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黃大俠最近可是以賭為業了,好像龍鳳閣餐廳並不是他開的。不管經理是怎樣的給他反映最近餐廳裏存在的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他總是吱吱嗚嗚不願作答,或者全權拜托經理,甚至幹脆就說以後這種事情不要再來煩他。
他的經理小李子也是跟他走南闖北同打天下多年的好夥計。他雖然在管理上還頗有建樹,龍鳳閣也算是經營的有聲有色紅紅火火,但畢竟他並沒有黃大俠作為大廚的那點靈性。雖然他在其他的廚子麵前也好賣弄他的兩手廚藝,但他怎麽也沒有黃大俠那樣的悟性,更不是那個級別,因而往往弄巧成拙。
由於黃大俠幾乎每天都在賭場裏一擲千金,他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餘錢剩米都賭了個罄盡。不過也隻有在賭場上,他才是一個生龍活虎的人。也許是賭場上的緊張氣氛,加之他下的賭注又特別的大,他內心裏總有一種豪賭者的興奮與愉悅。他麵頰紅赤,有時候就連眼珠子都是紅的。他真是賭紅眼了呀!他跟其他豪賭者一樣,在一天之內如果沒有把他口袋裏的上千甚或幾千英鎊完全輸掉,他是不會撒手的。每當他把賭資投進去的時候,他都會有贏回整個賭場的興奮與幻覺,就好像一夜之間這個賭場的老板就能改換成他的名字一樣。不過,他也曾經得過手,也贏過幾回。每當他贏得了巨款的時候,他恨不得將他贏回來的錢,就像雪片一樣的撒滿整個的賭場,也好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作為一個男人的氣派與豪邁。也正因為他也贏過錢,這才真正的讓他感受到了賭博的快感與愉悅。恐怕那種豪賭者靈魂深處獲得的快感,絕不是癡男醉女之間的那種在雲端於青天達穹頂的癡醉可比。恐怕沒有參與過賭博,甚至是那幫沒有豪賭過的賭客,都不可能感受到那種無限風光在險峰的誘惑與癡迷。那可是一個刮有旋風的黑洞呀!一旦被吸進去,你便會寧願葬身其中而不願意出來。實際上也不可能有萬幸的逃脫者。每次,黃大俠絕不會將贏回來的錢收入囊中然以後便揚長而去。他可不是一個見好就收的賭徒。那也壓根兒不是他做人的風格。在賭場上,他可謂一個宜將勝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的將軍,每次都是變本加厲的再下一成,直到那點贏回來的賭資輸得個罄盡而後止。跟其他的豪賭者的心情一樣,在贏了錢的時候,他並沒有那種不可一世的狂妄。他隻追求那種下賭注時的那種巨大贏家的幻覺的刺激。每當他輸得罄盡的時候,內心才會真正地獲得那份清靜,那份坦然,那份恬淡,那份安詳,甚至是那份無欲無求,那份與世無爭,那份無怨無悔。也許,這正是他所要追求的人生最高境界,更是他人生的真諦也未可知。也隻有當他在每天淩晨囊中空空如也地從賭場裏出來,被蕭瑟的殘卷落葉的刺骨的秋風吹醒的時候,他就好像一隻喪家犬一樣,才真正感到內心未曾有過的空虛與寂寥,孤獨與無助,淒涼與困惑,墮落與頹廢的感覺。他不知道已經有多少次從靈魂深處反省過,後悔過,痛苦過,掙紮過,甚至狠狠地扇過自己的嘴巴。但每過一夜他都會徹底地忘記那些傷痛,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心裏最容易潮起的還是賭場裏的那種無以倫比的興奮與暢快。每當走出家門他生活中的那點可憐的慣性就會鬼使神差似的驅使他再度跑到那邪惡的賭場。那賭場就是一個頗具魔力的魔窟,裏麵似乎有著極有引力的磁極,任何一個猶如鐵屑一樣的賭徒,就會像逃不脫如來佛手掌心的孫悟空一樣,也絕對逃不脫它的魔掌。
