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囈語——難以限製的言論自由：蒙代爾不可能三角及其在經濟學之外的應用

經濟學理論有意思的地方是它對人和群體行為的解釋能力。把經濟學中的蒙代爾不可能三角理論應用到意見市場上，我們會對輿論的重要性有更進一步的理解。

蒙代爾其人

在介紹蒙代爾不可能三角之前，我們先看看蒙代爾其人。羅伯特·蒙代爾（Robert A. Mundell），1932年10月出生於加拿大安大略省，蒙代爾畢業於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和華盛頓大學，後來在倫敦經濟學院讀研究生，1956年以關於國際資本流動的論文獲得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學位。1956至1957年在芝加哥大學做政治經濟學博士後研究。1966至1971年，出任芝加哥大學經濟學講座教授及《政治經濟學期刊》編輯，同時擔任瑞士日內瓦的國際研究生院的國際經濟學暑期教授。1974年，出任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講座教授至今。2009年9月，出任香港中文大學博文講座教授。蒙代爾還一直擔任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等國際機構和加拿大、歐洲國家政府及美國聯邦儲備局顧問。

1970年，蒙代爾擔任歐洲經濟委員會貨幣委員會的顧問。蒙代爾是1972 - 1973年度布魯塞爾起草關於統一歐洲貨幣報告的九名顧問之一。1964 - 1978年，蒙代爾擔任Bellagio-Princeton國際貨幣改革研究小組成員。1971 - 1987年，他擔任Santa Colombia國際貨幣改革會議主席。蒙代爾因倡議並直接參與了區域貨幣歐元的構建，而獲得了歐元之父之譽。1997年，蒙代爾獲美國經濟學會傑出人士獎；1998年被選為美國藝術和科學院院士；1999年獲諾貝爾經濟學獎。蒙代爾的作品有《國際貨幣製度：衝突和改革》《人類與經濟學》《國際經濟學》等。

蒙代爾對經濟學最重要的貢獻，一是開放條件下宏觀穩定政策的理論（蒙代爾-弗萊明模型），二是最優貨幣區域理論。蒙代爾很早就注意到了，二戰後世界經濟發展中的一個顯著特點，是隨著世界經濟一體化與產業的全球化，產品、服務、和資本可以通過貿易和投資在國家間大規模地流動。在一個開放的經濟體係中，一國的貨幣主權和財政政策會比過去更多地受到外部世界的製約，其宏觀調控能力會越來越弱。經濟學對經濟前景進行預測將越來越困難，其原因就是傳統的宏觀和微觀經濟學在經濟全球化條件下的挑戰。

蒙代爾的偉大之處在於他準確地預料了未來的經濟發展方向。在1960年代，國際貨幣的格局是各國理所當然地擁有自己的貨幣，國際資本市場的開放程度很低。此時，蒙代爾已經看到了國際金融中的一些相當超前的問題：各國與國際資本市場一體化相關的貨幣與財政政策將會導致怎樣的結果？這些結果又是如何依賴於一個國家的匯兌政策的？每個國家都該有自己的貨幣嗎？在提出和解答這些問題時，蒙代爾提出了開放經濟中的一整套全新的宏觀經濟理論。到了1960年代後半期，蒙代爾已是芝加哥大學學術界的領袖人物。

1960年代初的幾篇論文中，蒙代爾發展了開放經濟中的貨幣與財政政策理論。發表在1963年的《固定和彈性匯率下的資本流動和穩定政策》中探討了開放經濟中貨幣與財政政策的短期效應。這是一篇劃時代的論文，蒙代爾把對外貿易和資本流動引入了傳統的IS-LM模型，闡明了穩定政策的效應將隨國際資本流動性的程度而變化。他論證了匯率體製的重要意義：在浮動匯率下貨幣政策比財政政策更有威力，在固定匯率下則相反。

浮動匯率和高資本流動性，可以從許多國家當前的貨幣體製看出其作用。但在1960年代早期，開放經濟中的國家都被布雷頓森林體係的固定匯率連結在一起，根本不會有浮動匯率和資本高度流動性，因此很少有人會對這樣的問題感興趣。這就更顯得蒙代爾的遠見卓識了。

蒙代爾還強調一個國家的經濟政策必須依賴於財政與貨幣這兩種獨立的政策工具，它們有各自的目標、外部和內部平衡。這意味著兩個不同的權威：政府和央行將為他們的政策工具承擔各自的職責。蒙代爾直截了當地指出了：要讓經濟穩定，政策與經濟生活的聯係就應與兩種工具的功效一致。蒙代爾的模型中，貨幣政策與外部平衡聯係，財政政策與內部平衡聯係。蒙代爾認為，央行必須獨立地為價格穩定負責，這一思想後來被普遍接受。

蒙代爾的工作是國際經濟學研究的分水嶺。蒙代爾引入了動態方法。蒙代爾調和了凱恩斯主義的短期分析和古典經濟學的長期分析。後來的研究者擴展了蒙代爾的理論，把它擴展到包括家庭和企業的預期決策、金融資產的價格調整上了。盡管後人對蒙代爾的理論有些修正，但其大多數結論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

蒙代爾不可能三角

蒙代爾有關貨幣政策條件的基本結論是就是有名的蒙代爾不可能三角（Impossible triangle or Impossible trinity）。蒙代爾不可能三角是指在貨幣政策管理方麵，資本自由流動、穩定匯率和貨幣當局貨幣政策的獨立性三者不可能兼得。也就是說，一個國家隻能擁有其中兩項，不能同時擁有三項。若一個國家即要資本自由流動，又要擁有獨立貨幣政策，那就無法保持匯率穩定。若要匯率穩定和資本自由流動，就必須放棄獨立貨幣政策。

