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 星期五
又開始走上坡路了,寫了整整6000字,順利極了,高興得很。
看話劇《石油凱歌》,湊湊和和。主題是明確的,給大慶人下了幾個形象化的注解。第三場學毛選演得太說教了,看不出藝術的特殊功能。指導員在全劇中形同虛設,到時候就請他出來念幾句經,再公式化概念化不過了。用這樣笨拙簡陋的手法突出政治,是非常容易的,但我不願為之。毛澤東思想不是成天掛在嘴上,而應該體現到行動中去。看過最近出的一些戲劇和電影,我感到政治好象是抓住了,可藝術卻扔在一邊。
觀眾裏見到張瑞芳,很樸素,老了。
3月19日 星期六
寫林櫻和洪烙鬧翻一段,原以為一定能夠寫好的,可是越寫越勉強,花了一個上午,隻寫了1800字,再也寫不下去了,隻得草草收兵。
中午出去看了場《鋼鐵戰士麥賢得》,感到作家當前麵臨一個大問題:如何理解今天的時代特點和英雄人物?現實中的英雄在毛澤東思想的哺育下越長越高,大多數作品中的英雄人物已經夠不著了。這怎麽行?可怎麽寫呢?無論麥賢得還是歐陽海,人們看到的都是他們生命中最(後)閃光的時刻,但他們如何成為英雄的,這個過程交待則是作家的任務。麥賢得的紀錄片太短,交待不了。《歐陽海之歌》就交待清楚了嗎?也未見得。盡管這部小說幾個月來好評如潮,但我總覺得裏麵的人物還是缺乏變化了一些,還是太完美了一些。而且不少細節一望可知是作者自己加進去的,比如主人公的心理活動——大量“心想”、“回想”、“琢磨”、“心裏說”、“心裏默默地說道”,作者從何處知悉?當然我沒有否認這是一部好作品,我隻想自己的作品更加真實一些,人物性格更加豐滿一些。就算是真的英雄,也會有七情六欲,也會有猶疑畏縮的時刻。我要寫出性格的成長變化來,這樣才有真實性,才能打動人。
3月20日 星期日
今天休息。上午寄出給文燕的包裹,然後去看《上海之春》。片名不錯,內容欠佳,特別是幾個大合唱,詞曲都很一般。唯一可取的就是政治性強。交響樂更沒有聽頭。
下午一點到勞動人民文化宮,看中國雜技團三隊的表演,都是些小鬼,觀眾卻以老人居多。之後參觀了李素文學習毛選展覽會。出來時,見另一個展室擠滿了人,原來有場象棋比賽。台上兩個人也不知是什麽來頭,慢慢騰騰,半天才下一步,看得我直性急,可就有這麽多人耐心等待,怪哉!要是吳朝奉在這裏,大概會甘之若飴的。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一個人整日呆在屋裏爬格子,他們恐怕同樣不能理解。但我這樣做到底是為什麽呢?好象自己也越來越不明白了。
3月21日 星期一
繼續前進,寫了7800字。
十多天下來,與周圍幾位難兄都認識了。中午,我們這些業餘作家聽王維玲擺龍門陣,所在房間正是名著《紅岩》的誕生地。
“梁斌寫書經常忘我,身體很壞,直寫到耳朵出血還不歇筆。羅廣斌寫《紅岩》也非常刻苦,烏蘭巴幹寫得淋巴發炎。後兩個人的特點是不怕改,特別是烏蘭,他的東西是硬改出來的,第一、二、三稿都看不出寫的是啥東西。可有些人就怕編輯給他提意見,老是叫苦連天。”——這話等於給我敲了警鍾。
他又說羅廣斌和楊益言改寫許雲峰一段幾乎已經無力突破了,編輯帶他們去看26屆世乒賽,莊則棟拿了個冠軍,回來他們就突破了難關。而莊則棟三年後在去南京參加全國錦標賽的火車上,又談到《紅岩》對自己的激勵。兩件事交相輝映,一時傳為佳話。
王君還說中宣部陸定一部長最近指示:今後工農兵作者的稿費每千字不能超過2元。言下之意是我們不要為名利而寫作。
房間靠牆放著一個大立櫃,未鎖,我打開一看,裏麵堆滿了文稿。我隨意抽出一本來,是東北詩人蔡其矯寫的敘事長詩。他是知名作家。再往底下一瞅,還有兩大厚本,快趕上荷馬史詩了。我問王君這些文稿堆在此處是怎麽回事,他說都是不用的,準備退稿,但人手不夠,正在向北大求援,請中文係高班學生幫忙寫退稿意見,然後寄還本人。我聽了覺得寒心,深感出書之難,作家不好當。
3月22日 星期二
寫了4800字。
下午4時25分,北京發生地震。屋裏吊燈亂晃,人可以非常明顯地感覺到震動。到了傍晚,門房老頭來通知,說9時到11時可能還有地震。
難兄們來我處玩,其中有位解放軍是浙江老鄉,他在西藏當了半年兵,談及當地人不講衛生,兩性關係極端混亂,等等。
入夜,有些人搬了家,大概是擔心出版社這些老古董的房子經不起震。我也不敢睡覺,出去轉了一圈,直到12點。很多小孩都在外麵玩,街頭巷尾,人們爭說地震。聽了一陣,我明白這是邢台地震的餘震。主震發生在8號早上5點半,那時我還在車廂裏迷瞪,火車6點到達北京,我一點也沒覺出來。
3月26日 星期六
又進入了低潮階段,一連四天,都寫不出什麽東西來,實在沒有辦法。
難呀,真是難極了!寫著寫著,情節發展與自己的思想感情和生活感受脫節了,於是筆下的人物失去了光彩,他們全成了沒有生命的木偶。這時寫作就索然無味了。什麽道理呢?主要還是缺乏耐心,心中著急,怕苦畏難,再加上當前對《歐陽海之歌》的評論給自己帶來的壓力。說老實話,起初我並不認為這是一部很出色的作品,它的語言過於張揚,不太合我的口胃。可後來那麽多人喜歡它,又有理論權威出來給它極高的評價,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欣賞能力有問題了。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我一直努力想把東西寫好,可現在不知道什麽才是好東西了。寫不出的時候,我也想拿它作參考,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它的風格和我差別太大,我學不會的,硬學還學出毛病來了。但壓力仍然在那裏,這是無可否認的。
中午,在資料室首次遇到王濟民同誌。他和我談了一下,把社裏不重視我稿子的懷疑基本打消了。這個人雖是初相識,卻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比王維玲親切,也沒什麽架子,沒有老學究的味道。我跟他說說自己的苦悶,他鼓勵鼓勵我,我心中不象之前那樣排解不開了。
回來,做了一個最後衝擊的計劃。我這些日子對自己也放鬆了,時間抓得不緊,寫不出就甩筆,那怎麽成呀!
3月27日 星期天
上午去大姐家。
下午參觀民族文化宮,殘酷的西藏奴隸社會。人類就是這樣演進過來的。
3月31日 星期四
組織最後衝擊,四天下來,寫出19800字,平均每天4950字。剩下的篇幅不多了,勝利在望。
晚上與難兄們聊天,得知王濟民是個右派,相當出乎意料。他看著和我年歲相仿,性格尤其溫和,怎麽就栽了跟頭?不過中青社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出幾個右派也不算稀奇。其中最有名的當數蕭也牧,他的小說《我們夫婦之間》50年代初很有名,後來遭到批判,他便從文壇消失了,沒想到居然窩在這裏——他換了個名,就是闕主任那天提到的“吳小武”。】
2022-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