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來
螢火蟲一生中能夠發光的時間很短,隻有5到14天左右。在此之前,要用一年的時間才能從蟲卵長成會發光的成蟲。這短短的5到14天內,它會竭盡所能地飛舞、閃光,吸引配偶,完成交配繁殖,然後死亡。
在四季分明的地域,隻有在夏夜的水源邊,能夠發現少許閃著螢光的螢火蟲。而終年如夏的熱帶雨林,卻可以常年在水邊看見一樹又一樹的螢火蟲。黑暗中,幽暗的黃綠色冷光綴滿樹冠,隨風搖曳,猶如成片會發光的聖誕樹。這道光影交織的屏障猶如童話之門,仿佛隻要走入岸邊那片密林,就能邁進另一個奇幻世界。
一年的努力隻為了數天的微弱絢爛。螢火蟲的一生嚴格遵從著造物者的安排,成熟、發光並繁殖後代,傳承生命密碼,延續物種。
和螢火蟲相比,人類生命的意義可能要豐富得多,但是最基本的活動仍然離不開:傳承生命,延續物種。隻是貫穿著人類這一簡單又複雜的生命活動的,還有一種額外的東西,傳說叫做“愛”。
一對交配的螢火蟲之間有愛嗎?至少曾經相互吸引吧。但是,這重要嗎?
很尋常的一天,陽光從露台輕薄的紗窗透進來,照在那盆巴西木寬大的綠色葉片上,是四月裏明媚的好天氣。
葉好最近有些頭暈乏力,起床晚了點。周進已經上班去了。桌上白色大瓷瓶插著一束怒放的黃玫瑰,是周進前一晚下班帶回來的。旁邊放著他已經烤好的吐司、煎好的雞蛋火腿、熱過的牛奶、和一盤洗幹淨的水果。葉好趕時間,拿起玻璃杯一口氣喝光牛奶,抓過一片吐司裹上雞蛋火腿,再抹層薄薄的花生醬,匆匆夾上提包,邊吃邊趕出門。剛到門口,想一想,又跑回來從水果盤裏拿了個蘋果放進包裏。
從遠望儀看著葉好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地鐵口,周進才從樓上跳下來。他打開葉好留在臥室裏的MACBOOK電腦,輸入密碼後,瀏覽葉好最近更新的圖片、文檔,翻閱她在電腦裏的日記。查看她的電腦,檢查她的心率、血壓、基礎體溫,化驗血液、大小便,這是他的例行程序。
在屋子裏巡視一圈後,周進掀開客廳電視牆對麵的一幅半人高的國畫,那是一幅仿清代著名畫家虛穀的水墨山居圖。按下米色牆麵上一個同樣顏色、質地,難以覺察的隱蔽按鈕,指紋核對後,一道暗門打開。周進迅速彎下腰、低著頭,沿著暗門後狹小的樓梯,走到樓上的那套屋子——他的工作室。
看著乳白色儀器上顯示的化驗結果,周進心情複雜。
任務已經結束了嗎?下一步,DAO會給他怎樣的指令呢?
在兩人不長的共同生活中,葉好對很多事情都顯得懵懂無知。雖然她已經懷孕四周,自己卻毫無覺察。在更仔細的子宮內部掃描中,周進發現她曾經有過一次流產的痕跡。那次流產也是和“阿瓦斯的種子”任務有關係嗎?她膝關節那個罕見的支架,會不會就是在那時安放的呢?
他對她始終是好奇的,渴望更多地了解她。一開始是任務,現在是責任。
周進分別向DAO和R66匯報了任務進展,接到DAO的最新指令:守護母子平安,保證胎兒自然分娩。R66何則潤則是發過來兩個字:恭喜。
這項特別任務,在SUN集團歸屬於“未來的接班人”檔案。何則潤並不知道,在篤信天一教的DAO係統,它另有一個名字,被稱作“阿瓦斯的種子計劃”。
周進長出一口氣,至少可以繼續呆在這兒,直到孩子出生。
晚餐的時候,在周進的提醒下,葉好啞然失笑:最近的身體不適,怎麽沒想到可能是懷孕了?周進陪她從藥房買來驗孕棒,她反反複複好幾遍才看明白使用說明。第二天一早緊張而笨拙地滴上晨尿,幾分鍾後驗孕棒上出現兩道紅線,懷孕了!
