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夢日不落

該博客隻是連載長篇小說《追夢日不落》。該小說以生動的筆墨,描寫了漂泊英倫的中醫和福建難民的酸甜苦辣。正如該小說的開場詞所言:滾滾西洋浪滔滔,淘盡千古風騷。鏡花水月後人笑。碧波仍蕩漾,白雲還妖嬈。 一代漂泊英倫僑,至今依舊心焦。把盞問天天未曉
正文

長篇小說《追夢日不落》(九)

(2013-11-13 04:21:01) 下一個

 

        李天驕的東方醫聖公司可是步入了快車道,每個月幾乎都有三五間的中醫店開業,而且生意一開始非常的火爆。兩年下來,東方醫聖公司就有一百多家的中醫店在英倫三島分布著。它就像盛夏長在肥沃土地裏的西瓜藤蔓,到處蔓延,隨處結果,一派興旺。在幾個較有競爭實力的中醫公司中,東方醫聖堪稱遙居榜首無人比肩的領頭羊。李天驕已經完全從每天頂班的醫務工作中遊離了出來,一幫中層管理人員都在很自覺地幫她盡忠盡職搖旗呐喊。公司運作可謂忙而不亂井井有條。應當說李天驕最聰明的地方就是把所有的得罪人的工作都由公司執行經理來承擔,而她自己臉上總是遮掩著一層神秘的麵紗。一般不輕易直接與員工接觸,一旦有接觸,便是她表彰他們,獎勵他們,施惠他們的時候。她那副神秘的親切和善的麵容,在公司還真的營造了一個仕為知己者死的和諧氛圍。

        在東方醫聖公司開業之初,李天驕好不容易相中了一個有魄力能吃苦肯耐勞的執行經理。應當說她為了遊說他到她公司裏跟她共謀一番事業,那絕不可用羅貫中《三國演義》中的劉備三顧茅廬拜謁諸葛亮出山的曆史典故來一概而論。她可是九次登門拜訪,九次增加年薪,最後還是以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相讓的承諾,吸納了這麽一位英國中醫界的管理奇才。

        這位人稱張俊雄的中年男子個頭高大,身材魁梧,雙手過膝,走起路來就像一陣旋風一般。看上去他濃眉大眼,高鼻梁,寬印堂,並且兩耳垂肩,頗似一個有福有相的大將軍。可惜他是生錯了年代。假如他生在戰亂年代,那他還不從軍身為將軍,治國身為宰相。事實上也證實了李天驕的慧眼識英豪。自從他被她從別的公司挖來並接手東方醫聖公司以後,公司就像裝了助推火箭一樣的迅猛而穩步向前發展。

        李天驕隻過了短短幾年的英倫漂泊的生活,便成了倫敦華埠的首富。頗讓整個華人社區的商人們刮目相待。富裕起來的她最揪心的事情還是那死難的五十八個遇難同胞。而且每當她有晨起夢魘的時候,總是她在南安普敦碼頭清晰看到的那五十八張蒼白而痛苦的麵容在她的腦際裏纏繞。她覺得她欠了他們的,要不那五十八張麵孔又怎麽會像討債鬼一樣的總是出現在她的夢魘裏呢?她這一輩子與那五十八位死難同胞真是有抹之不掉揮之不去的不解之緣哪!她覺得她應當為他們做一次大的祭祀,否則他們又怎麽會讓她的夢魘成為美夢南柯呢?

        這一天她終於約到了黃大俠。

        在龍鳳閣裏,還是他們第一次在一起吃飯的那張桌子,那兩張椅子。李天驕坐在那張她曾經坐過的位置上,似乎仍然能感覺到了她原來臀部在那裏留下來的餘熱。真是世事滄桑人生易老,不知不覺這已是五年前發生的往事了。她還是點了當年黃大俠給她點的一模一樣的佳肴和美酒,以喚起她因為生活的忙碌而幾乎失去的記憶。

        “黃大哥,”李天驕笑嘻嘻的望著他,“一晃在英國就像做夢一般的過去了五年。那天和你一起坐在這裏吃飯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那時候我是多麽的生疏,何等的膽怯,如果有什麽失禮之處,還要懇請大哥多多見諒。”她的臉上又浮現出五年前曾經浮現過的靦腆。

