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個月我們去乘坐了一次郵輪。
我們這條船是每七天在地中海繞一圈,多數人在巴塞羅那上船。我們一家懵懵懂懂在羅馬上船時覺得真奇怪,進進出出的人不少,怎麽辦手續的隻有小貓兩三隻。後來才知道,其實按船上時間,已經是第四天了。船再停靠巴塞羅那時,重新計時變為第一天。我們從羅馬上船的,等於先過後三天,再過前四天。在船上醉生夢死,天天類似行程,覺不出有什麽區別,倒是歪打正著躲開了人群。
當我們的行程進入到第四天,也就是船回到巴塞羅那重新開始第一天的時候,情況發生了變化。那天我們從港口遊玩回來,看見船上幾乎所有英文標識都注上了中文,很多服務員也都換成了說中文的。聯想到我們確實看到很多滿載乘客的旅遊車往港口跑,跟人一打聽,好家夥,這是一個兩千八百人的國人團。
看到很多人都穿著同樣的外衣拿著同樣的手袋,我們猜測難道這就是最近江湖中傳說的“豪氣驚世"直銷團?可惜我們對各種直銷產品的名稱不熟,船上網絡也不方便,後來上岸後根據查他們衣服上印的公司名稱確定是做化妝品的。
無論如何,想到我能有機會麵對麵地接觸到著名的新生事物,心裏還是有點小激動小期待的,國人巨型旅遊團也算是歐洲一景了。
雖然團大,畢竟不是擠公車會互相踩腳,船更大。上千人的團也不是天天要集合一起活動,都是三五成群,小規模地集體活動,所以接下來幾天並沒有造成特別的困擾,也就是電梯擠點,在自助餐廳排隊取餐與前後的人貼得緊點,找座位難點,主樓層大廳吵點,排隊上下船的時間長點,點餐時耐心點,被人抓住逼問船票價錢時馬虎點,看見有人拿自家的袋子裝自助餐廳的雞蛋、蘋果糊塗點,其他的就沒什麽了。公平地說,這些多數是人多的正常現象,與種族無關。
讓我忍不住發聲的隻有兩件事,一個是電梯來的時候不等先下後上,先進來再說。人少的時候可以不計較;人多的時候,我就要像以前的公共汽車售票員一樣,邊往外擠邊嘴裏嚷著“先下後上啊”,平添幾分熱鬧。我身強力壯的,再多擠幾年沒問題;可是郵輪裏經常有推兒童車的,有老人家,擁擠增添了危險隱患,就不好玩了。
有一次,我那腿腳十分利索的八旬老父獨自乘坐電梯,到了樓層之後,堆在門口的人群蜂擁而入,一下把電梯口就堵死了。還好老父身邊站著一位熱心腸的巨型老美,伸出雙臂,把強行進入的人流連哄帶罵堅決地擋了回去,老父靠著他開道,才得以出了電梯。即使這樣,還是有三、四個人硬是從邊上鑽進來。
還一個就是自助餐廳插隊。船上的自助餐,在我看來,就像小時候語文課本裏形容的祖國海底的寶藏,那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啊。可還是偏偏有人喜歡往前擠,即使隊不長,也是能插一個就賺一個的感覺。誰都有行為不妥、無意中冒犯別人的時候,往往讓人惱火的是那種天經地義、無視他人存在的態度,而並不是因為無禮行為本身帶來的不方便,比如我晚了一分鍾吃到那片煙熏三文魚。
每當我看見她們化著濃妝在龐培古跡撅著嘴自拍,為了一盤白杓蝦大排長龍,著花枝招展舞會裝去自助午餐,我總是搬出The Great Gatsby裏的開頭語來壓製心裏不由自主生出的優越感: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這種優勢,有關金錢、機會、家庭出身、生長環境、人生經驗等。如果我們擁有某些優勢,卻沒有培養出好的教養:不輕視、評判別人的生活,那這些優勢隻是轉化成了瞧不起別人凸顯自己優越的快感了嗎?
同理,在某件社會悲劇發生時,作為旁觀者,我們很容易對著監控錄像指指點點,指責當事人是多麽的愚蠢,漠視規則,推斷她的個性必是如何傲慢任性,進而挖出夫妻關係,臆想家庭矛盾,甚至將醫療照片放上網。被虎傷的女遊客因一時疏忽傷了自己和家人,我們旁觀的人卻不斷地在繼續加害別人。
大家擁有太多的相同點,所以對別人表現出來的同樣特征就非常敏感,有感觸。我們其實對自己的弱勢非常清楚,不敢正視而已;說到底,評論別人,就是評論一個隱藏在陰影裏的自己。這些強烈批評女遊客的人敢說自己平時都做到了遵守各項規則嗎?拉關係走後門鑽空子潛規則算不算?中國社會呈現出這麽多的社會亂象賴誰?
我們不能責怪一個經過了“反右”的人變得謹小慎微,一個經過“文革”的人不再相信“主義”;同樣的,我們也不能責備一個摸著石頭過河的人在這個靠關係開道,權利掌舵,金錢做燃料的社會,漠視了規則。更何況有些規則是為既得利益者所設,更多的規則形同虛設。
停止自己的優越感吧,小確幸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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