黃大俠在賭場並不孤單,他總有一個前來倫敦上大學的人稱“賭王”的男青年陪伴著。也許,這個青年所學所專就是博彩業也未可知。這個賭王的父母不知是內地的貪官,還是大陸的商人,反正錢來如流水,錢去像淌金,從不眨眼,怎會吝嗇。他的賭性絕不遜色於黃大俠。他常常是開著他的嶄新的寶馬賽車,帶著他那永不透資的信譽卡風風光光趾高氣昂地來到賭場。他們倆總是,你擲一千金,我扔一萬兩,互攀高下,絕不示弱。他們比的就是那種豪氣,拚的就是那種爽勁。唯獨賭場的老板表麵上熱情地給他們沏茶倒水,殷勤備至,不敢怠慢。但暗地裏則笑得嘴都合不攏。他雖然每天都從這兩個中國人的身上得到了不菲的利潤,但在他的骨子裏從來就沒有瞧起過他們。他在嗤之以鼻的同時,那種不露聲色的輕蔑藐視的眼神仿佛在說:“昔日的東亞病夫,今天竟然成了東亞賭徒了。中國人總是難改他們祖傳的那種劣根性。”
陳思雅的丈夫和孩子都來到了英國。同行的丈夫也在離曼城不遠城鎮的東方神醫公司的分店裏找到了用武之地。她的兒子也特別的有音樂天賦。在國內早就考取業餘鋼琴九級的他,也成了思雅舉辦的業餘樂隊的一把好手。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可是過得美滋滋的,樂融融的,甜蜜蜜的,還真有不少同行非常羨慕甚至是嫉妒他們在英國渴望得到的寧靜日子。
思雅和丈夫都是熱愛生活,同時也是很會享受生活的人。他們雖然平時不會浪費一分錢,但對於真正的享受,他們卻在不遺餘力地追求高品質的生活。有些方麵簡直到達了奢侈的地步。他們分期付款購買了一輛嶄新的大排量的柴油引擎的寶馬小轎車和一輛房車,每個周末和節假日都是全家人開著車在英國境內到處遊曆。他們可是走遍了英國的山山水水,看遍了英國的名勝古跡。就別再提他們在遊曆過程中遇到了多少新奇事。
有一次他們來到了英國最西南端的康沃郡的聖·奧斯托的一個天然海濱浴場度假一周。他們兩口子每天都要在那個號稱英國最美的情侶沙灘上沐浴著金色的陽光。每天都在蔚藍的天空與湛藍的海麵的海天之間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那蔚藍的天空上白雲悠悠,海鷗翱翔;那湛藍的海麵上白帆點點,碧波蕩漾;那爽愜的微風中清香絲絲,濤聲依舊;那金色的沙灘上銀光閃閃,金沙戲浪。棲息在沙灘上的海鷗們,一會兒踏著細浪,一會兒啄食小蝦,一會兒翱翔天空。好一派英國夏日海灘的美麗景色。半裸身軀一心恬淡的思雅與她的丈夫就靜靜地躺在沙灘上閉目養神地接受著金色陽光的沐浴。他們兩口偶爾也會在細沙上踏著一潮一潮的細浪悠閑的散散步。有一次當他們散步到了沙灘另外一端的時候,他們收入眼簾的情景簡直讓他們不堪入目,難以接受。那些崇尚裸欲的男男女女都一絲不掛的,或成雙地仰臥在沙灘上,或成對地站立在陽光中,或兩兩匍匐在沙墊上,或雙雙散步在細沙上。他們或許是一對情侶,也許是一對夫妻,興許是兩個路人。他們共同的意願則是走向原始,回歸自然,返璞歸真,不存虛假。那些女人們圓圓的雙乳,鼓鼓的肥臀,細細的腰姿,都在爭取著它們平常被不幸剝奪的暴露在陽光下的權利與自由,爭取著與頭麵肢體的平等與和諧。那些男人的迸溢著雄性氣息的胸毛與腹毛,以及那從來就是真人不露相的繡球與宗筋都一個個的不甘憋屈與寂寞紛紛閃亮登場盡顯風采。思雅看到這幫男女不顧羞澀就那麽的堂而皇之大搖大擺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自己的羞臊與醜陋,實在是羞得她就連自己的丈夫都不敢再看一眼。如果她真有穿山甲的本事的話,她會迅速地鑽到沙堆裏躲藏起來。思雅顧不著拉上丈夫,自己轉頭拔腿就跑。
