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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錠”一節,是汪炳生到了八十年代才告訴我的。他是一個謹慎的人,保密期很長。接下來在搶收大豆的會戰中,石書記把三隊大部分人馬都抽走了,隻留下50人跟著邱從德繼續搞土法煉鋼。邱仍不服氣,成天琢磨技術革新,想從小高爐裏整出真正的鐵錠來。石書記既已拿到獻鐵證,就對這項偉大事業不太關心了,但還是由著他折騰,讓小高爐繼續冒煙,給自己撐住“大煉鋼鐵”的門麵。
那年的大豆收成比小麥還要糟糕,畝產量隻有七八十斤,但是割起來非常費勁,因為普遍高度不到30公分,必須大彎腰才夠得著,除了從小練過武術舞蹈的人,誰也沒有這份柔功。我們隻割了三天,腰就支撐不住了,無奈隻能跪下幹活,但這隻限於領導不在場。休工時,不少人的膝蓋都沾了泥巴,有的甚至磨破了褲子。彼此窺見對方秘密,往往會心地苦笑一下。後來有人帶一雙舊鞋底,穿上繩子,進入地號就把它們綁在膝蓋上,既護膝,又省褲子,可謂一舉兩得。這經驗迅速傳播開來,使“跪式割豆法”成為一項新的大田作業技術。尤其我們隊地號比較遠,領導不常來,更是跪倒一片,哪裏有半點“躍進”氣象?這姿式雖然讓人聯想起奴隸,不過確實比站著舒服,就算五百米開外放幾聽豬肉罐頭,我想絕大多數人也寧願跪著。
有一回,大家正在地裏埋頭苦幹,不覺從旁邊的小路上過來幾個人。我開始還以為是領導,定睛再瞧,原來是三個月前調到墾區工廠工作的速中舊友。他們都是理工科出身,工廠建了新車間,需要技術員和工程師,就把他們招去了。幾個人頗念舊情,趁著周日放假,搭車回來看我們,沒想到我們竟是這樣一副乞丐相,心裏都不好受,有一個甚至落了淚。我看著他們身上的潔淨衣衫,也有點顧影自憐,但還是解開膝上綁著的破鞋底,上去和他們熱情握手。
忙了二十多天,總算把大豆“顆粒歸倉”。石書記宣布放假一天,但上午仍不能閑著,組織去總場部參觀“農場遠景規劃展覽”。這個展覽已經搞了好些天,新場因為地處偏遠,加上勞動繁重,沒有幾個人前去看過。現在別的分場都已經參觀完畢,我們再不去就太不給總場麵子了。雖為一項政治學習任務,但大家還是像旅遊一樣充滿熱情。大湫窪相當於867農場的北大荒,閉塞至極。我因為參加運糧隊還出過幾趟“遠門”,絕大多數人半年來就呆在窪地裏,已經變成那裏的一個動物種群。所以這趟參觀體驗深刻,意義非凡。
整個展覽包括三個展室,分別介紹了農場的自然概貌、經營狀況和五年發展規劃。內容相當豐富,連我們貢獻的那筐小麥和大鐵錠也搬過來了。我看得非常認真,因為這和我未來的生活休戚相關。尤其第三展室,光那些指標圖示就夠令人振奮的了,更何況還配了不少張大幅水粉畫。它們全都出自本場右派隊,那裏有全國一流的畫家,技法嫻熟高超。車水馬龍的繁華街道,矗立在十字路口的五層商業大廈,燈火輝煌的影劇院,遊人如織的風景區,庭院式的住宅,青瓦白牆、綠樹紅花交相輝映,萬頃良田全部實行機械化種管收一條龍作業,天上有飛機,地上跑火車,令人目不暇接,浮想連翩,簡直來到了塞外江南,天上人間。而如此美妙的藍圖要成為現實,隻需短短的五年!
對於我們這群無休止勞作在黑土地上的人來說,展覽的視覺衝擊效應是難以言表的,就算到盧浮宮轉一圈也不會帶給我們更多的美學享受。受著煉獄一般的煎熬,每個人心底裏對於美好未來有一種強烈的渴望,這使得那些如夢如幻的景象顯得特別誘人,在前麵佇足超過三分鍾,就會覺得自己變成了畫中人。假如右派隊裏的那些畫家想要表達自己對於自由、對於美好世界的向往,我想他們成功地做到了,因為這些畫帶給我的激動、戰栗和眩暈是那樣真實,到現在也能夠回想得起。再沒有任何偉大作品能夠給我這種鋪天蓋地的幸福感了,把我完全包圍、淹沒。在那一刻,我深切領會到石書記的名言“夢的人多了,沒影的事也有了影。”——因為我睜著眼睛,完全處於清醒狀態,但我的整個肉體和心靈卻無比真切地感受到:美好的生活就在那裏,觸手可及。】
2019-10-19
領導們說:就是要讓人們一點時間都沒有去想
幹壞事。
那時我是二十歲的小青年,沒什麽感覺,
我嶽母是農工,養四個孩子,說那個時候
累的走路都能睡著。
真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