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誌綏和他的《回憶錄》（3）絕無僅有的“黑旗事件”

6、絕無僅有的“黑旗事件”

 

        1957年的所謂“反右派運動”，實質上是一場對一些敢講真話的知識分子所進行的鎮壓運動。在中南海裏如何開展反右派鬥爭，以及打了多少右派，李醫生的《回憶錄》裏沒有介紹，但卻在第二年中南海的整風運動中，卻向讀者展示出一個所謂“黑旗事件”。

     1958年3月，中共中央辦公廳政治秘書室進行整風運動，政治秘書室裏都是一些博學的秀才，其主任是陳伯達（1904-1989），田家英（1922-1966）是副主任之一。陳伯達和田家英都是在延安時期就是毛的政治秘書，陳伯達文革期間紅極一時，1970年垮台。田家英就是林立果主持製定的《五七一工程紀要》中提到的那位文革初期被逼自殺的秘書。在58年整風中，政秘室有8個人要被打成“反黨反社會主義右派集團”，理由是他們“向政治秘書室副主任何載提意見，這些意見主要是講何載邀功諉過，對上麵拍馬屁，對下麵專橫壓製。”過來的人都知道，中國有不少人躲過了57年的反右運動，卻在58年的整風運動中帶上右派帽子。

       何載副主任對政秘室8個給他提意見的人心懷怨恨，便向楊尚昆（1907-1998）匯報。當時楊尚昆是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兼中央直屬機關黨委書記。書中介紹，中共中央辦公廳屬下有9個部門，這些部門都是為服務於中南海內的中央首長而設，其中有的部門還有一些下屬機構，如警衛處所屬有6個科室，其中保衛科又分4個組，一組就是負責保衛毛主席。而中央直屬機關黨委，則是負責從思想上管理和領導這9個部門及其下屬單位的全體中共黨員。所以，楊尚昆作為黨政一把手，在中南海除了毛以外，他是位高權重一手遮天。

      按照五七年的反右套路，既然何載“說這八個人對黨不滿有向黨進攻的言論”，楊尚昆當時也不敢遲疑，怕反右傾錯誤，便下令“組織秘書室的人向這8個人展開批判鬥爭。”（第227頁）8個人中的林克（1925-）是燕京大學畢業生，1950年開始擔任毛的政治秘書，任務是給毛編選《參考資料》，供毛參閱。田家英和林克都是李醫生的朋友。田家英告訴李醫生：“楊尚昆已經做出決議，要將林克這8個人停職反省，再進一步批判揭發他們的反對共產黨的問題。”又說：“何載他們說我是林克這幾個人的後台，我不但不能替林克他們辯護，而且整倒這8個人以後，下一步很可能牽連到我。所以這事情很複雜，也很難挽回了。我也不便於向主席申明，否則更會指責我，超越中央辦公廳，到主席那裏去告狀。”

      李醫生寫道：“我聽到以後，感覺很難理解。這8個人中，別人的情況我不清楚，可是林克與我相處已經4年，這4年中可以說是朝夕相處，林說話直率，不大通人情，容易得罪人。此外，我從來沒有發現他有過反對共產黨的言論，何況林在毛處做秘書，怎麽會變成了反對共產黨的人呢？”（第227-228頁）

       顯然，要把林克等8人打成“反黨反社會主義右派集團”，其基本邏輯就是：凡是給基層黨的領導人提意見，不管意見對不對，一律是反黨，提意見的人就是右派。經曆過57年反右運動的人都清楚，全國被打成右派的人，絕大多數都是這樣落難的；而真正針對共產黨的領導提出批評和意見的人，則是極少數的名人。所以，中南海這次要把林克等8人置於死地，無非是繼續重複57年的反右派的做法。李雖然也認為“將這8個人一棍子打死，還有什麽道義可言？”但他和田家英都知道，在中共體製內，也如舊社會一樣，縣官不如現管，一般頂頭上司是不能得罪的。另外，在中南海毛隻管全國範圍的政策方針等重大問題，用這些具體問題打擾他，會引起他的反感，除非這些具體問題與他的生活和工作有關。所以，田家英和林克包括李醫生，他們都不會主動向毛去反映這件事。他們深知，如果越級上告，不僅會碰釘子，而且必然會得罪頂頭上司楊尚昆，以後的日子會很難過，弄不好，會成為支持和包庇反黨分子的罪人。

