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查至此,所有工作都幹完了,餘下的時間便是享受荒島野趣。雷菲當然還要在河裏遊泳,而我已經患上恐水症,極不願意再下去,但又怕她被水草纏住,於是叼著煙在岸上來回巡邏。老秦則由老裴陪著,另找一塊地方釣魚。黎放還沒過完打獵的癮,拉著董放到遠處林子去轉——老秦不讓他們在近旁放槍,怕幹擾自己的捕魚事業。
這裏麵屬我最無所事事,但並非無所用心。此行我和雷菲相處甚密,關係已經更上層樓,下麵就是如何挑破最後一層窗戶紙。我在揚州有未婚妻,她應該是了解的,所以一直對我親熱而不親昵,一副君子坦蕩蕩的模樣,讓我無隙可乘。半年前我與王露婷分手,農場並無第二人知悉。現在有些後悔,應該早點把消息傳出去,讓大家知道我又成了王老五。但雷菲在總場也沒呆幾天,不太可能馬上“道聽途說”。想來想去,還是由鄙人當麵敬告為宜。明天就要打道回府了,我須抓緊最後的時間。她是個忙人,平常很難見著,這樣的天賜良機以後未必再有。
雷菲遊得很盡興,到後來都敢往下遊去了。過了那片水鳥聚集區,遙遙可見老秦在岸邊垂釣。我趕緊喊她小心,別落得和水鑽子一樣下場。她咯咯笑了兩聲,並不在意。這姑娘膽子很大,已經敢在河道中央遊泳。我開始還有些擔心,後來想想岸邊水草多,其實更危險,也就由著她了,隻是提醒她別往對岸去。我隨身帶著匕首,一有險情便可入水施救。這次踏查,我發現自己的泳技其實還可以——也許是潛力被激發出來了,不再像當初那麽緊張。當然,能不冒險還是盡量不冒,這屬於我的天性。
那日我們一直等到太陽落山,才姍姍回營。也許是天邊的雲層有些特別,晚霞顯得極為瑰麗,把河水、沼澤、小島,以及島上的鳥與人,都攝入夢幻一般的圖畫裏。我在北大荒呆了這麽久,從未見過如此異景,不由得心旌搖搖。雷菲更是如醉如癡,最後連喊“沒看夠”,明早還要看日出,叫我陪她一起去。我想這倒是一個表明心跡的好機會,於是慨然應允。
次日一早,雷菲就把我捅醒,即刻出發。頭頂的天空已不再像墨汁一樣烏黑,而有點半透明了。我想從營地外麵繞過去,她怕來不及,寧可鑽灌木林走直線,我便依了她。這林子並不很大,兩天來小組都在周圍轉悠,早不陌生。昨天黎放他們已經走了一趟,說裏麵有條小路,一直通往荒島東岸,應該是六隊開辟的。雷菲早已打探好入口,此刻拿著手電筒在前麵走。她野外經驗本來就多,現在又有我手持利斧跟隨,自然沒什麽可怕的。踏查了這些天,我們已經確信:島上不會有比狐狸更加凶猛的動物。早先還怕有蛇,也從未見過一條。根據黎放的理論,這裏鳥太多了,蛇根本無法生存,就算能孵出幾條來,也早讓鳥給叼沒了。
走了20分鍾,灌木林就到頭了,繼之而起的是一片白樺林。由於島上跑過荒火,這些樹不會超過10歲,但已經長到10米左右,一棵棵亭亭玉立。白樺之所以能夠永葆青春,是因為年年都要脫皮。現在正是它們皮膚最光潔的時候,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像燈柱一樣閃閃發亮。
我們穿過白樺林,來到荒島的邊緣。太陽還沒露出地平線,我倆佇立凝視東方,等待著噴薄欲出的朝陽。少頃,太陽不動聲色地緩緩升起,寧靜而安詳,並未顯出特別的輝煌。一切不過順其自然,如此而已。盡管雷菲不時發出讚歎,我隻是心有旁騖地在一旁靜觀,直到它那渾圓的軀體完全和地平線分離。太陽慢慢升高,在廣闊無垠的穹宇中,顯得有些孤寂。但是它的光芒很快就釋放出來,變得耀眼無比,顯出睥睨一切的氣勢。到這個時候,整個天下都是它的了。
我們重新走入白樺林。雷菲看完日出後,一直沉默無語,這時忽道:“我一直想問你點事,但不知合適不合適。”我感到詫異:“什麽事?你盡管問。”她還是有些猶豫:“我說了你可別笑我。”我的心開始怦怦跳,嘴上卻說:“怎麽可能?我不會笑的。”
“那好”,她止住腳步,兩隻大眼真切地望著我,“你能不能告訴汪炳生,我還想著他!”
“什麽?”我一時有些發懵,“汪炳生?你喜歡……他?”
她點點頭,有些羞澀的表情,然而轉瞬即逝,臉上隻留下一份毅然:“是的。我一直喜歡他。去年見麵時我告訴了他,但他拒絕了我。他那時還沒有和女朋友分手,現在不知怎麽樣了。你幫我向他討個準信,再不行我也就死了這份心!”
這話聽上去有些厚顏無恥了,但她的眼睛依舊那麽真切,叫我無法發揮自己的調侃特長,隻能點點頭:“我明白了。回去我就幫你問。”
“好的,謝謝你!謝謝你沒有笑話我!”她轉過身去,繼續走路。從她過猛的步伐可以看出,她的情緒相當激動,甚至眼裏噙著淚水。假如我是她最要好的女友,她可能會把內心的痛苦向我傾訴,但是眼下,她隻能掙出這幾句話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其中一個因素。我一路上對她的好,她應該能夠感受到。也許她現在需要做出決定了。如果汪炳生再拒絕她,她會不會就選擇我?不過,也許我隻是自作多情。我不過是一個信使,把話替她帶到,把信替她討來就算完了。一時間,我心裏百轉千回,竟無法說出一句話來,隻能默默跟在她後麵,一直走回營地。
吃過早飯,我們即時踏上歸途。一路上,雷菲再也沒提這檔事,仍然顯出無憂無慮的模樣。她是一個能裝很多心事的姑娘,以前我卻沒看出來。那天過了晌午,天空開始變得陰沉,快到石清鎮時,雨終於下了起來,而且越下越大。我趕緊帶著大家去找我的昔日房東王大叔,在他家呆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終於等到一輛去往總場部的卡車。秦副場長躲進駕駛樓,我們幾個爬進帶著帆布篷的車廂裏,總算安然到家。
這雨一連下了三天,讓我們感到無比慶幸。要是還在荒島上呆著,不光過夜成了問題(篝火生不起來),就連白天觀測也會有困難。不過雷菲說這種情況她經常遇到,隻能對付著過。勘測隊是很辛苦的,我們這一趟真可謂吉星高照,沒受什麽罪就把事全辦成了——當然我自己的事另當別論。】
202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