愛自然交融。心無旁騖,她隨手刺出的每一劍,都是剛剛好。
在自然與本能麵前,技術原來是層迷障。
技術嚴重地限製了他的想象力。
葉好給他造成的衝擊分外強烈,帶給他醍醐灌頂似的頓悟,他心裏從來沒有活潑自由的靈泉。荒漠裏灑下甘露,在性愛的聖殿裏,他頭一次感覺離神那麽近。
天風飛揚,天海浩蕩。 高科技的“沙漠玫瑰”隻能是有限的代償。
在葉好和他組成的家裏,周磊的心逐漸安定,身體也隨之安靜。他不再一味追求至高點,他開始體會心靈深處,那些無形的劍和刀,是如何地無招勝有招。
她是個寶藏,挖掘不盡。獨自浪蕩這麽些年,周磊遇到葉好,從此三生石前定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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