葉好一臉慎重,整個人馬上變成了一個寫著“小心易碎,輕拿輕放”的警告提示,裝滿珍貴瓷器的紙箱子,格外當心。周進看了覺得好笑,心裏泛起一股酸楚的甜蜜。這是他和葉好,他們倆的孩子。這個孩子將來很可能象他媽媽一樣,成為“阿瓦斯的種子”。
第二天兩人特地請假去附近的大醫院檢查,三周後拿到化驗單,檢查結果陽性,真的懷孕了。兩人微笑著互看一眼,滿臉都是準爸爸準媽媽的興奮。葉好自從與周進重遇後,一切都變得那麽順利,接下來新手小夫妻倆該惡補育兒知識,同時開始為寶寶布置一間兒童房了。
周進很少出差了,不再放心讓葉好自己坐地鐵,每天用自己那輛白色保時捷接送她,再忙也要請假陪她去做每一次的產科檢查。第一次在超聲波掃描儀上看到子宮裏的胎兒,兩個人都激動地泛出淚光,那藏在肚子裏的新生命仿佛變得觸手可及。
生命的發生與孕育是一種恩賜,一種奇跡。
生命真奇妙,要成為一個“我”,到底有多艱難?多不可思議?而一個物種的起源,它是某個外星超級實驗室的科研產物呢?還是大自然中盲龜遇浮孔的意外結晶呢?靈和肉究竟要怎樣碰撞、怎樣結合,才能讓一具血肉之軀成為有著自由意誌的鮮活生命,會哭會笑,有愛有恨,生生死死的呢?靈魂真的有質量,重達21克嗎?這也許隻是個笑話。
繁衍後代,無性繁殖原本是最經濟最有效的方式,造物者為什麽一定要把生命劃為陰陽兩半,讓它們彼此艱辛地相互尋找呢?有了兩半的結合,物種才會在不變中又蘊含著各種變化的可能性,由此才能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如果這是生命製造過程中一種人為的策略,這無疑是富有智慧的解決方案。隻是在陰陽兩半彼此尋找的漂泊與磨難中,我們的靈魂飽受折磨,因此眾生有情,世道滄桑。
環顧地球,在看似永久其實有限的自轉與公轉中,各個物種遵循著相似的規律代代相傳。那最初的第一步,是如何邁出,如何開始的呢?書本上提供的答案,也隻是一種推測和想象。要揭開重重道具與帷幕,洞悉背後真相,需要足夠的智慧,同時更需要獲得“造物者”的允許。
小寶寶一定是個很乖的孩子,沒有讓媽媽太辛苦。隻是在最初三個月有些嘔吐,缺乏食欲,到了第四個月,葉好就沒有明顯不適的反應了。此時寶寶的性別也已經得知,是個男孩。周進圍著葉好團團轉,說不出的緊張嗬護。他不再晚歸,每晚準點到家,開始笨手笨腳地學著煲湯、煮飯、包攬所有家務。葉好斜靠在床頭的靠枕上,看著周進忙進忙出。晚餐後,兩人牽手下樓散步,葉好偎依著他的胳臂,心裏清楚他就是這樣的,一直對她無條件地好。
周進好幾次鼓動葉好索性辭職,在家安心養胎,無需每天挺著漸漸鼓起的孕肚趕去學校。葉好搖頭,她舍不得她的工作。葉好喜歡和學生相處,喜歡看著自己點點滴滴的努力猶如春風化雨,給那些處於青春期“中二病”的孩子們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成長和變化。那些半大不小的學生們看見他們喜歡的葉老師慢慢挺起了大肚子,都相互悄悄地交換著喜悅而滑稽的眼神。那個傳說中拒絕若幹追求者一直單身的老姑娘——葉好老師,終於把自己嫁掉了。所以周進總說,自己是來拯救葉好的,還真是一點沒差。