    然而沒想到的是，毛的機要秘書葉子龍來向毛報告林克等8人的反黨問題時，毛對這件事產生了疑問，於是毛便問李醫生是否了解林克？李醫生抓住這個機會，就把他對林克的看法講了，既講了他的優點，也講了他的缺點，但李醫生說，他沒有聽到林克有反黨言論。李又說關於林克等人反黨的事，田家英比較了解。於是，毛又讓李醫生把田家英找來，毛向田家英了解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第二天淩晨4點，毛找李醫生學英語，期間提到林克等8人反黨問題，他說：“我找田家英談過了。情況嘛，大體上是清楚了。這8個人就是不滿意政秘室領導人的右傾。中央辦公廳和中直黨委，官官相護，反而打擊他們。真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我看，這8個人說政秘室右傾一點不錯。中央辦公廳和中直黨委也是右傾得很了，他們這種置人於死地的打擊人的辦法，不是右傾是什麽？”（第231頁）接著，毛還向李醫生談到唐朝8司馬冤案，說當年王叔文、柳宗元、劉禹錫等人主張變法圖強，卻遭到當時保守勢力的打擊迫害，被貶官流放……

      於是，毛對這個事件已經定了性。不過，毛畢竟是大政治家，為了把問題徹底高清，他還找林克談了約3個小時。他於5月2日把田家英、林克、何載，以及兩位中直黨委副書記李東野和劉華峰，及其辦公室主任肖蘭等人召集在他的房間，毛坐在床上，披一件睡袍，用很溫和的態度講，要實事求是，總結上一段整風經驗，不要混淆了階級陣線。而且明確指出：“在反右派運動中的左派，不可能在整風運動中成了反黨分子。”

     聽話聽音，毛的意思很清楚，他是不主張把林克等人打成反黨右派的，當時毛的光榮偉大正確已經無人敢懷疑，不知中直黨委辦公室主任肖蘭是要在毛麵前表現自己黨性強，對黨忠誠？還是過於天真和愚蠢？她聽了毛的指示以後，卻表示反對，說“中直黨委已經做出決定，指出這8個人進行反黨活動，決定他們停職反省。”而且語氣激烈，態度昂揚，仿佛中直黨委的決定誰也不能改變。

       肖蘭的激烈言辭，引起毛的震怒，他挺起上身，把毛巾被向身後一塞，說：“我說了不管用，可以把問題全部交給群眾。”結果在大會發言中，肖蘭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並稱林克8個人打的不是紅旗，而是黑旗。於是，大會開了一個月，楊尚昆深知毛的性格脾氣，他看風使舵，低頭認錯，按毛的意誌，給林克等8人平反，撤銷中直黨委，兩個黨委副書記下發，政秘室副主任何載被開除黨籍下放，中直黨委辦公室主任肖蘭開除出黨並下放勞改，並死於勞改中。楊尚昆隻失去中直黨委書記職位，逃過一劫。所謂“黑旗事件”的由來，便是出自肖蘭的批判發言。

     這件震動中南海的黑旗事件，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從57年反右鬥爭開始，全國各地采取的政策都是：凡是給黨的各級領導貼大字報提意見的人，都一律打成右派分子；全國上下，都是寧左勿右，中直黨委按照這個路子辦事，結果卻翻了車：眼看就要戴上右派帽子的林克等8人平了反；而把決定打右派的中直黨委的幾個人，卻流放勞改。這在我的有限認知範圍裏，覺得在中國是絕無僅有。

     人們可能要問：既然毛在中南海能夠主持正義，不冤枉好人，扮演一個包青天的角色，為什麽在57和58年對全國打的50多萬的右派分子，不進行甄別？把那些響應黨的號召，真心出於熱愛黨而給黨領導提意見的人給予平反？另外，中央辦公廳和中直黨委是按毛的方針政策，大打右派，明明是左的表現，毛卻說“中央辦公廳和中直黨委也是右傾得很了，他們這種置人於死地的打擊人的辦法，不是右傾是什麽？”這不是把左傾和右傾的概念顛倒了嗎？

        不過，從書中記述的情況看，毛是對鄧小平和楊尚昆等早有看法，隻是利用這個所謂“黑旗事件”來懲治鄧和楊，用的手法就是：先砍掉你的左膀右臂，然後再找機會和你算賬。所以，文革開始也是先把劉鄧的4員大將彭陸羅楊揪出來批鬥，然後再搞劉鄧，套路一模一樣。隻不過這次是中直辦何載、肖蘭等人倒黴成了替罪羊。

                                                                                                         2024/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