        “小李,”黃大俠還是那副俠肝義膽的模樣,“我雖然是個沒讀幾天書的粗人,但我還是能識得像你這樣的聰明能幹之人。我當時絕不是因為你是教授,我就那樣的敬仰你。而是在那個時候,我就看出了你的眼神裏迸溢出來的那股不甘示弱銳意進取的鐵腕女人的氣概。現在看來你確實為女中豪傑,不負眾望,你的能力和商業成就絕不在倫敦華埠眾多商人之下。我真為你感到高興與慶幸。”他敬仰的目光盯住了她的雙眼。

        “我可沒有你吹噓的那麽神。有時機運和時代是能造就一個人的。恐怕我也是中醫在英國已經摸爬滾打了那麽些年,必須有個向世人交代的最佳結局的人,才把我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其實,我也未必就是那個當之無愧的角色。我也隻是摸著石子過河邊幹邊像罷了。”李天驕的麵色極為平靜,簡直一反她與生俱來的傲氣。

        “小李,你那麽個大忙人,今天找我不會沒有貴幹。如果有什麽用得著的地方,可千萬不要礙著什麽不方便的麵子。”黃大俠的臉色與眼神也都頗為誠摯。

        “黃大哥,都這麽長時間了,也沒有抽出空到那個葬有五十八個同胞的無名崗去看看。也難怪那些同胞的痛苦萬狀的麵容老是浮現在我的夢魘裏。他們可是我們的同胞兄妹,決不能讓那塊墓地雜草叢生荊棘遍野一片荒蕪!現在咱們也不缺那幾個錢,可否由我出資以你們福建閩南同鄉會的名譽,給他們樹碑立傳修建牌坊呢?”李天驕真誠地望著他。

        “我前幾天還到那裏去過。那裏早就變成野兔與猢猻踐踏的荒郊野嶺了。除了我們恐怕沒有人會知道那裏還是一片墓地。他們早就被英國華埠的人們遺忘了呀!也許,這才是那些死難者的陰魂最感悲哀的地方。也難得華商裏還有你這樣惦記他們的人。我也早有這樣的想法,隻是苦於沒有那份心情。你今天既然說出了牽頭想法,就理應受到福建閩南同鄉會的尊重和響應。”黃大俠就連眼神都是感激的。

        “那就請你聯係一下那個專門做墓碑牌坊的公司,看究竟要多大的概算,最好在明年清明節前完工,然後為他們組織一個公祭,這樣方可讓那些死難者的陰魂真正安息下來。”李天驕的目光也寄予了拜托的眼神。

        “這個你就放心好了,我會安排小李子趕快把這個事情給落實下來。至於錢也隻能讓你出一小部分,其他福建人也有不少發了財的。他們不出錢又於心何忍,居心何安呢?”黃大俠的話語還頗為實在。

        那天晚上酒飯後,他們還閑聊了一陣生意上的事情就各歸其家了。

 

        李天驕的東方醫聖公司可是賺了大錢了。她不但在英國的中醫店生意火爆,就是在中國大陸招請中醫師過來也是絕對要收巨額入門費的。這可是幾萬到十萬人民幣不等呀!有的甚至跟福建的人蛇組織偷渡的價位沒有什麽兩樣,而且是現款現賣,絕無借貸,更不賒賬。哪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隻認錢不認人。可見世態炎涼,良心落地。在她看來,如果不收入門費,這幫中醫師們就未必會珍惜這麽一次出國的工作機會。有的中醫把全家十幾年的用來買房子的積蓄都一次性的砸了進去,有得甚至要靠父母兄妹親戚朋友的借貸方能成行。盡管要花這麽大的代價,但國內得知這種消息的中醫還是趨之若鶩擠破門檻。畢竟那比福建老鄉偷渡英國所花費二十多萬元的高利貸要便宜許多。同時還能得到英國內務部頒發的五年的工作許可證,五年以後便能成為英國永久居留的華僑身份。這對於他們可不能說不是一個極大的誘惑。李天驕不但在英國發了財,在大陸也發了財。就連她的那些幫她招兵買馬的兄妹也是橫財盈門一夜暴富。東方醫聖公司生意最火爆的時候,在英國可開出了接近兩百家的大小中醫店。有的大店居然能同時容納三四個中醫,這可是一個龐大的就業隊伍,細算一下她的暴發可讓不少人瞠目結舌,眼紅目赤,垂涎欲滴。加之雇傭了極具商業頭腦的張俊雄當執行總經理,東方醫聖公司更是如虎添翼。特別是他組織一幫人對所有醫助營銷技能的,就像某些宗教極端分子洗腦似的強化訓練,使得他們簡直成了宰殺客戶的劊子手。東方醫聖公司簡直就像一九五八年大陸趕英超美的大躍進一樣,人有多大的膽,地有多大的產,其營業額和淨利潤簡直是天天放衛星,日日登月球。而且每個員工與營業額掛鉤的巨大的提成與獎金,更在公司裏營造了一個重獎之下必有勇夫的競爭氛圍。由於公司毫不留情地擠兌甚至辭退那些業績不佳的醫師和醫助,又使得公司裏每個員工都個個擔心,人人緊張。他們又不得不使出全身的解數在不顧客人的承受能力前提下來昧心地提高自己的工作業績。