平常在臥房裏脫光了身軀到浴室去,盡管隻有自己的丈夫在家,思雅都要將浴巾將軀體裹得嚴嚴的,還真怕自己的丈夫看到了自己醜陋的私處。就是夜深人靜她與丈夫做那種男女私事,那絕對都是黑燈瞎火的被窩裏的秘密,哪裏還容得了一如白晝的燈光照得通明透亮來暴露他們彼此的醜陋與羞臊。她還真喜歡穆斯林世界的女人,整天都是穿著黑袍,就連眼睛都得蒙上一層黑紗,把女人的身體到處都遮得嚴嚴的,哪裏還能容忍那些饞貓一般的男人偷偷摸摸地窺竊女人的秘密。一身黑袍能夠把任何癡男醉女嚴格的劃分為兩個世界,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哪裏還用得著什麽清規戒律無形枷鎖?真是:女人身軀父母授之,至尊至上,至神至聖,又哪裏容得那幫男人肮髒齷齪目光的玷汙與褻瀆?
思雅再也不敢往沙灘的那邊跑了。裸體浴場的習慣與規矩也不允許那些仍然掩著體,遮著羞,帶著偽裝的男女的再度進入。其實,一個穿著衣褲男女跑到裸體浴場去,無異於一個裸體者一絲不掛地在群眾集會的狂奔一樣的沒有禮貌不可理喻。同樣是對那幫追求裸露還原原始精神的挑釁與褻瀆。要不是還要跑上那麽長的距離去重新尋找沙灘,思雅寧願徹底逃離到安全地帶,免得那些赤身裸體的癡男醉女們就像當年的倭寇一樣,悄悄的侵入那一塊僅存的純淨領地。思雅不想偷窺了別人,更不想讓別人偷窺了自己。就連她自己在浴室裏的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赤裸裸的胴體的時候,她都有強烈的被別人偷窺的羞臊感。好像那鏡子就像狗仔隊的攝影鏡頭一樣,不但偷窺而且偷拍了她的不可見人的隱秘與醜陋。讓思雅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麽那幫癡男醉女在赤身裸體的情況下,還能保持情緒平和,沒有躁動,男人的宗筋不昂首挺胸,女人的溝壑不潺潺淌水呢?難道他們那幫人就真的高尚到了就連一點男女欲火都不複存在了?但他們確實並不是裝出來的平和與恬靜呀!人就是這麽一種怪物,也許,男女之間隻有在遮遮掩掩,神神秘秘,躲躲閃閃的時候才會生出淫欲來。魯迅先生所唾罵的那種看到女人的胳膊,便想起女人大腿的男人,恐怕也隻能在躲躲晃晃,藏藏匿匿,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封建氛圍裏才能營造。人在眾多的裸露得一絲不掛的沒有一點神秘色彩的男女麵前反而會規規矩矩平平和和地得到一份坦然,一份寧靜,一份恬淡。
還別說,思雅的丈夫與她結婚那麽長時間,哪怕是天天同一屋簷下,夜夜在一床沿邊,還真沒有見到過她裸露的身軀,即使在黑燈瞎火的被窩裏他也沒少撫摸過她的胴體。這天的傍晚黃昏,在海水裏遊過泳的思雅必須把濕了的泳裝換了下來才能回到自己的房車。她東張西望在不遠處的峭壁下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藏身岩洞。丈夫從來就知道她羞答答的,哪怕是暮色的降臨,她也不會輕易在他的麵前裸露著她的身軀。他主動地將浴巾在岩洞上懸掛成了一張門簾,好讓妻子沒有換下泳裝時的裸露羞臊。