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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384) 狂亂

(2023-11-12 18:10:17) 下一個

【3月14日  星期一

上午把提綱又捋了一遍,覺得也就這樣了,有什麽問題寫的時候再說吧。

吃飯時碰到王維玲,我向他匯報了一下這幾天的進展,意思是要不要看看我的提綱。他咬了一口饅頭,喝了一口湯,最後還是那句話:“別等他們,你先開始寫吧!”

既如此,雖千萬人吾往矣。

下午就開始寫了起來。頭一腳難踢呀!在北京呆了一周,有點找不到北大荒的感覺了。湊湊和和寫了三千字。

3月15日  星期二

思路漸漸打開,寫第十二章,共5400字。

晚,看《中日大聯歡》續集。這麽多日本青年衝破反動當局的重重阻撓,來新中國參觀、遊覽、聯歡,說明社會主義在全世界是得人心的。中國太美好了!他們當中一定有些人想留下來,但是回到日本去,才能更好地開展反對美帝國主義的鬥爭。他們是我們的同盟軍。“站在五排幹,看到全世界。”——那邊也有人看著我們呢!這種境界在我的作品裏要有體現。不能光盯著眼前的荒地,胸中要裝滿全世界,這才是我們的時代青年。

3月16日 星期三

很順利地寫完第十二章。接著寫第十三章,又幹了6000字。

晚上看了北京人藝的《象他那樣生活》。於是之的阮文追,動作過分生硬,狄辛的潘化娟,倒還有些道理。編劇和導演都是有水平的,調子昂揚,富有革命的人情,幾個人物的性格衝突合乎邏輯,演出效果總體來說是不壞的,算得上國家一流水平。

3月17日  星期四

又進入低潮,隻寫了1800字,就把筆擱下了。

愁人呀!

我寫不出的時候,就像害了一場大病似的,坐立不安,四肢無力。

這次低潮,與闕道隆同誌的一番話有關。上午10點碰到王維玲,他說主任回來了,問我要不要去打個照麵。我一直巴望著這一天,當即請他帶路。到了主任辦公室,闕正在打電話,王維玲讓我在會客沙發上坐下,然後向闕指指我。闕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我的存在,王就離開了。

過了五六分鍾,闕打完電話,我便起身過去,自報家門:“闕主任您好!我叫煙雨蒙,是《大荒無極》的作者,這次到中青社來改稿。”

闕主任略微想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唔,《大荒無極》,是寫北大荒的吧。你什麽時候來的?坐下談吧。”

我在他辦公桌對麵坐下:“我來了一周,一直想和您見上一麵……”

電話鈴又響了,這回闕主任說了七八分鍾。放下電話,他掏出一支煙,劃火點著,狠狠抽了一口,這才從釋放的煙霧裏重新發現我:“唔,對了,《大荒無極》,煙——”

我馬上提示:“煙雨蒙。”

“唔,煙雨蒙。”又抽一口,“你的小說還沒寫完吧?”

“是的,隻寫了一半。”

“那要抓緊寫完。你在北京呆多久?”

我正要回答,門卻推開了,進來一個歲數稍大、但挺壯實的編輯:“闕主任,我今天下午有個訪談,要出去兩三個鍾頭,想跟您請個假。”

闕主任一楞:“訪談?什麽訪談?你在蘭考還沒有訪談夠?”

那人說:“這是關於惲代英的,您知道我正在寫《惲代英傳》,出差前就和人約好了,現在取消怕不合適。”

闕主任立刻拉長了臉:“現在要緊的是《焦裕祿在蘭考》,下月就出版,一刻也不能等!我限你十天拿出稿子來,你要是有能耐一個禮拜拿出來,我也不嫌早!《惲代英傳》又不是什麽急茬,先放一邊,你給我全力以赴寫焦裕祿。不行就讓黃伊、或者吳小武替你跑一趟!”

那人像涸轍之魚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掙紮一下,最後隻掙紮出來兩個字:“好吧!”說完就要帶門出去。

“張羽!”闕主任把他叫住:“你知道這本書有多重要!現在全國上下都在學焦裕祿,多少單位都在等他的材料,想要進一步了解他的事跡。這活兒好幾家出版社都在搶,你在蘭考縣委沒見著嗎?晚一步,我們這一趟辛苦就白費了!你一定要有政治覺悟,懂不懂?”

我一聽“張羽”二字,忍不住欠起身來。但張羽並沒有注意我,隻是向闕主任點點頭:“我懂,您放心吧!”

張羽走後,闕主任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我這個“外人”在場,隻能接著再嘮叨兩句:“編輯室確實太忙:任務一來,就跟打仗一樣,十萬火急。下月還要出差——”說著拿起桌上的台曆查起來:“唔,12號走,11號是禮拜一,上班以後座談。”又扒拉了幾下手指,然後抬起頭來對我說:“5號你要把稿子交上來。”

我不由得吃了一驚:下月5號就交稿,意味著我三周就要寫出10萬字,這個速度對我來說是難以想象的。但是看到闕主任剛才那副架勢,我實在沒有勇氣提困難,隻能應道:“好的,闕主任。不過您能對我的作品給些建議嗎?讓我有一個努力的方向。”

闕主任拿著煙屁股嘬了最後一口,迅即丟在煙灰缸裏,以免燙著手指。

“唔,建議,”他有些古怪地笑了一下,似乎聽到一個幼稚且費解的問題,然後把胳膊肘架在桌子上,伸出兩根焦黃的手指,對我說:“第一、要塑造一個先進青年的形象。第二、要寫出社會主義時代的精神。”

闕主任定晴看著我,確認我聽懂了他的建議,接著說:“就談到這裏吧,我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回到宿舍,我便無可救藥地陷入一片狂亂之中。闕主任那20分鍾的言談舉止在我腦中不停地回放,我反複琢磨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試圖從中提取出與自己有關的訊息。總體來說,我的感覺是很不好的。他遠遠沒有像王維玲第一次和我交談那樣,對我的初稿作出肯定的評價,反而表現出很大的不重視。他對這部小說的了解,僅限於知道它是“寫北大荒的”。

過去幾個月裏,中青社從最初為我申請兩三個月的創作假,到後來建議我留場寫作,態度明顯趨於冷談,讓我忐忑不安。直到來了以後王維玲給我打了一通氣,我才恢複信心。今天與闕主任見麵後,我又跌回先前的狀態,甚至更糟。我猜不透這後麵到底發生了什麽。當初是誰認可了我的作品?難道隻是王濟民?不會的。來中青社以後,我知道了這裏的審稿製度。社裏為我指定責任編輯,沒有闕主任首肯是不行的。而且張羽來頭很大,原為《紅岩》的責任編輯,這說明社裏還是重視我的。但為何今天見麵,闕主任表現得如此虛與委蛇?

想來想去,我覺得他的心思不在我這裏,而在焦裕祿那裏。那確實是個“急茬”,他現在沒有精力考慮我的作品,所以才會敷衍了事。作品他應該還是看過的,但事隔幾個月(可能有大半年了),印象已經模糊,所以今天不代表他的“正常”態度。我不要因此而動搖,還是應該以最大的熱情完成這部作品,用文字說話。相信他們幾人最後審完全稿,會恢複當時的觀感。

如此翻來倒去,一直折騰到傍晚,心裏總算平靜下來。但是思想鬥爭的確消耗腦力,我實在沒法再寫下去了,隻能出去胡亂看場電影。】

202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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