        當李天驕每天接到張俊雄的公司日日攀升天天刷新的營業報表的時候,她總是像注射了一針興奮劑一樣的,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而麵呈喜色。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站在自家陽台上仰望著皎潔月色,沐浴著涼爽清風的她又難免有些異樣的心情與感受。她靜靜地捫著自己的良心,默默地發出一個又一個的天問:難道就一定要那麽拚命地昧著良心賺錢嗎?難道就要那麽迅速地徹底忘掉了自己的醫生本色?難道就一定要那樣缺心眼地對待那些曾經為公司立過汗馬功勞,目前又轉而業績不佳的員工嗎?身為老板的她,平時在公司裏總裝出一副鐵腕女人的不苟言笑的冷峻模樣,但她的內心裏不知有多麽的脆弱。不管她有多麽鐵腕的果斷與剛毅,但她畢竟是一個女人,一個有丈夫的妻子,一個有孩子的媽媽呀!她也有一顆就像蒸熱糍粑一樣軟和的心哪!她常常為自己裝出來的具有諷刺意味的貌似剛毅鐵麵的模樣而感到既滑稽又可笑。但她並沒有別的轍呀!她已經上了下不來的賊船。那麽大一個的攤子,有那麽多的中醫店,那麽多的人就業,她不敢有什麽閃失,讓那麽多人無依無靠呀!況且有許多中醫師都是辭了職丟掉了鐵飯碗斷了自己後路才投奔在她的麾下。她可不能讓那些人沒有拿到英國永久居留身份,就讓他們打道回府呀!

        李大老板真想在東方醫聖公司建立起自己獨到的一整套以人為本的企業文化,讓每個員工都像呆在一個大家庭一樣的其樂融融。她想到了給每個員工買失業和養老保險,讓他們不至於擔心當公司真正遇到不可預知的經濟危機時沒有退路,而心安理得地在公司效力。但不管她是怎樣的想用人文關懷來籠絡每個員工的人心,但這麽大一個公司如果沒有強有力的遊戲規則來支撐,那是絕對玩不轉的。如果說溫馨備至的人文關懷是公司的靈魂的話,那強有力的遊戲規則則是公司能夠挺直腰板的脊梁。隻有這樣的內柔外剛才會有一個完整的企業形象。盡管李天驕也一度認為企業就是企業,它絕對不是慈善機構。企業絕對不能同情弱者。在企業內部絕對應該存在著優勝劣汰的嚴酷,否則那些醫技好善經營的中醫師又怎麽能夠脫穎而出呢?但李天驕還是讓那些業績不佳的醫生退下來做公司裏的後勤保障工作,以免得他們失業後一時半會找不到工作而流落街頭。

        這年聖誕節,李天驕為了增加公司裏的凝聚力,在倫敦四區的郊外訂下一家賓館,雇來一個樂隊,讓公司裏的全體男女員工及家屬聚會了三天,狂歡了三夜。也免得了公司因為工作調動而分離的男女情人的相思之苦,讓他們也有七夕相會於鵲橋的驚喜。他們甚至各自配對,鴛鴦重組,兩情相悅,難忘今宵。那才別有洞天,這才另有滋味,那才終身難忘,這才死而無憾哩。沒有人去揭誰的老底,更沒有人去醒別人的門子。他們身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國外何不妄情?這東西文化的碰撞,這兩種觀念的交融,又有哪個戴著陳規的鎖鐐?又有誰人扛著舊俗的桎梏呢?這些從一個曾經閉關鎖國的幾乎是封建殘餘觀念占主打思想的國度,忽然進入了一個無拘無束甚至泛濫無邊的性開放的國家的人們,對性的自由,他們仿佛就像從一個黑暗的牢籠裏敞開了一扇天窗一般,表現出了就像對陽光一樣的無限渴望與摯愛。就是上了年歲的平常是怎樣的老古董似的老先生,也是西裝革履油頭粉麵青春再現情欲勃發的不甘寂寞。他們就好像返老還童脫胎換骨一般,在舞廳裏將那年輕的姑娘摟在懷裏,是那樣的盡興,那樣的狂歡,確實讓他們年輕了二十歲。至少也喚醒了他們對自己年輕時代的美好回憶。也許,這才是他們在英國真正要向往和追求的生活哩。