正當思雅在嚴實遮掩的岩洞中將身體脫得一絲不掛的時候,一股突然從海麵上刮來的冷風將她的浴巾刮到了九霄雲外。羞得思雅迅速地用雙臂遮住自己的乳房,用雙掌去虛掩自己的私處。可憐她就像摘玉米棒的母猴一樣,摘了這個卻丟了那個。她的雙手是絕對不夠遮掩她的雙乳與雙臀還外加一個私處的。盡管是在暮色中,但在岩洞外第一次看著自己妻子那如白鴿一樣的豐乳,像山丘一樣的肥臀,加上她婀娜嫋娜的腰姿,雖然是朦朦朧朧,模模糊糊的,但在他的內心裏卻更增添了那種莫名的神秘,頓時他的靈魂深處便閃電般地潮起了一股熱血。他恨不得馬上與她骨兒扭成團,肉兒揉成片。迅速穿好衣褲,遮上掩飾的思雅,臉蛋羞紅得竟無藏匿之處。就好像她失竊了少女的貞操一樣,從此以往她再也無法直麵她的丈夫,也不敢凝眸他的眼神,更不敢交織他們的視線了。在回房車的路上,她一直離丈夫遠遠的,生怕看到她的男人用譏笑的目光,奚落的眼神望著她,甚至用淫浪的語調來調侃她,也免得了她結婚以來在丈夫麵前未曾有過的尷尬與窘迫。
盡管李天驕自來英國以後也長了兩次薪水,而且幅度還挺大的,但她還是不想再在東方神醫公司幹下去了。因為老是這樣的磨蹭下去,賺不到多大錢還不是一個主要問題,更重要的是消耗了她的人生歲月,實現不了她人生價值的追求。黃大俠曾經承諾過幫她開一家公司,但她並不想與他有這樣的瓜葛。畢竟他現在爛賭如泥。他的中餐館被當出去隻是遲早的事情。要是這樣的話,她和他開辦的中醫公司也難得逃脫同樣的厄運。她很感激黃大俠給她帶來的發財機會,也很相信他的的人格,但她還是不想趟那潭渾水,免得以後不但在經濟上甚至在法律上都糾纏不清。對於她過去曾經精誠合作過敬重過的夥伴,她也隻能不無遺憾地敬而遠之了。
倒是有一位名叫約翰·萊溫斯基的白人老頭每周都到她的診所裏針灸治療兩次,效果還相當的好。頗有紳士風度的約翰早就看中了李天驕的醫技和組織才能。他覺得她在人家公司裏打工雖然也算收入穩定,但還是大材小用。她就是這樣勤勤懇懇地替別人幹一輩子也未必會有任何的奇跡出現。在他的人生經曆中,他隻遇上了兩個鐵腕女人。一個是現在還身為總裁仍然掌管著他的集團公司的伊麗莎白女士,另一位就是他眼前的李天驕了。約翰每次來治療都會提前半小時,跟她對麵而坐侃侃而談,想的就是考察她的幹練老成大膽謹慎的為人。他最想捕捉的除了她的老成幹練的成熟一麵就是她那敢為天下先的闖勁。在這個世界上,在哪個國家任何時候,不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呢?一個墨守成規的人是絕對成就不了大事的,哪裏還能奢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人生舉措?他有好幾次都從她的機敏的目光,靈慧的眼神裏,發現了她的不安於現狀和不守本分的特質。甚至有那麽兩次,他都發現了她正在鋌而走險的忐忑不安的眼神。這些都是他樂意看到的。因為隻有那種有博弈人生賭注人生的膽略的人,在得到循循善誘的情況下,是一定能夠幹出一番事業來的。他相信李天驕一定能像他的伊麗莎白總裁一樣幹出一番讓世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的事業來的。不過,他也為李天驕真的捏上了一把汗。因為那種鋌而走險往往遊離在合法與非法之間,與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沒有什麽兩樣,一不小心便會有觸犯法律鋃鐺入獄而遺恨終生。他覺得李天驕眼前最大的需要不是一兩次的走夜路發橫財,而是一個引路人,而且是一個能讓她終身受益的引路人。