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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373) 中青社

(2023-09-29 19:24:24) 下一個

【隨之而來的是充滿溫馨的蜜月期。男女相悅,人間也變天堂,奈何為時甚短。過完國慶和婚假,前後不到一周,我倆就各自上班了。她回一隊,每周來總場看我一次。雖然多了一項生活內容,但是照舊要打掃衛生,洗洗涮涮。有時一覺醒來,我都感到詫異:“難道這就算結婚了?”早知這道門坎這麽好邁,以前何必那樣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饒是如此,偌大的農場畢竟有了要牽掛的人。我於是利用工作之便,盡可能轉到一隊去看望她。進入12月,一隊也要推行“兩結合”,我就加入了它那個工作組。有一次在曬場,見她和幾位北京支邊青年製作顆粒肥料。這裏沒有使用“東方紅”那樣的勞什子來搞機械化生產,而是采用原始方式,拿大笸籮像滾元宵似地混合肥料成份。活兒不算太累,可當我看到她把笸籮握柄的繩索掛在脖頸上,與對麵的人來回搖晃,就感到心裏不是滋味,提醒自己回去後立即找陳科長催調動的事。

文燕勞動從不偷懶,所以幹同樣的活,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力氣。有時她帶我去集體宿舍坐一會兒,交談片刻。宿舍條件不好,擁擠、光線暗,除了能擋風遮雨,幾乎一無可取。我也就是剛從大草甸回來那會兒,對這樣的居住環境還能有幾分好感。比起文工隊的吹拉談唱,生產隊的勞動生活自然要辛苦單調得多,但她從不向我流露自己的不適應,總說一切都好,調動的事不要著急。她通情達理,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這些都給我留下美好的印象。

這種分居日子一直持續到年底還沒有結束,我的生活又發生新變化,那就是寫作有了眉目。一天中午,快到吃飯時間了,陳科長把我留下,談及他向石書記匯報工作時,書記說中國青年出版社給黨委來信,讓我即去北京改寫《大荒無極》。我聽後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了。也許這就是一個新的起點吧!但我想起三月份遭駱主任批評一事,怨氣又湧上心頭,情不自禁地向陳科長訴了一番委屈。科長聽罷,表示理解,說他以前也對此關心不夠。這又讓我有些後悔。其實在我的寫作問題上,他和駱主任立場相近。隻不過駱是上綱上線,他則認為我應該把更多精力投入到經營管理中。幸好我從沒耽誤過工作,否則他的話也會不好聽。

當然,陳科長對我主要還是憐才惜才,甚至曾經暗示我隻要“把鋼用在刀刃上”,升任副科長指日可待。我也不認為這是什麽空頭支票,我的能力並不在曹世平之下。到五分場蹲點,曹雖是組長,但我做的工作更多。大報告是我寫的,工資改革的主要修改意見也是我提的,甚至連麵粉加工廠都是我出主意送給一隊的。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下基層比他要深入得多,說話自然有底氣。不過老曹也非無能之輩,有些意見本是他的,但他寧可我去向領導提。提錯了,挨剋的是我;提對了,他是組長,自然有功。這個“小九九”我看得出來,但我一向不喜歡“藏拙”:提就提吧,有啥大不了的,又不是“反右”。工作上這點事,想那麽多幹嗎?早解決早收攤,大家都可以輕省點。

轉至元旦,我就開始整理舊稿,以減輕到北京後的壓力。我雖已寫出19萬字,但還是當年給北京出版社的9章10萬字比較成熟。後來我把前5章寄給中青社,再次掛上號,說明慢工確實出細活。其餘9萬字主要是一年內突擊出來的,比較粗糙,且尚未收尾。寫長篇小說,越到後麵越困難,我的架子搭了拆、拆了搭,一直搞不利索。不過對此我並不擔心,到了北京問題都能解決。我現在的寫作狀態很好,又擁有那麽多素材,隻要到時跟編輯把大綱敲定,往裏麵填血填肉還不容易?所以我花一個月又改出6章來,寄給中青社,就覺得萬事大吉了。

中青社的來信,我從黨辦要來抄錄了一份,內容如下——

中共國營867農場委員會:

負責同誌:

您場計劃科煙雨蒙同誌寄給我們小說《大荒無極》的前五章初稿和後麵部分的提綱。我們看了這些稿子,覺得作品通過一個共青生產隊反映建設北大荒的鬥爭,較好地表現了北大荒人的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的激情,生活內容比較充實,對廣大青少年讀者有教育意義。

我們曾向您們了解作者的政治思想情況,承於8月24日複信,經研究後,我們覺得根據本人的表現,還是可以出書的。我們想進一步同作者聯係,請他將全部稿件整理出來,並與他一起商量修改定稿,不知您們意見如何,特函請示。如果您們同意,是否能給他兩三個月的創作假期,請考慮,並請研究決定後,盡快複示。

懇請您們大力協助。盼複。

敬禮!

中國青年出版社1965年12月11日

這封信我是元月三日拿到手的,距陳科長找我談話已過去一周。說實話,我看了以後感覺很不舒服,如骨鯁在喉。什麽叫“根據本人的表現,還是可以出書的”?好象我屬於“勞動改造、以觀後效”人員,隻是因為“後效”不錯,才進一步從寬。中青社向農場“了解作者的政治思想情況”,這邊當然由政治部負責回答。以駱主任對我的看法,“8月24日複信”不會都說好話,甚至可能提及我曾被內定為“中右”。盡管江蘇軍分區已派人來為我“平反”,但那件事搞得像偷奸一樣上不得台麵,想來不會對政治部產生什麽影響。

中青社這封信遠非我想象的那樣熱情洋溢,而是相當勉強,令我大失所望,一連兩天都沒興致改稿。接著又傳來一個不好的消息:秦元副場長不同意放我出去兩三個月,因為場裏最近任務很多,尤其要在哈爾濱搞圖片展覽,需要我撰寫文字說明,甚至想讓我去現場解說,那就得拖到4月份了。我自忖和他有些交情,跑去磨了半個小時,最後也隻討到40天假期,還要先把圖片說明搞完,所以遲至3月初才能動身。

不久,中青社又來一信,說貴場政治部隻同意給40天創作假,因時間較短,建議我留場寫,以後再考慮如何修改。但如去京,也歡迎。

這事別扭極了!中青社本來就不冷不熱的,眼看“貴場”也不太支持,索性丟手,於是“去京”成了我的個人選擇,真是尷尬莫名。但我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要去。在這裏呆著,半年也未必能擠出40天來搞創作。事實上,去年3月稿子寄出以後,我的作品就沒多少進展。隔三差五要下去蹲點,回來又要寫報告,哪有什麽時間“不務正業”?我能見縫插針把婚結了,都屬奇跡。

第二層考慮:去北京終究是一件極光彩的事,我好不容易熬到出頭之日,哪能輕易放棄呢?在中青社寫作,本身意味著一種認可,就像孕婦到了快生的時候才會住進產房。而在農場寫作,我隻不過是個普通“文青”,這樣的人周圍不下七八個。那封信雖然不夠熱情,但還是明確向我發出了邀請。考慮到我的政治出身,這已經算是青睞有加,我幹嗎還要死摳字眼呢?

必須抓住此次機會,把作品拿出來。我的命運,連同文燕的命運,都會發生根本改變。我感到自己就像一隻振翅欲飛的小鷹,一旦擺脫騰空時的羈絆,就可以在蔚藍的天空翱翔,再沒有什麽力量能把我拽下來!】

2022-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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