        在臨近賓館的中餐館的聚餐會上,李天驕帶著丈夫和女兒同張俊雄及其妻兒們坐在了一個圓桌旁。李天驕雖然與張俊雄天天在一塊,但她從來就不問及他的家妻。在她的腦子裏本來是想象得非常美麗窈窕女人,真正以一副醜陋蒼老的黃臉婆的麵容出現在她的眼前的時候,李天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讓她大失所望。張俊雄就更沒有幸免這種同樣的失望。在他的想象中,李天驕的丈夫起碼應當比他還高大更魁梧。他早就膩透了他那黃臉婆老媽子的糟糠之妻,暗生情愫地傾慕著李天驕已有多時。又有多少次他與李天驕獨處一室時,盡管他是怎樣的心跳怦怦,麵紅臉辣,情欲勃發,私處暗挺,但他還是假裝得就像柳下惠一樣的坐懷不亂。他是自愧不如沒有信心呀!當他看到那個就像二等殘廢一樣的男人坐在李天驕的身邊,領教了那個廬山真麵目的時候,他忽然後悔他曾經那樣的缺乏男子漢的起碼自信,丟失了一次又一次難得的調情機會。他的聲音頓時就變得了洪亮起來,就好像在那一桌他才是李天驕的原配,甚至整個的公司他早就應當擁有一半的股份似的。他舉杯把盞談笑風生比李天驕不知道要活躍多少倍。公司新來的不知他們家庭底細的員工,絕對不會不以為他張俊雄才是李天驕當之無愧的丈夫。盡管平常在張俊雄麵前也有那麽丁點愛意朦朧春心蕩漾的李天驕,今天還是小心地顧護著不苟言笑的丈夫的麵子,表現出含蓄內斂小鳥依人地依偎在丈夫身邊的拘謹。她除了到各桌去跟每個員工碰杯敬酒,以顯示她一個成功的鐵腕女子的瀟灑氣概以外,在她自己那一桌,她還是宛如照料自己親妹妹一樣的悉心照料著張俊雄的妻子。無論是斟酒夾菜,她更像在家裏舉行家宴一樣的精心維護著丈夫起碼的尊嚴與體麵。她就連正眼都沒有瞧上張俊雄一眼,又哪裏會與他暗送秋波眉來眼去呢?

        世上的婚姻就是這般的怪物。俊男娶不著靚女,靚女嫁不著俊男,總是那麽的陰差陽錯,男女互補。這絕對不是玉皇大帝在亂點什麽鴛鴦譜,而是上帝有意在俊男與醜女之間以及靚女與醜男之間平衡人們的長相優劣。否則這美的更美,醜的更醜,那這個世界豈不會嚴重地出現就像貧富懸殊一樣的兩極分化?那我們還要那個虛擬的上帝幹什麽呢?難道我們對他那樣的虔誠備至?他無私賜予我們的就僅僅是那麽不盡的憂傷與無邊的煩惱嗎?