那常常走夜路的人,又哪裏會有不遇鬼之理?如果說李天驕算是千裏馬的話,那約翰就是她在英國的伯樂了。他知道任何一個有才華的人都是要有人提攜的,否則哪怕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會一輩子默默無聞地埋沒在茫茫的人海之中。就算你千百次地發出“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哀怨,也不過是無濟於事的對月長籲仰天長歎罷了。
這天約翰終於忍不住地暴露了他出生在上海閘北區的逃亡猶太人家庭,並在上海一直小學畢業的曆史,還聊起了他按捺已久的心思。
“李大夫,”約翰表現出了年輕男人的靦腆,“你是否知道我為什麽會對中國人那麽的情有獨鍾?實際上我是在中國生中國長的。是那一片神奇的土地和善良的人民養育了我。直到一九四九年的十月以前,我們才舉家遷到了英國倫敦。在我的靈魂深處永遠舍棄不了的就是我的中國情結。我們猶太人是一個遊曆動蕩的民族,壓根兒就沒有什麽祖國的概念。要是有人問我我的祖國在哪裏的話,我隻能驕傲地告訴他我的出生地是在中國。我們那幫逃亡避難的猶太人的祖輩們是得了中國人的不少好處的。我雖然做不到有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但我即使是在英國倫敦也是特別關注這裏華埠中國人的榮辱福禍興衰成敗。我真誠的希望在英國闖蕩天下的中國人過得好一點,就好像當年我們在大上海和哈爾濱的中國朋友希望我們猶太人過得好一點一樣。說漂泊英倫也好,闖蕩英倫也罷,你們比我們當年的大逃亡大遷徙要好了許多倍,畢竟背景不同,時代也有了巨大的進步。盡管你們難免白人種族歧視的目光,輕蔑藐視的眼神,但你們民族具有那種勤勞勇敢,自強不息,堅韌不拔,不屈不饒的特質,你們當然能夠做出讓那些歧視者們都不得不刮目相待的舉世矚目的成就。尤其當今中國正在悄然的和平崛起,你們就自然有了不用膽寒的精神靠山。而且大中華那麽一個善良友好的民族無論走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會是孤軍作戰。你們在任何覺得困惑與艱難的情況下,可別忘了你們身邊的那些還用得著的國際友人。特別像你這樣隻身闖蕩天下的女人就更是如此了。”他望著她的友善而堅毅的目光和眼神仿佛也在做著相應的承諾。
“約翰,”李天驕目光中露出了驚愕的眼神,“您平常隻是偶爾說上一兩句問候的中國話,還真沒有想到您會有這麽深厚的中國文化底蘊與中國情結。我當初來英國也隻是想換換生存環境,改改生活節奏,變變人生方式,試試新的口味,並沒有多大的理想和抱負。現在看來在英國的中醫文化並不是那幫光想賺錢的商人可以弘揚的。我們這些衝出國門的中醫如果仍然隻是僅僅為人打工的庸碌之輩,那麽中醫在英國總有垮台的那一天。盡管現在中醫店的生意還很紅火,但中醫的文化精髓並沒有移植到這個國家,又怎麽會深入人心而具有那麽持久的生命力呢?”她遺憾地歎息了一下,“我倒是曾經有過在英國推動中醫文化傳播的衝動。好讓中醫的養生、防病、治病的理念在異國他鄉也得以發揚光大,但又苦於沒有合法身份來實現這種宏偉的願望。”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李大夫,”約翰微微笑著,“請相信我。我們幹實業的最怕的就是沒有
