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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204) 衣缽

(2019-11-05 15:03:45) 下一個

【就這樣甩開膀子幹,等三千畝地落停、可以開播小麥時,清明早過,差一周就到穀雨了。不管怎樣,石書記的第一個躍進目標已經勝利在望。然而他的播種計劃卻遲遲無法推進,因為大地開始解凍了。就像病人出汗一樣,麥田變得越來越潮濕,幾天工夫,就水汪汪的可以種稻子了。周圍一圈並沒有河,也不知這些水都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簡直“潤物細無聲”。六個地號之間都有排水溝,挖了再挖,然而水卻排不出去,甚至看似低處的水反而往高處流。

汪炳生有不少水利知識,跟我們幾個聊天時,說這就是“微地形變化”:別看整個地勢是西北高東南低,在某個局部可能恰恰相反,這用肉眼是很難看出來的,甚至還可能形成錯覺,結果越排越澇。汪大愚甚覺有理,就把意見往上反映。石濤得知後相當重視,專門把汪炳生叫到他的指揮部圓木屋裏討教。汪炳生毫無準備,但也並不慌亂,拿了兩本帶來的水利書,就去麵見領導。

麵見的結果是:石書記當場拍板,任命汪炳生為排水規劃小組的組長,負責三天之內拿出方案來。汪炳生推辭了一番,說自己懂些水利,但並不是專門幹這一行的。新場能人多,最好找個專家來當組長,他可以打打下手。石濤有些火了:“他媽的這裏沒誰是專家。我說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要聽專家的,十年以後大湫窪也成不了南泥灣。搞社會主義,就得是火箭速度!再者說,我又沒讓你一個人幹。給你配兩個測繪員,再讓馬軍利把我那輛嘎斯吉普開上,拉著你們繞這地界轉多少圈都行。甭管怎樣,也得想辦法把水給我排出去!”汪炳生不敢多言,隻得領命告辭。臨出門時卻想起我來,於是回身要求再加一人。石濤聽罷,問姓煙的有何德何能,炳生說:“小煙筆頭快,規劃能力強,是個好幫手。”石濤想想:“好吧,反正吉普也坐得下。排水是急茬,我可以全力支持你,但是三天之內必須交卷!”

汪炳生回到地裏把我叫出來,告訴我這個“喜訊”。我一聽就急了:“你怎麽大包大攬,把我給捎上了?這事要是幹砸了,往後我在隊裏該咋混?領導麵前你掉掉書袋就行了,還真敢接活啊!你家有人幹過這個嗎?”

汪炳生很不謙虛地笑起來:“我家還真有人幹這個——我舅舅就是學水利的,正經的留美博士。他結婚前經常住我們家,老跟我講這個行當裏的事情。他帶學生考察周圍河道,每次都叫我同去,讓我給他當助手,我最喜歡擺弄他的那些儀器了。有一個假期,他去寧夏河套做調研,全程都帶著我,叫我幫他繪圖、整理數據。他對我媽說過,我不是他的學生,而是他的徒弟,他唯一的徒弟。我後來學理工科也是受他影響,其實家父這邊兒全是畫畫的。我手上的那兩本書,就是當年他送給我的,其中有一本還是他寫的。不過這事你別宣揚。我舅舅臨解放時跑台灣去了,為此速中讓我寫了一大摞材料。其實他雖在國民政府任職,但屬於專業人士,對政治沒什麽興趣。本來還想留在大陸,繼續為國效力,誰料家鄉傳來消息,他的一個叔叔在解放區的土改運動中給鎮壓了,並且死得很慘。這下他害怕了,當即攜全家逃離。地下黨跟他做了兩個月工作,也泡了湯。為這事我家可受了不少牽連,你嘴巴嚴實點,我不想到這兒來還讓人翻舊賬。”

我苦笑一下:“我家的事還怕別人提起,哪有興趣說你家的事?”

炳生放心了,接著說:“眼下這事卻推不得,再推石書記要把我當逃兵辦了。你跟著我幹吧,幹成了就立功了,幹不成還能把咱倆填到溝裏?”

我想自己既然已在石書記那裏掛了號,現在想銷號也不可能了。汪炳生是主犯,我是從犯,罪過有限。再說還有吉普坐,總比在這裏胡亂挖溝強。於是轉憂為喜,跟著他回馬架子換裝備,中午就出發。

11點到夥房時,我們見到了兩個測繪員,一個就是田發的女兒田秀英,另一個名叫雷菲,長得比較秀氣,不像完達山裏的姑娘那麽茁壯。顯然她們也收到了石濤的指令,提前收工來吃飯。彼此相遇,都有些興奮,其實在地頭都見到過,隻是沒說過話。

邊吃邊聊,很快就熟絡了,雷菲笑嘻嘻地問炳生:“你是大學生啊?石書記讓我們給你當好小跟班,說你上過大學,喝的墨水多。”

炳生有點赧然:“其實我大學隻讀了一半,就跑出來參軍了,算不得正經大學生。”轉臉又對我說:“你應該知道吧,葉林楓是我在同濟的師兄,都是數學專業的,比我高一級。他先跑了,害得我也動了凡心,撂下學業步他的後塵。要不這會兒,我多半正拿著教鞭教書呢!我原先學習還是蠻不錯的。”

我笑道:“我倒覺得你多半也得發到北大荒來戰天鬥地!”這話說完,馬上感覺有些後悔,好在炳生並未在意。

吃過飯,炳生帶著我到兩個姑娘所住的木籠房,挑了幾件測繪儀器,有經緯儀、平板儀和水準儀。他瞅了瞅商標,全是蘇聯貨,感到挺滿意:“農場的家當不錯啊,鏡頭倍數這麽高,刻度這麽精細,嘖嘖!”又從她們保存的圖紙裏挑了兩張,說石書記給他的那幾張比例尺都太小,難以看出田間地貌。這兩張比例尺合適,但碎部點不夠多,還得再測再添,否則沒法掌握水流走向。他又叫姑娘們找了一些定位樁來,然後一同去司機班。馬軍利早在那裏等候了。

小吉普馳騁在廣袤的田野裏,地表雖然坑窪不平,但並不怎麽顛簸,顯然土壤都已鬆軟。我們開出的這一大片位於營地的西北方向,兩台斯大林80拖著重型五鏵犁,仍在遠處開疆拓土。但是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南邊那片麥地挖溝排水,沒法來料理這些新翻的荒地。

汪炳生讓小馬把車一直開到遠處的一個岩丘邊,然後停下來進行觀測。此處是一個製高點,可以把整個開墾區域盡收眼底。雷菲說她們以前到這裏來過,汪炳生笑了笑,說他知道,有張圖紙就是在這裏畫的。

兩個姑娘替他把儀器支好,把繪圖板打開,把那張圖紙挑出來放上。汪炳生用望遠鏡仔細觀察遠處,然後指點雷菲在圖紙相應位置作標記;一會兒又讓田秀英去“跑杆”,由馬軍利扛著標尺跟在她後麵當助手。我則拿著小本記錄他口述的測量意圖,以便回去後整理報告。這老兄的業務看起來相當熟練,不像個半瓶子醋,似乎得了他那位舅舅的衣缽真傳。】

20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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