周末,周進關在兒童房忙活,葉好進去參觀,吃驚地發現他正在用很好的原木給孩子做小木床、小木馬,還有不少木質玩具。“外麵買的東西,塗料都不夠健康,自己做的安全放心。”周進一邊手裏忙活著,一邊回過頭解釋。葉好又一次訝異又感動,沒想到周進居然還有驚人的木匠手藝。她哪裏知道,周進那雙手是真的巧。除了不會做飯,大到開太空穿梭機,小到繡花織毛衣,72般技藝,無所不能。現在他顯然又快要成為有一定水準的家庭煮夫了。
等周進用新買的縫紉機親手做了幾身寬大舒適的孕裝,放進葉好衣櫥裏的時候,這一次,葉好不再驚奇。是的,她一定曾經拯救了整個銀河係,才會遇到如此這般十項全能的周進。看他上山打猛虎,下海捉蛟龍。
葉好不知道,周進是在用各種忙碌來掩蓋內心傷感。閑下來的時候,他總在想:還可以再為她做些什麽?眼前這一切,都將變成回憶。不如索性把這個記憶空間填塞得更滿,更豐富些,那麽在離開之後,還可以擁有不少東西來獨自懷想。
“春曉真會送禮物。十七歲的時候,他送給葉好一個盛飯菜的不鏽鋼保溫桶,讓她在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想起他。所以那個能與她共三餐一宿的人,注定了隻能是春曉。”周進暗想。
就在葉好甜蜜回憶起與春曉青梅竹馬的年少時光時,周進也時常在微溫的傷感中回想起那個叫做會安的江南小鎮。他和她,相識於1934年的黃浦江駁船碼頭,通過DAO係統的夢境播放器共同演繹了一出“通關者之上海灘”。在那個夢境故事裏,她是少年阿光,後來叫做秀才,他則聯袂扮演了一個有勇無謀的上海灘草莽英雄,米幫首領胡子哥。
周進清楚地記得1936年的二月,那個倒春寒的黃昏,對“葉好”這個名字,他有了一絲心動、一絲感傷。那個從會安小城流亡到大上海的跛腿少年,臨危不懼、從容大度、進退自如令他徹底折服。他不敢相信,藏在少年阿光那羸弱身軀裏的女性靈魂,可以如此的堅韌、聰慧、灑脫。那次聯合夢境通關測試結束之後,周進獨自去了一趟江南會安,在依山傍水的小巷裏漫無目的地穿梭遊蕩,以此排遣內心難以消除的悵惘。
周進感激葉好:是她改變了他對女人一貫的輕蔑態度,對女性有了尊重、欣賞,乃至讚歎。
女性柔弱然而偉大,能夠孕育、分娩、培育新生命。讚美母親!你是眾有的源頭,是一切遊子的故鄉。唯有母親安住的地方,才可以稱作“家”。我所能發出的微弱螢光,都將歸屬於你。母愛,光耀天地。
周進心裏那個飄泊的孤兒,在葉好給他的這個家裏,夜夜睡得踏實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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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任性的精神孤旅
(關於故事《幸存者》)
首先感謝您的閱讀,更感謝給我珍貴意見和建議的你們。《幸存者》是個原創科幻小說,內容純屬虛構,講述的是怪怪的人和怪怪的事,是我的一次任性的精神孤旅。
故事結構當然也是怪怪的,我是希望閱讀者將來能夠跳來跳去地閱讀,自己去整理出情節。既然這樣為難別人,一開始就不討好,我也沒有期待熱烈的反饋。嗬嗬,我覺得這樣很好玩,敝帚自珍,這當然也是一次任性的寫作。
再次感謝您的閱讀,最後申明:原創作品,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