讓公司生存的創意,還怕沒有實現這些創意的經濟與人文環境。其他都不會有什麽問題。”他停頓了一會,“我知道中醫藥在英國還剛剛起步,方興未艾,市場潛力還非常巨大。這幾年應當是中醫藥在英國發展的最佳時期。現在如果不抓住這種商機,過了這一村是不會有那一寨的。如果你又是以傳播中醫文化理念為推動,將來在英國的中醫界肯定能獨樹一幟,當然會更有持久的生命力。那就更值得大家期待了。”他鄭重其事凝視著她,“你可以把你的理念和想法形成文字,然後同我手下的市場開發部的人員共同做一個可行性論證與策劃。相信不出一個月就能夠以你為主專門成立一個中醫藥公司。絕不用擔心挖掘不出你的人生潛力,實現不了你的人生價值。”他的目光和眼神同時也折射無了他的鼓勵與鞭策。
“那麽合作的方式又是怎樣的呢?”李天驕直截了當。
“當然在商言商。集團公司有集團公司的利益。你既然經營了集團公司的一個分公司就一定要為之做出貢獻。如果你不需要集團公司的投資,你隻需要上交純利潤的十個百分點。如果你需要集團公司的投資的話,那就要奉獻利潤的二十個百分點了。具體你可以跟我手下的人去談,還是會有討價還價空間的。不過,你應當相信在我們集團公司做生意,從來就沒有什麽人不覺得這種合作方式是不合理不寬鬆的。相信你也不會有苛刻的抱怨,否則在我們之間就無法找到合作的默契。”約翰致以了淡淡的微笑。
李天驕也會意的點了點頭。她是一個再明白不過的人了。當今的商品社會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人們平常的交往都是需要禮尚往來的,更何況是長期的商業合作呢?在高度發達和健全的西方資本主義社會裏,商業合作有太多的遊戲規則需要遵循。否則單槍匹馬憑著一腔熱血是很難找到立足點的,又從何談起去異軍突起呢?看來借助別人的平台,循序漸進,應當也不失她選擇的明智。又有誰能斷言,她將來就不是英國華埠商界殺出來的一條黑馬呢?
靜茹的肚子可是一天一天的大了起來。她除了享受著布朗給予的無微不至的關愛,也享受著這個社會帶來的悉心照料。作為一個高齡孕婦,她每半個月就得到醫院產科接受例行產前檢查。每次到醫院裏的檢查都讓她有浸泡在蜜缸裏的感覺。那產科醫生和醫輔人員的熱情,足以讓她這個內地來的醫生感到萬分的羞愧。她不得不承認咱們的禮儀之邦有時並不禮儀。尤其在醫護人員對待病人的態度上就可見一斑。咱們與人家相比可是天壤之別呀!就不用再度的提及那幫在國內普遍存在的從病人身上謀求高額獎金,甚至榨取黑心灰色收入的害群之馬了。每個周末布朗都會帶著靜茹到周圍山區或海濱去做短途旅行。在他看來沒有任何人為的胎教會超越大自然的鍾靈毓秀對孩子的影響。胎兒不僅孕育在母親的胎胞裏,更孕育在了大自然的懷抱中。那絢麗的陽光,蔚藍的天空,悠悠的白雲,爽愜的清風,蒙蒙的細雨,更有那如歌的鳥語,碧綠的蒼翠,醉人的花香,都無不深情地撫慰著兒子的心靈。在那海邊的金色的沙灘上,更是海天相接渾然一體,蒼天與綠水同色,落霞與孤鶩齊飛,碧浪滾滾,海潮滔滔,白帆點點,海風習習,又何嚐不讓兒子感到大自然無私的恩賜。
盡管如此,靜茹還是始終有一個心病讓她憂心忡忡。布朗和她自己都是有婚之人。這婚外的談情說愛就已經使她足以感到自己的離經叛道頗有自責。就別提她身懷六甲又是怎樣的愧疚。她並沒有任何丁點的對他丈夫的慚愧,因為他畢竟初一在前,她十五在後。但她始終覺得她不應該背棄了自己長期以來接受的傳統教養。更不應該損毀她在同學、老師、同事、朋友心目中的那種遵循傳統敬重習俗的良好形象。先就別提她自己和布朗了,就是未來出生的孩子也無法麵對這種不尷不尬的家庭狀況。他們既然羞於向自己的孩子交代,又怎能求得自己負重心靈的解脫呢?
