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當權者來說,權力是海洛因,會讓人上癮;而對被權力壓迫的人來說,權力則象新冠病毒,讓人避之唯恐不及。
1984碎片8:權力--毒品與瘟疫
喬治·奧威爾
“我告訴過你,溫斯頓,”他說,“形而上學不是你的所長。你在想的一個名詞叫唯我論。可是你錯了。這不是唯我論。這是集體唯我論。不過這是另外一回事。完全不同的一回事,可以說是相反的一回事。不過這都是題外話。”他又換了口氣說。“真正的權力,我們日日夜夜為之奮戰的權力,不是控製事物的權力,而是控製人的權力。”他停了下來,又恢複了一種教訓聰穎兒童的教師神情:“溫斯頓,一個人是怎樣對另外一個人發揮權力的?”
溫斯頓想了一想說:“通過使另外一個人受苦。”
“說得不錯。通過使另外一個人受苦。光是服從還不夠。他不受苦,你怎麽知道他在服從你的意誌,不是他自己的意誌?權力就在於給人帶來痛苦和恥辱。權力就在於把人類思想撕得粉碎,然後按你自己所選擇的樣子把它再粘合起來。那麽,你是不是開始明白我們要創建的是怎樣一種世界?這種世界與老派改革家所設想的那種愚蠢的、享樂主義的烏托邦正好相反。這是一個恐懼、叛賣、折磨的世界,一個踐踏和被踐踏的世界,一個在臻於完善的過程中越來越無情的世界。我們這個世界裏,所謂進步就是朝向越來越多痛苦的進步。
以前的各種文明以建築在博愛和正義上相標榜。我們建築在仇恨上。在我們的世界裏,除了恐懼、狂怒、得意、自貶以外,沒有別的感情。其他一切都要摧毀。我們現在已經摧毀了革命前遺留下來的思想習慣。我們割斷了子女與父母、人與人、男人與女人之間的聯係;沒有人再敢信任妻子、兒女、朋友。而且在將來,不再有妻子或朋友。子女一生下來就要脫離母親,好象蛋一生下來就從母雞身邊取走一樣、性的本能要消除掉。生殖的事要弄得象發配給證一樣成為一年一度的手續形式。我們要消滅掉性的快感。我們的神經病學家正在研究這個問題。除了對黨忠誠以外,沒有其他忠誠。除了愛老大哥以外,沒有其他的愛。除了因打敗敵人而笑以外,沒有其他的笑。不再有藝術,不再有文學,不再有科學。我們達到萬能以後就不需要科學了。美與醜中再有區別。不再有好奇心,不再有生命過程的應用。一切其他樂趣都要消滅掉。但是,溫斯頓,請你不要忘了,對於權力的沉醉,卻永遠存在,而且不斷地增長,不斷地越來越細膩。每時每刻,永遠有勝利的歡悅,踐踏束手待斃的敵人的快感。
如果你要設想一幅未來的圖景,就想象一隻腳踩在一張人臉上好了——永遠如此。”
他停了下來等溫斯頓說話。
溫斯頓又想鑽到床底下去。他說不出話來。他的心髒似乎冰凍住了。
奧勃良繼續說:
“請記住,這是永遠如此。那張臉永遠在那裏給你踐踏。
異端分子、社會公敵永遠在那裏,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敗他們,羞辱他們。你落到我們手中以後所經曆的一切,會永遠繼續下去,而且隻有更厲害。間諜活動、叛黨賣國、逮捕拷打、處決滅跡,這種事情永遠不會完。這個世界不僅是個勝利的世界,也同樣是個恐怖的世界。黨越有力量,就越不能容忍;反對力量越弱,專製暴政就越嚴。果爾德施坦因及其異端邪說將永遠存在。他們無時無刻不受到攻擊、取笑、辱罵、唾棄,但是他們總是仍舊存在。我在這七年中同你演出的這出戲將一代又一代永遠一而再再而三地演下去,不過形式更加巧妙而已。我們總是要把異端分子提到這裏來聽我們的擺布,叫痛求饒,意氣消沉,可卑可恥,最後痛悔前非,自動地爬到我們腳下來。這就是我們在製造的一個世界,溫斯頓。一個勝利接著一個勝利的世界,沒完沒了地壓迫著權力的神經。我可以看出,你已經開始明白這個世界將是什麽樣子。但是到最後,你會不止明白而已。你還會接受它,歡迎它,成為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