        就在東方醫聖公司聚會的最後一天,李天驕請來了陳思雅組織的室內樂隊前來演奏中國音樂和演唱中國歌曲。劉靜茹一家三口也成了那場晚會的座上賓客。

        在賓館的小禮堂裏,一曲《在那遙遠的地方》鋼琴弦樂五重奏徐徐拉開了演出的序幕。

        思雅絕沒有想到她在英倫漂泊還能實現自己從小就有的音樂夢想。她端坐琴旁,全神貫注在了她親自改編的樂譜上。她那靈巧的大家閨秀般的纖細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的緩緩移動,悠悠的蕩漾,靜靜的跳躍,輕輕的彈奏,所演繹出來那個曲目的引子,就像一縷金色的霞光,宛如一股爽愜的清風,猶如一溪潺潺的流水,好似一隻飄蕩的水袖,真的把在場的觀眾都帶到了遙遠的內蒙古呼倫貝爾的大草原上。尤其是李天驕,長期過著的就像浮萍一樣的在大海上的沒有情感依托的漂泊生活,使她對那種煽情懷舊,傷感動情的樂曲更為敏感。那思雅彈奏的鋼琴引子簡直就抽去了她的魂,銷去了她的魄。她的脊柱發涼,全身發酥,每根發梢兒仿佛都豎立了起來,就好像一股電流在她的軀體掠過了一般,熱淚兒頓時就盈滿了她的眼眶。那兩把小提琴拉奏悠揚而夢幻般的主旋,更是顯得藍天蒼蒼,霞光燦燦,白雲悠悠,涼風習習,綠草青青,碧波粼粼。尤其那大提琴和中提琴的渾厚的和弦,更讓那亙古混沌鍾靈毓秀孕育出來的綠色蒼茫,顯得尤其的遼闊,特別的清幽,尤其的深遠,特別的浩瀚。在音樂中,那蒼天與大地銜接的天邊,那綠草與白雲接吻的遙遠,你又怎麽能夠知道,那到底是藍天染綠了青草,還是綠草映青了藍天呢?那又何止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色呢?此時此刻幾乎每個人都沒有了漂泊的感覺,似乎都回到了祖國母親溫暖的懷抱。在坐的觀眾幾乎沒有一個不是熱淚滿盈滴滴欲墜的。

        忽然一縷美美的悠悠的集美聲、民族和通俗唱法為一體的男高音的歌聲好似乎伴隨著一股爽愜的清風從那遙遠的天邊飄來。當人們真正醒過神來的時候,那不知姓名的男高音歌唱家就已經拿著無線話筒,站在了聽眾中間。他一身蒙古牧民打扮,身上還飄著了一股一股的羊氈的清香。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了她的氈房,都會靜靜留戀的張望。

        她那粉紅的笑臉,好像紅太陽。她那動人美麗的眼睛,就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

 

        他那歌聲時而悠揚婉轉,時而高亢嘹亮,時而親切動人,時而無盡憂傷。如果說人們不去關心他的臉相,沒有人不會以為他竟然不是著名的歌唱家王宏偉。當他真正走到舞台上聚光燈下的時候,人們才驚奇地發現,他就是東方醫聖公司的執行經理張俊雄。他的歌聲那麽的多情,那麽的帶有磁性,那麽的迷人,又怎麽不讓在坐的觀眾拍案叫絕呢?又怎麽不觸動和牽著與之朝夕相處的李天驕的心靈呢?其實,他的歌聲就是再怎樣的多情都不如他那雙眼睛癡醉的眼神。尤其當他唱到“我願拋棄財產,跟她去放羊。我願她拿著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的時候,他那死死盯著李天驕的眼睛簡直就放出了綠綠閃閃的翡翠般的光芒。當時在場的觀眾中,也隻有李天驕才真正的就像一個特異受體一樣感受和領略到了他那直勾勾目光的勾魂,燒灼灼眼神的銷魄。她那再怎樣嚴密的身軀又哪裏還能守得住她那躁動的魂魄,羞得她不得不閉上了自己羞臊的眼睛,去細細地咀嚼,靜靜地品味,癡癡地沉浸她那醉醉的靈魂,酥酥的身軀。

 

        他們欣賞完許多由中國名曲或民歌改編的曲目以後,接下來便是思雅那幫樂手們組合的無伴奏合唱。一首《半個月亮爬上來》足以讓所有的聽眾如癡如醉。思雅那種帶磁性的嗓門兒,在那群男低音與男中音的深沉渾厚的背景音樂的烘托下,顯得尤其的親切與甜蜜,特別的動情與銷魂。那歌聲讓那個小禮堂灑滿著月色朦朧,飄蕩著玫瑰清香,擺動著多情垂簾。在那種氛圍裏聽到那種歌聲,沒有什麽愛情的種子不會萌芽,更沒有什麽年輕的芳心不春潮湧動。哎喲!那小小的禮堂喲,又怎麽能夠裝得下那滿溢著情,流淌著愛的歌聲呢?

