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周圍朋友們在國內還有親可探的基本都探過了,有的甚至開始規劃春節第二輪。談起國內種種享受的便利和快捷,有的人眉飛色舞,比如快遞、外賣、請保潔、叫代駕、跑腿,都是西方國家所不能比的,更別提還有各種吃喝玩樂的花樣。
消費,老百姓從口袋裏往外掏錢,有各種支付方式,政府唯恐錢出得慢,幫你消除一切可能的障礙,太絲滑了;相對來說,掙錢往口袋裏放,今年遭遇前所未有的難。口袋裏沒錢,支付再方便也沒用。
我們幸福小區進入需要刷臉,我經常蹭門,有個清潔大叔看到,就幫我開門,然後聊幾句。他在這個小區駐紮二十餘年,對小區人員構成的了解,比居委會還熟。他靠著撿垃圾,生兒育女,現在兒子在科技公司寫程序,女兒上高中。每次聊完,他都要感歎,“現在掙錢太難了。”
垃圾站是小區人氣聚集地,除了兩三個清潔工,還有三五個居民全天候值班,眼睛盯的都是分類垃圾中的回收物品,凡是有新鮮出樓的,趕緊撿回去歸到自己那一堆,再賣給廢品店。他們天天彼此守望,彼此競爭。
作為開門的回報,我每天都保證隻把空瓶子送到大叔,絕不落入他人之手。為了他,我甚至放棄環保,天天喝瓶裝水。外出一趟,喝空的瓶子、親戚家的紙殼都帶回來給他,搞得垃圾站其他人對我這個外援虎視眈眈,卻又無可奈何。
大叔最近天天守在樓下,可惜我隻是臨時借住幾天,實在難以挖掘剩餘物資,有時想到大叔期待的目光,手裏沒點可以回收的東西,都不好意思下樓。為了能出門,我已經自作主張把屋裏過期的報刊、雜誌、舊書籍、塑料製品、破鍋什麽的收拾了。有一天,屋主忽然遙控吩咐我說,屋裏的電腦、微波爐之類已經閑置多年,能扔就扔了。我得到指示大喜過望,大叔終於要接大單了!
常參與樓下垃圾站聊天的“閑人”還有房產經紀,他們不撿瓶子,撿客戶。有個經紀說,疫情最嚴重的那兩年他都能做到年薪十五萬,今年的收入至少腰斬。
我曾經跟一位出租車師傅聊天,他那天可能因為接了我這樣一個去機場的“大”單,心情好,就多說了兩句。他的車上擺了三台手機,分別開著滴滴、高德、美團等好幾個平台,每天工作十三到十四個小時。我不禁感歎好辛苦,他說,“辛苦倒不怕,就怕沒活兒。” 份兒錢一個月五千多,也就是說,一天不歇每天睜眼就要一百七。他現在一天跑多了五百,少了三百,刨掉油錢和吃飯,偶爾抽根煙,根本賺不到什麽。前幾年因為疫情,出行的少了;現在流失了一批回鄉的北漂。
“這個單是派的還是搶的?”“現在是早高峰,搶的。等過了這個點,就是派單。平台緊著網約車,它們有三十萬輛,出租車七萬,什麽活都得接,要不一個上午都不給你派單。”
“能不能轉開網約車呢?”“搖不上車號。” “堅持兩年會不會好些?” “會更糟。接下來幾年北京一百家央企四百多萬人要搬到雄安,要用車的就更少了。……掙錢太難了。”
下車的時候,我多給了二十,希望對他那天的份子有所幫助。
前段時間,我偶爾刷到有位朋友的丈夫在線回答患者提問,他在某三甲醫院做皮膚科醫生,我趕緊截屏恭喜,以為他成了網紅大專家。這次回國見麵,他解釋說是形勢所迫,醫院要求的無奈之舉。原來,疫情期間,呼吸科忙死,皮膚科閑死。恢複正常後,很多潛在病人由於各種原因不來了,畢竟看皮膚科不是剛需,普通人的生活中出現了太多以前沒有的苦惱。醫生的基本工資雖然還在,但作為主要收入的績效工資和獎金就大打折扣。科室要求全體醫生輪流上線上平台,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值班,不僅可以增加收入,同時也挖掘市場。誰會料到以前門診一天上百病人的主任醫師,現在搞得像銷售人員。
在大城市,這樣的情況,我相信是個別科室。某些縣城醫院,則是一敗塗地。
我有個朋友,最近從縣城醫院退休,說醫院快要倒閉了。我下了一跳,一個縣城的公立醫院,應該屬於附近農村患者的聚集地,稀缺資源,怎麽可能倒閉!
其實多年前這種危機就已經存在了,患者習慣大病去大醫院,小病去社區或村鎮衛生所,市縣級醫院作為“夾心層”,處境尷尬。三年疫情加上醫改,收治病人更加困難。醫院常用“管吃管住、免費體檢”來吸引有醫保的健康人群,他們住院一周,做一係列檢查,病曆怎麽寫無所謂,反正醫院隻收兩百甚至免費。這樣做不僅涉嫌套取醫保基金,而且對挽救醫院經營狀況無濟於事,苟延殘喘而已。
當然,也有人說掙錢不那麽難。
我有個小時候的玩伴,自己是單親媽媽,我們當中最能吃苦耐勞的,退休前在百貨店服裝櫃台做售貨員。她本來一直盼著退休了就去遊覽祖國大好河山,沒想到退休金微薄剛夠糊口,以前的積蓄要留給兒子結婚,支援他的房貸車貸。
我們在一個自助餐廳見麵,她狀態特別好,因為退休後的工作是“這輩子做過待遇最好的”,——某國際小學食堂阿姨。學校的設置是學前班到六年級,學費一年二、三十萬人民幣,那裏的孩子從一生下來就為了去享受資本主義的甜而做準備。
“當然辛苦,每天就是洗菜切菜加各種雜活,天天下班手指都疼得伸不開,早晨醒來也是僵硬的。”但好處多啊,”你看吧,上班時間規律,早七點到晚四點,午休一小時,永不加班。還有六個星期暑假,手隻要三個星期就好了,還能再休息三個星期。最重要的,工資高,時薪二十二元五!“她最津津樂道的事,是她在疫情反複期開始在這個學校上班的。開學沒多久,就停課了,整整兩個月不上班,卻可以領取半薪,“上哪能有這麽好的事?!”她沉浸在回憶中,好像有了第二春那麽幸福。
她說有另一個學校食堂也想讓她去,工資更高,“二十三塊二呢,”但她嫌遠不去,畢竟“不缺錢。”“你看他們,”她抬臉示意了一下餐廳的服務員,“都是外地的,包吃住,一個月有五千,月休4天,每天15個小時。多累。咱北京的可受不了這個苦。”
“有了這個工作,我每年都給自己買十克黃金當生日禮物。等再幹兩年,把剛退休那幾年的補上,比如今年就買了二十克的,就可以等著抱孫子了。”她心滿意足地笑了。
北京能發達的要有關係,能吃苦。
住房,教育,醫療,這是幾座大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