每當靜茹坐在梳妝台鏡子麵前,眼睛總會出神地望著鏡子裏的自己,就好像鏡子裏似曾相識的她,還真有了疏遠陌生不敢相認的感覺。她那憂愁的麵色,緊鎖的眉頭,彎曲的目光,憂鬱的眼神,一點都不難看出她心靈的扭曲。表麵上她每天跟布朗總是有說有笑,有歡有樂,假裝出對世俗的不屑一顧,對風土的莫不關心,但在她的內心裏則不知道要受多少自身良知的折磨與煎熬。她幾乎不敢回憶她在大學期間與自己的男友是如何的恩愛,怎樣的纏綿的。她更不敢去回想她兒子的聰明伶俐天真活潑的麵容。不過,她越是想不開啟記憶的閘門,記憶就越會像倒流的時光隧道一樣,帶著她回到美好的從前,回到她兒子的身邊。在梳妝台麵前她總在抑製著自己的真實情感。哪怕是眼眶裏已經盈滿了熱淚,她也不得不仰麵觀天以阻止眼淚流成線淌成行。她越是這樣的人性憋屈,人心抑鬱,那情感的淚腺兒就越是止不住的噴湧流淌。那滴滴的淚水,行行的淚線,著實讓她看到了自己靈魂深處的憋屈與無奈。也隻有在浴室的淋浴間裏,那伴著眼淚的嘩嘩流水才能掩蓋她長期憋屈的情感宣泄。每當她的雙手捧著自己雙乳的時候,她總會回憶起自己的丈夫在談情說愛時的荒郊野嶺,在洞房花燭的床上被下,是怎樣發了狂的親它,如何發了瘋地吻它的。她更會想起饑渴的兒子在吸吮她的乳頭時甜美笑容。當她的雙手摩擦到自己大腿內側緩慢延地及到腹股溝的時候,她總會錯覺那是她丈夫年輕時多情的雙手撫摸著自己每一寸肌膚。她常常會情不自禁地癡癡的閉上自己的眼睛,醉醉地伸直自己的雙腿,好讓自己這種感覺更延伸一些,更持久一些。當她的手指有意或無意地碰撞到了自己私處的粘膜甚至梗蒂的時候,她的脊柱乃至全身都會感到電流的迅速流淌,那觸電酥麻的感覺又怎麽不使她想起那過往的流金歲月。當她再一次的意識到她是闖蕩國外漂泊英倫的時刻,眼淚兒就像湧泉流淌的小溪一樣,如淋雨一般的飄灑了下來。可憐的她有時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洗的究竟是淋雨還是自己的眼淚。
靜茹叛逆的人生態度和生活方式,對她自己最大的影響還是疏遠了身邊的中國人。過去她的中醫店裏每天都有很多中國朋友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仿佛那個中醫店便是那幫說普通話的中國人的集散中心。她似乎也成了他們的精神領袖。一些中國女人無論煩心的還是順心的事兒,都喜歡到她那裏說說話兒嘮嘮嗑兒。但自從她與布朗同居以後,特別是人們知道她婚外都懷了孩子,肚子一天天的大起來的時候,她身邊的中國人就越來越稀少了起來。過去的朋友都不見了,就連那些鐵杆子都在一夜間蒸發了一般。她的中醫店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門庭若市了,也聽不到這個城市中國人的家長裏短是是非非了。靜茹偶爾也會出現在大街上,可那些往日號稱貼心的朋友老遠的見到她就繞著道兒避免與她相遇。即便是冷不防的與她們正麵相遇也是眼不斜視沒有招呼,好像她們不曾相識一樣。有的女人幹脆就橫眉冷對輕蔑藐視,那目光中不知道包含著多少憎恨,眼神中不曉得暗送著幾多埋怨。那種眼神就像一根根的射中她心髒的利箭,怎麽叫它不滴血?那種目光宛如一道道的冷凍她靈魂的寒光,如何讓她不淒涼?靜茹好像成為了中國人群中的毒瘤或瘟疫一樣,人們總在嫌棄她,躲著她,回避她,生怕她玷汙了她們的名聲損毀了她們的形象。靜茹眾叛親離,也被徹底地孤立了。就好像她原本是一個倍受皇上恩寵的妃子,突然從歌舞升平前呼後擁的皇宮正殿打入了深宮後院的冷闕寒宮一樣的無人理睬招人冷眼。畢竟那幫盡管自己是怎樣的男盜女娼偷雞摸狗的國人,總是善於用遠離像靜茹這樣的是非女人,來標榜自己的正統與賢良,以免他們臉上失去不應當失去的體麵與金光。