        一曲陝北民歌《趕牲靈》更唱出了陝北黃土高坡的空曠與遼闊。那頗有陝北憨厚、淳樸風情的歌聲更勾起了所有聽歌者的濃濃鄉愁。

        節目的最後則是靜茹與布朗的深情對唱《夫妻雙雙把家還》。布朗的字正腔圓每一舉手與每一投足還頗似黃梅戲中董永的扮演者。尤其他那高人八度的男高音更有情比天高愛比海深的高亢與深遠。靜茹更如專業黃梅戲名演員一樣,有嚴鳳英的清脆甜美,有馬蘭的圓潤清晰,有吳瓊的婉轉悠揚。她的每一眼神,每一招式,每一唱腔都深深打動著在坐的觀眾。尤其他們倆東西文化的完美揉合,舉手投足的巧妙默契,眉來眼去的挑逗撩撥,更將整個晚會推向了高潮而徐徐落下了帷幕。

        靜茹與布朗的對唱是成功了,就好像他們共同擁有成功的家庭生活一樣。但靜茹總不免愧疚自己做人的敗筆。她跟布朗隻是做伴。雖然生活已經完全無可挑剔,但他們永遠僅僅隻是一對合適的伴侶。在法律上他們並沒有也絕不可能受到任何的尊重和保護。這是靜茹在過去的忘乎所以的亢奮中所忽略的。也正是她極不願意看到的結局。興奮過後的她,也隻有躲在洗手間裏,在嘩嘩的流水中悄悄的流淚,默默的哭泣。可不無遺憾的是,她那滴垂不盡的淚水也並不是她潔淨靈魂的清流。身處濁世的她,又何以得到那虔誠佛教徒一樣的人生修行?

 

        夜深了,天驕、思雅、靜茹三姐妹都坐在了賓館的酒吧裏。盡管窗外的月色特別的通明透亮,銀白色的光輝中甚至閃耀著翡翠綠的藍光,整個的天空宛如一個皎潔的晶宮一般,但酒吧內還是燈光暗淡。在那牆壁上附著的燈兒就好像五鼓銜山月三更油盡燈一樣吃力地散發著它的光芒。她們三人圍坐在了一個小圓桌旁。那好像就要凝固一般的暗淡灰蒙的光線,讓她們三個幾乎都有了窒息的感覺。好在是服務生在她們的圓桌上燃起一支蠟燭,就好像在她們的靈魂深處點亮了一盞明燈一樣,不至於使她們覺得暗淡灰蒙的憋屈。同時,服務生也遞來了他最得意的由法國白蘭地與意大利玫瑰花調配雞尾酒。

        “思雅,靜茹,”李天驕還是像在上海黃浦中醫藥大學時那樣的親切,“謝謝你們的光臨與捧場。要不是你們的到來,我幾乎不知道這三天的聚會狂歡究竟應該怎樣才收場。盡管我在英國華商圈裏是怎樣的風光,但我以為你們姐妹倆今夜的蒞臨與捧場才給了我一身中最大的體麵。如果就連你們都不理解和支持我,我那由我們三劍客組成的等腰三角形穩定的支架所支撐的靈魂就無疑會麵臨著坍塌崩潰。”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眶也似乎盈滿了熱淚。

        “天驕,”思雅的目光折射著她的若有所思,“盡管我不太苟同你在英國這樣迅猛如此強勢地占領中醫藥市場,使那想要來到英國的中醫藥的精髓與靈魂落在了老後,但我還是欽佩和欣賞你在商業上卓越的眼力與才華,膽略與魄力。畢竟你在冒著匪夷所思的風險鬥膽地探索著前人並不敢探索的道路。雖然你這樣做並不能讓英國民眾深入地了解中醫的精髓與靈魂,但至少你已經讓英國民眾在一夜之間知道了中醫藥在英國的存在。這也是前人並沒有對中醫藥做出的貢獻。”她那彎曲的眼神也折射出了她那複雜的心緒。

        “思雅,謝謝你把我在商業上的一次衝動的思索,一回莽撞的行為,剖析得那麽的透徹。”李天驕微笑地把目光轉向了靜茹。

        “天驕,思雅,”靜茹還是那麽憂鬱鬱的靦腆腆的,“我們來到英國已經有五六年的光陰了。沒想到我們姐妹三個僅有的兩次相見都是在特定的環境和氛圍之中。盡管我每次都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我還是喜歡這樣的相聚。在英國雖然這是很普通很尋常的一個聖誕節,但在我的心目中卻留下一個永恒的記憶。那麽多的同胞聚在一塊,真的使我忘卻了所有漂泊的煩惱。我並不在乎你們是怎樣的把我落到老後。我對你們在商業和中醫上的突出的成就都感到無比的欣慰。當然我最感欣慰的還是我們的姐妹情深並沒有受到任何的銅臭味的影響。還是那樣的質樸純真,那樣的高尚淡雅,那樣的直言不諱,那樣的暢所欲言。”她臉上這才析出了她那過往流金歲月才有的淡淡的紅暈。