蒙代爾不可能三角是由麻省理工學院教授克魯格曼在1997年亞洲經濟金融危機後，把蒙代爾-弗萊明模型簡化而來的。 蒙代爾不可能三角之成立有個兩個重要條件：一、貨幣與財政政策必須是相互獨立的貨幣政策工具。若財政政策決定貨幣政策或服從於貨幣政策，二者就無法獨立實現不同的政策目標，宏觀經濟政策組合也就無從談起。今天各國的央行貨幣政策獨立性源頭就是蒙代爾的開創性論文。二、國家必須具備發達的資本和貨幣市場，國家中個人和企業能夠以本國貨幣進行國際借貸和匯率風險對衝。若國家沒有發達的資本和貨幣市場，本國企業無法有效對衝匯率風險，國際資本流動就會對本國貨幣需求、貨幣供應量、資產價格造成巨大衝擊，從而極大地削弱宏觀政策效果，蒙代爾不可能三角的基本結論就不再成立。多數發展中國家並不具備發達的資本和貨幣市場，就不能照搬蒙代爾不可能三角來分析和製定其宏觀經濟政策組合。

根據蒙代爾不可能三角，國家在資本自由流動、貨幣政策獨立性和匯率穩定之間隻能選擇以下三種政策組合。一、保持資本自由流動和貨幣政策獨立性，則必須實行浮動匯率製。西方國家多用該策略，資本自由流動將導致國際收支狀況的不穩定。二、保持匯率穩定和貨幣政策獨立性，則必須限製資本的自由流動。對許多發展中國家來說，相對穩定的匯率有助於保持對外經濟穩定，貨幣政策獨立性有助於調控國內宏觀經濟。中國就采用該政策。三、保持資本自由流動和匯率穩定，則必須放棄貨幣政策獨立性。在資本自由流動和固定匯率製度下，貨幣政策效果將被引發的資本流動的變化所抵消。香港采用該策略。

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就是蒙代爾不可能三角的教訓。當年亞洲不少國家，因此吃足了苦頭。但當時的中國就是因為對蒙代爾不可能三角有深刻的理解，才使自己選擇了最好的應對之策，挺過了亞洲金融危機。當時美國利率較高，而中國的經濟狀況也不好，國內通貨緊縮，無法跟隨美國加息。這樣的話，中國就會出現資金外流。按蒙代爾不可能三角，隻有兩個選項：人民幣貶值和資本管製。人民幣貶值，不利於中國的穩定和亞洲危機，中國選擇了資本管製和寬鬆的財政政策。中國的政策很成功，其原因是對蒙代爾不可能三角的準確理解。

蒙代爾不可能三角指出了，在交易行為中自由是無法限製的。換個角度來看，央行是生產貨幣的生產商，貨幣政策是其生產計劃，資本自由流動是不設限的自由交易市場，固定匯率是平穩的交易價格。蒙代爾不可能三角說的是：交易自由不可限製。

交易的本質是買賣雙方的自由交換，一個成功交易有三個要素：賣方、買方和交易價格。而交易這種自由性必須體現在三要素當中的某一項上。你可以謀求賣方和買方受控，則必須允許價格浮動，這就是浮動匯率製；你可以謀求賣方和價格受控，則必須承受買方離場或者強製買方不得離場，承受等價轉換而來的其他損失，這就是資本管製；你可以謀求買方和價格受控，則賣方必須按照穩定市場價格所需產品總量製定生產計劃，不再可以自作主張，這就是聯係匯率。

經濟學之外的蒙代爾不可能三角

理解了這點，也就很容易了解，這種自由的不可限製性會出現在許多場合，蒙代爾不可能三角可以用在除金融外許多其他方麵。其在意見市場中的應用就很有意思，就言論自由領域而言，簡單的理解就是大家都呼籲言論自由，但是未必很好地理解該問題。意見市場就是輿論領域，也就是言論要盡可能地自由。但言論自由通常隻強調表達端，忽略了完整的意見市場還有接受端。言論的自由表達和自由接受類似於交易行為。人群對所表達的意見的接受度是等效價格。被集中表達的意見類似於產量高的商品，價格較低，會形成對高價產品的競爭優勢，於是大多少人在講的道理就成了最具影響力的道理了。

要是大多數人在講的道理不正確呢？結果很可怕，但很普遍。民主國家沒有外患和重大族群撕裂時，一般很理性。可一旦民意有了重大分歧，暴民的意見會比暴君的意見更難抵抗，因為它是通過看似自由的機製完成的交易。

在意見市場的交易中，同樣有一個不可能三角。那就是官方立場、自由言論發表渠道和最後形成的各種意見的民眾接受度，三者分別對應於賣方、買方和價格。若要獨立地製定官方立場又要允許自由言論，那麽，民眾的意識形態分布就不可控；若要獨立的製定官方立場又要控製民眾的意見接受度分布，那麽，就必須限製言論自由；若允許言論自由又要有確定的民眾意見分布，就必須放棄官方立場，依照民意去進行特定意見的攻防辯論。

以公司為例，蒙代爾不可能三角說的是，公司老板既要下屬貫徹自己的意見，又要別人心服口服，同時允許大家自由討論，這是不可能的。要執行就別討論，要討論就別執行，又要執行又要討論的結果是老板必須放棄自己的意見，按大家的決定去辦。這是老板的不可能三角和蒙代爾不可能三角說的是一件事，自由不可限製。

那把蒙代爾不可能三角應用到社會中我們的結論是什麽呢？要公民與政府同心同德，則必須讓多數人的意見與政府一致。也就是說，限製言論自由、控製輿論是公民與政府同心同德的必要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