靜茹不得不重新審視她的為人處世待人接物了。她試著打開自己記憶的大門,回憶和審查自己的每一句言語,每一個行為,每一個眼神,她都未曾有過冒犯別人的記憶。其實,她並不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從小她就謹小慎微怕惹是非。她最在意的就是別人的感受。哪怕別人已經在她頭上拉屎拉尿粗俗不堪毫無教養,她還是會考慮別人的難處,尊重別人的習慣。她對別人說話從來就是和風細雨的。聽到她說話,就像沐到了一股柔軟的春風一樣。她看別人的眼神從來就是親切可人的。看到她的眼神,宛如看到了一縷溫暖的陽光一般。她確實不敢怠慢輕忽了別人,又哪裏會有冒犯得罪的輕狂呢?人家隻要對她有一分的善意,她便會對別人十倍的熱情。她又多少次在別人的麵前屈尊下架,用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呢?她可是知恩圖報的人。哪怕她已經無隔日之炊了,但她今天還是會盡其所能,傾其所有來熱情的款待別人。她知道在國外漂泊的中國人都不容易,甚至是十分的艱難,各人都會謹守著自己眼前的丁點的利益。特別是那幫福建老鄉,哪怕是腰都累斷了,他們也未必舍得花錢來到中醫店來尋求治療。他們舍不得呀!盡管靜茹跟這幫在賭場上一擲千金,在中醫店則毫厘計較討價還價的同胞是怎樣的萍水相逢沒有瓜葛毫無來往,但她還是給予了他們最大的照顧和優惠。她對自己的同胞可是仁至義盡不遺餘力的。她問心無愧呀!她真的無法理解為什麽她這樣熱情待人,別人為什麽又要那樣的冷眼相對?難道就因為她跟了布朗並且還在婚外懷了孩子?這難道也會給別人的生活造成任何的妨礙嗎?這難道也會損害別人的利益?其實,又有多少中國的癡男醉女是躲避國內不快的婚姻,逃避精神枷鎖而跑到國外來的呢?他們不也在尋求自己新的生活,選擇自己更合適的伴侶?實際上,在這幫並沒有什麽特別迥異人生態度的癡男醉女中,幾乎無人具有在她麵前評頭品足說三道四的資格。那些對她橫眉冷對輕蔑藐視的人,未必自己就是什麽正人君子。又有誰閑著無事去管他們的居心叵測行為不軌甚至是男盜女娼的行徑呢?不過,靜茹也清楚地知道,並沒有幾個漂泊英倫的中國人,心情會那樣的恬淡,那樣的寬容,那樣的釋然。那可是一種難得的境界,並不是那幫漂泊國外,生活艱難,心態別扭的人們能夠企及的。她既然毅然決然做出了自己的生活選擇,她就得靜靜地麵對別人的冷眼,默默地忍受別人的蔑視。想到這些,她心裏真有幾分苦澀,幾分辛酸,幾分麻辣,說不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滋味兒。她靜靜地凝望著遙遠的天邊,不禁感慨出一首《西江月》的詞來:
莫怨世態炎涼,休怪人情冷暖,就是本土也困惑,何況他鄉流落。
別恨朋友直言,甭憎旁人冷眼,哪怕故地亦焦灼,姑且異國漂泊。
靜茹誦著吟著不禁聲音哽咽了起來。眼角也不知不覺流下了行行眼淚。雖然她絕不後悔她人生抉擇所犯下的大忌,但她也絕不可幸免接踵而來的孤寂與失落。真可謂:
冷眼斜眸才紛至,落魄失魂又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