        “我們過去都生活在一個大一統的社會環境裏,思想有著同等的模式,行為有著同樣的軌跡,哪裏還能容忍有異端的思想和行為?當我們的思想被壓製,行為被約束,就很難看出我們自身人性不同的一麵。當這種壓製和約束被徹底地解除的時候,我們人性的另一側麵才能得以自由充分的暴露與伸張。這次聚會,起初,幾乎所有公司員工都有一定的拘束,畢竟他們每個人都有著被拘束的慣性。當他們意識到他們已經處在了完全自由,無拘無束的氛圍中的時候,他們才表現出對自由人性暴露的渴望與追求。也許,當他們的天性完全得以伸張,個性徹底受到尊重的時候,他們才覺得他們才是一群完整意義上的人在自由自在地活著。盡管我有時覺得他們自由得有些過分,甚至有些離譜,但我還是為他們能夠這般的放飛自由思想的翅膀,如此地追尋自由靈魂的夢幻而感到由衷的高興。”李天驕的麵部神情顯得特別的坦然。

        “當一頭長期適應了被鐵籠子關著的強悍的東北虎剛剛被釋放出來的時候,它也會短暫地覺得野外生活的不習慣。當它再度適應了野外生活,恢複了它的野性的時候,你要再度把它關起來就難了。同樣,在你們公司裏,你可以給每個員工自由,但你可不能縱容那種過分的自由,甚至容忍那種無稽的狂妄。否則將大大地增加你今後公司管理的難度。一個成功的公司老板恐怕還是要保持與員工的距離,以免將來喪失你不應當喪失的威望。別的人,甚至你自己的丈夫可能都沒有注意到,可我是敏銳地覺察到,那個自稱為公司執行經理的中年男子在唱《在那遙遠的地方》的時候,可是給你暗送了不少的秋波。你以為你一閉上你的眼睛就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也許,這正中了你的下懷也未可知。或許,緊緊地閉上你的眼睛,才能掩飾你銷魂灼魄的心猿意馬。讓你的家人和你的員工都有你正陶醉在音樂之中的錯覺。我雖然並不是什麽預言家和算命先生,但我可以斷定將來你的婚姻與家庭如果會出現什麽重大危機,肯定會與這個多情的公子有關。到時候可千萬不要忘了我今天的直言不諱。”思雅給天驕和靜茹遞了個鬼臉。

        “思雅言重了!”靜茹抿著嘴巴微笑著,“假如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麽一個文藝愛好者不多情的話,那就是你思雅了。難道你就不覺得文藝圈裏的男男女女的眉來眼去暗送秋波的司空見慣?我倒是覺得上下級的男女之間在合適的場合恰當的時候,特別是在今夜的這種聚會的環境與氛圍裏,用調情的辦法來緩解一下過於正式和緊張的關係也沒有什麽不好,更沒有什麽不可理喻的。相信天驕是絕對不會過於當真的。”她自己調皮翻白的眼睛似乎又否認了她的說辭。

        “我就知道,無論我再怎樣的掩飾自己的靈魂,恐怕也逃不過思雅你那犀利的目光。張俊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男人,從表麵上你們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實際上他的膽略與魄力也跟他的高大魁梧的身軀一樣。公司裏如果沒有了他,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出東方醫聖這個英國中醫這麽著名的品牌來。真不怕你們姐妹兩個的笑話。老實說我經常跟他獨處一室的時候並不是沒有動過心。盡管我是怎樣的裝出一副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樣子,但臉上總是難免流露出做少女時的那種在男人麵前暗生情愫的羞臊。跟他在一起我真的覺得年輕了二十多歲。他自然也不會沒有覺察。隻是在我們之間仍然心照不宣地保持著對彼此的那份起碼的尊重。也休怪了別人的草率與魯莽,他今晚的真情流露,我自己也是難辭其咎的。做好我們這種年齡的女人實在是太難了。哪怕你跟你的無用的丈夫再沒有了感情,因為孩子的存在,因為親情的牽絆,你是很難昧心咬牙離開那個家的。而且在男女之間,你又很難劃清朋友和情人之間的界線。在如履薄冰的時候,又很難不墜落入情網的深淵。很難想象一個女人既能在家做個好妻子好母親,也能在外成為一個好情人。真是此事古難全哪!”李天驕此時的眼神就好像那淡淡的燭光一樣灰暗了下來。

