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遺憾也美麗

縱然遺憾也美麗

費淑芬

 

1995年的杭州，過早地進入了夏季，才6月天氣，卻已是驕陽逼人，暑氣蒸騰了。從法國回來的陳一如女士，帶著她表兄蔡柏齡先生彌留時的鄭重囑托，到杭州來代他探望他青年時代的女友陳學昭女士。
 

她匆匆來到學士坊二號，誰知這裏已是鳳去樓空，換了住戶。到有關單位去打聽，幾經周折，才得到了一個新的門牌地址。

陳一如女士找到那裏，接待她的是學昭女士的女兒亞男。這時才知道，她要找的人已在四年前離開人世，比蔡先生還早了一年。
 

亞男抱歉地向她說明原委：母親是1991年10月10日去世的，遵照她生前遺願，沒有舉行任何儀式，骨灰灑入了錢塘江。之所以沒有告訴蔡伯伯，是怕耄耋之年的老人經不起哀傷。一如女士聽了這話不禁熱淚盈眶，麵對著牆上掛著的遺像，她還是將表兄的囑托傾吐出來。
 

那是在1992年11月，當時她在西班牙，得知表兄生病的消息，她趕去看他。這時蔡先生已病得很重，身體極度虛弱，不能起床，也不能高聲說話。見了她去，便摒退了其他人，招手要她來到他床前，對她說：如果有機會回中國，請她一定到杭州去代他探望一下他青年時代的摯友。接著並斷斷續續地道出了他們之間的感情過程：他第一次見到陳學昭是1927年，初見麵就有了好的印象，漸漸地產生了愛慕之情。隻是當時與他同住的好友季君和她相識在先，便以為他們有著戀愛關係。而這個長年旅居在這個浪漫國家的他，卻偏偏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和道德的影響，覺得不應奪人所愛，尤其是自己的好友。便一直抑製著自己。很長一段時間，三個人過著兄妹般“西窗剪燭”的讀書生活。待到他發覺事實並非如此的時候，卻已失之交臂——“羅敷有夫”矣！這時他痛悔無及，當然更不能表示什麽了，隻有在心裏暗暗祝願她生活幸福。後來知道了她婚後的生活並不幸福時，他心中更是無比的難受。
 

以後，她回國去了延安，而他留在法國，不僅相隔萬裏，而且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從此音信杳隔，但是心中一直未忘懷她，也知道她也會念著他……。
 

這位年近九旬的老人，這次大概自知將不久於人世，向這位以年齡來說實際上屬於第二代的表妹道出這段隱藏在他心底近七十年的衷情。也許是希望通過表妹之口，向這位女友作最後的告白吧！幾天以後，他病逝於巴黎。沒有想到的是她卻早已先他而去了！
 

陳一如女士說到這裏，喉頭已經哽咽，而亞男是早就淚流滿麵了，都為上一代如此純真而彌久的深情而激動著。
 

這個故事我是前不久與亞男的一次閑談中知道的，我也被深深地感動了。亞男說完沉默了一會說：“媽媽的一生是不幸的，但她是堅強的。”我說：“不，媽媽是堅強的，也是幸福的！”
 

在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像她這樣得到這種真正是至死不渝的真情呢！這難道不使我們覺得雖然遺憾卻也十分美麗哩！

 

                             199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