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我被仍然戴著右派分子帽子但已回到省城的父母從外婆家接回了杭州,過上了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母親依然在省出版社工作,不過降成了一名普通編輯。父親在省文聯工作。幼年的事不太記得了,隻記得當時住在黃龍洞旁的省藝校裏麵(浙江藝術學校, 現在叫浙江藝術職業學院。出過幾位著名演員,周迅就是其中之一)。屋後就是保俶山,小黑蟲特別多,總叮我父親,我和我母親都沒事。由於是藝校,每天清晨都能聽到學員們在山上咿咿呀呀扯著嗓子練聲,我至今依然能喊那麽幾嗓子呢。那時的曙光路隻是一條小路,路邊種著蠶豆。記得小時候走在這條路上會摘豆子吃,嫩嫩的蠶豆帶著清香可好吃呢。每次出門回家走不動了會數電線杆,自己走一根杆父親馱著過一根杆。受大躍進的影響當時物資貧匱,難得見葷,難得吃到一點肉我居然大發感歎:“肉啊肉啊,你真好啊!你讓我吃啊!” 不久父親就因為肝病住到靈隱療養去了,他在療養院倒是吃得比我們好,想來那時也還挺人道。父母親被劃為右派後各自的工資都被減半。 他倆都是老大,每月都得寄錢回老家,因為不想讓家鄉的老人知道他們的境遇所寄生活費一分未減。母親寄一半工資回去。父親是個大孝子工資的一大半都寄回老家了,母親後來有點情緒地說過女兒是她一人養大的。平日的花費不得不精打細算,有一回過年,我上海的小外公,我母親的叔叔來杭州玩,由於兜裏沒有多餘的錢接待急壞了母親,最後問別人借了5塊錢才蒙混過去了。
沒多久我就進了省文化係統的幼兒園。幼兒園坐落於平湖秋月對麵的孤山邊,前望西湖後依孤山。想想自己幼年曾經在那麽美麗的地方成長,真是羨慕幼時的我! 周一早晨基本都是母親騎自行車送我去幼兒園,周六下午坐幼兒園的三輪箱車從平湖秋月出來,沿著白堤翻過錦帶橋,斷橋回來,每次車衝下橋時我的小心髒就會慌慌地往下一沉,其實我至今仍有點恐高。母親說前幾年還偶遇過給我們踏車的周師傅。剛進幼兒園時因為想家常常趴在籬笆牆下往園外張望,期盼著家人來接。幼兒園培養了我良好的生活習慣和與小朋友間的友好相處。孩子們輪流做值日,早晨給其他小朋友在一支支的牙刷上擠好牙膏整整齊齊地架在牙杯上。每天早晨不管需不需要大解阿姨們一定會讓我們去廁所坐上一定時間,由此養成了我每日起床後即刻排清的健康好習慣。夏季特別炎熱的天氣,我們的小床底下會放上極大的冰塊降溫。記得剛進幼兒園時很膽怯卻一心想做好孩子,一天睡覺晚上不小心從小床上滾了下來,我竟然一聲不吭地裹著被子就這麽躺在地上,直到被巡夜的阿姨發現才把我抱上床。夏天最快活的是傍晚到園外西湖邊的大草坪上捉蚊子。每個小朋友把他們自己的小臉盆裏塗上一層肥皂水,舉著臉盆在草地上瘋來跑去地罩蚊子,蚊子沾到肥皂水就死了。我從小就不愛吃甜,那時早餐吃稀飯沒有菜就吃糖稀飯,那時能吃上糖也很不易,小朋友們都很喜歡,但我一吃就嘔吐,阿姨隻好給我吃醬油稀飯,天生不會享福的命。在幼兒園我曾經碰到過一件棘手的事。我讀大班時小我兩歲的表弟進了幼兒園小班。他剛來怕生一直哭到我這個姐姐這兒,而我這無能的姐姐束手無策急得直哭,後來老師在與家長的聯係本上寫道:弟弟哭姐姐也哭。
大學畢業後還和表弟去當年的幼兒園探訪尋舊過,那裏早已不是幼兒園了,守門的開始不讓我們進入,在我們講述了原因後就很客氣地讓我們進去逛了一圈。來美國後我每次回國都會在平湖秋月對麵的湖邊小徑走一走,左邊是大草坪,右邊是西湖和對麵的寶石山。魯迅先生銅像就在左邊的草坪上,而銅像傍邊就是我幼兒園的園址,轉過曲橋是放鶴亭。每當經由此路幼兒期的點點滴滴不由地一幕幕閃現。在平湖秋月幼兒園的那些年月是我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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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張文中提及的地方的圖片:平湖秋月,魯迅先生銅像, 放鶴亭,去年初秋的西湖,今年春天的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