        “你與他既然有這樣的默契和新潮,那我和靜茹也隻好默默地祝福你了。不過,可千萬不要被假象衝昏了頭腦而忘記了丈夫的可憐,女兒的無辜。”思雅的臉上堆起了一絲勉強的笑意。

        她們姐妹三人一直天南地北地聊到了五鼓時分才各自歸寢。

 

        回到臥房的李天驕看到熟睡得就像安詳故去的老人一樣的丈夫,她實在無心去打擾他。她躺在旁邊的那張單人床上,真是如芒在背,一身浮熱,陽不入陰,無法入睡。她無論用什麽樣的臥姿都無法揮去張俊雄唱歌時的那雙,就像《在那遙遠的地方》的歌詞所寫的那樣,靜靜留戀的張望,默默深情的回眸的醉眼。或許是因為雞尾酒醉人的後勁,也許是思雅反複的提及,讓她的軀體和靈魂恨不得要分開兩半,一邊是可憐的丈夫無辜的女兒,一邊是年輕、帥氣、多情、癡醉但又姍姍來遲的他了。如果不用淋浴恐怕她今晨就無法衝掉她一身的浮熱。無奈的她也隻好披著睡衣跑到了浴室。

        即便是已經住了幾天的賓館套間,她也沒有心思去留意浴室裏的陳設。也隻有此時此刻赤身裸體的她站在了浴室中央的時候,她才驚愕地發現四邊牆麵都是既可愛又討厭的落地鏡。她好久沒有留意自己曾經多麽引以為傲的身軀了。已四十六歲的她,還真沒有想到自己的身姿仍然是這般的窈窕,如此的嫋娜。她多少次在張俊雄麵前總是自慚形穢自己青春已逝,美貌不存。但她現在奇妙地發現鏡子裏的自己竟然和十八歲少女時的自己沒有什麽兩樣。那腹收得緊緊的,那臀挺得突突的,那平常塌陷耷拉的雙乳更像兩隻小白鴿一樣的振翅欲飛。而且那紫紅色的緊縮的乳暈,更是毫無羞臊地凸起了青春的顆粒。那白皙的酥胸喲,更像雪玉一般的光亮油滑。她那眉清目秀的瓜子臉兒,不知道析出了多少圈羞臊的紅暈。就連平常眼角的魚尾皺褶好像一夜之間也消失了殆盡。她那不知是醉酒還是醉情的布滿血絲的白睛,就更像春天田野裏那追逐未遂的發情母牛充滿激情的眼睛。她呆呆地凝望著鏡子裏赤身裸體的自己,鏡子裏的自己也傻傻地凝望著一絲不掛的她。在人影之間彼此都頓時萌發了她少女時期才獨有的那種特別的羞澀。她自然而然地用雙臂去遮擋著自己的雙乳,以免鏡子裏的自己笑話和鄙視自己的羞臊和醜陋,輕浮與淺薄。當她的雙臂觸碰到自己乳頭的時候,她忽然幻覺到那雙罪惡的雙手,竟然就像張俊雄迸溢著雄性氣息的毛茸茸的雙臂。致使她頓時脊柱發涼,全身發酥,肢體發軟。而且她的嘴裏還真泛出了甜蜜蜜的滋味,心裏確實覺察到了癡醉醉的感覺,就像當年她遇見了自己初戀的情人一樣。她不好意思再這般的望著,如此的想著,因為她還沒有發展到不知廉恥地讓她手下的男人掐捏自己乳房的淫浪與放蕩。浴室裏無法找到她藏身的老鼠洞,她隻好打開水龍頭放下嘩啦啦的熱水,讓那濃濃的蒸汽厚厚的迷霧吞沒掩蓋她自己的身軀。也讓那警覺的鏡麵蒙上一層神秘的朦朧。好讓那鏡子裏麵的自己不再受那與生俱來的最為敏感的自身廉恥的羞辱。被一陣淋浴衝去一身浮熱,滿心羞臊的她,還是美滋滋地從靈魂深處發出了癡醉而又無奈的感歎:

                       

        休怪遲來綿綿愛,莫怨晚到悠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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