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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記事(205) 大蜈蚣

(2019-11-12 15:09:45) 下一個

【頭一天的整個下午,我們都是沿著地塊外圍轉,先後下車十幾次,進行觀測記錄。汪炳生並叫馬軍利拿著洛陽鏟在地上打了好些個洞,說要察看土壤結構和水分變化。沿途上,汪炳生特別注意那些長滿雜草的幹涸河道,它們通常都很淺,蚯蚓似的曲裏拐彎,往往走著走著就消失了。但有一條比較寬的河道,沿東南方向通往我們來時經過的那片草甸。小吉普順著這條河道開出去好長一段距離才停,汪炳生下車,作了最遠的一處觀測。之後他叫馬軍利折返回去,沿著地塊又兜了一圈,分別在北麵和東麵兩個地方打下定位樁。他告訴我:這就是未來的進水口和出水口。

其後兩天,汪炳生帶著小組都在田間地頭忙活,把觀察到的碎部點一個個記錄在圖紙上,回去以後再由田秀英畫出等高線。由於土壤已經翻動過,獲取這些數據並不容易,有的還需要汪炳生當場估算。觀察區域並不是隨機選取的,而是集中在積水最多的四個地方。汪炳生說,這底下的不透水層都是局部凹陷區,甭管地麵再怎麽平整,土壤一解凍,水就會往裏匯聚。所以要根據不透水層的地勢“算”出一條河道來,並且在凹陷區的外緣還要進行深挖改造,才能打開缺口,把水放出來。

到了下午六點來鍾,天色漸暗,汪炳生便帶著組員收工回營地,地裏其他人還得再幹一個鍾頭。不過晚上我們卻要加班,到石書記專門撥給小組使用的一間小木屋裏挑燈夜戰。白天收集的很多數據都需要運算,這活當然得靠汪炳生了。好在雷菲懂得心算,又會用計算尺,給他省了不少事。驗算幾回都沒問題,他感到放心了,幹脆隻列算式,交給雷菲處理,自己則去檢查田秀英的繪圖工作。這兩個姑娘對汪炳生越來越敬畏,有如徒弟待師傅,連玩笑話也不大敢說了,其實汪炳生還算是個隨和的人。

數據處理完了,炳生把兩個姑娘放走,轉而跟我討論報告寫作,這時候我已經把他白天的想法歸納成提綱了。他對這個提綱進行補充修改,然後向我講解他的最新思路。聽不懂的地方我會馬上提問,一定讓他講清楚了為止,這是我們以前搞集體備課的慣常套路。我跟石濤都是門外漢,理解力應該半斤八兩,拿我當聽眾,對炳生是最好的演練。疑點全部解決之後,我就動手寫報告,務求邏輯清晰,通俗易懂。這當兒炳生去睡個把鍾頭,等我完活後把他叫醒,再通讀一兩遍,作些小修小改,當天的工作就可以結束了,此時已經到了淩晨兩三點鍾。我這人慣於夜戰,隻要有一包煙擱在桌上,幹個通宵都沒問題。

到了第四天頭上,秘書小於一大早就跑過來問:“石書記上午想聽匯報,能行嗎?” 炳生正在馬架子外麵刷牙,含了一口水咕嘟幾下,轉身看看我。我提醒他,其實還有半天工夫,要不要到地裏再去確認一下那幾十個樁的位置(這是我們的原定計劃)。炳生把水吐掉,拿起肩上的毛巾擦擦嘴,對小於說:“上午就上午吧,反正也不差這最後半天。”這家夥在關鍵時刻經常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叫我無法可想。

9點整,小組成員齊聚指揮部,向新場領導匯報。石濤兩邊坐著餘廷坤和文守道,儼然三國裏的劉關張。石書記是參謀出身,我們投其所好,弄了張大掛圖放在前邊,上麵清楚顯示了小組的工作成果:一條缺乏幾何美的排水渠從北口蜿蜒而下,在地塊內部往返兩遭,留下一個不規則的W形狀,然後從東口流出。主渠兩側還畫了二十幾條支渠,看上去有點像隻大蜈蚣

炳生還沒開口,石濤已經跳了起來:“汪炳生,你這是幹嘛?怎麽把河引到地裏來了?花三天工夫就弄出來這個,你小子是在耍我吧!”

文守道也表示不滿,撇撇嘴說:“你們搞的這是啥名堂?哪個農場的渠修成這樣?”

圓木屋裏的氣氛驟然緊張。兩個姑娘嚇得像小鬆鼠似地縮頭縮腦,滿地找洞。我對領導的反應雖然有所預見,卻也不由得掌心出汗,有點後悔當初“入夥”。隻有汪炳生麵不改色心不跳,拿著根細長的樺木棍,指著掛圖說:“二位領導息怒,容我一一道來。”他這兩句說書的開場白一念,連石濤也差點樂了。汪炳生講解道:“咱們選中的這塊地方,其實是窪地裏的窪地,周圍十幾條小河都往這裏流,難怪現在積水多。這還都是去年入冬前的存水,要是雨季來了,更得泛濫成災。從表麵上看,這裏並不比別處更為低窪,可是底下的不透水層卻更低。我們打了好多個探洞,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這裏的土壤很厚,都是淤積而成的。要是把土壤扒掉,露出不透水層,大家就會發現:這裏像個大澡盆,並且盆底還有四個凹陷,所以不管怎麽在外邊挖溝,水也排不掉。”

汪炳生頓了頓,看看觀眾的反應。石濤依然板著個臉,但是表情已經相當專注,顯然還是想聽明白這小子在搞啥名堂。兩位隊長不動聲色地坐著,暫時也沒有發難的意思。

汪炳生接著說:“如果有可能,我也想把排水渠修得筆管條直,可是條件不允許啊!咱們現在挖的溝就挺直,但水排不出去,為什麽?因為好些溝都位於凹陷處,它們之間並沒有形成連續的落差,所以水流不暢,往往到半截就淤在那裏了。在這種情況下,你挖得再深,也隻起蓄水作用,不起排水作用。咱們這個地塊的整體高差很小,稍微受點阻礙,水就流不動了。我們現在畫的這條排水渠,是經過仔細測算找出來的,這是唯一流經四個凹陷區,最後還能流出整個地塊的路線。我知道它看上去不美,但水隻管從高往低流,不管是不是走直線。”

石濤終於發問:“你就這麽有把握,這是唯一一條路?”

汪炳生說:“在我看來,這就相當於解一個方程組。在現有約束條件下,這是唯一的解。當然,要是農場在完達山裏修了水庫,把注入大湫窪的八條河截住,或者在下遊把河道疏浚,讓水能夠順利流入鬆花江,那自然好辦多了,我們這個地塊也能畫出最美的圖畫。這其實沒什麽——約束條件變了,方程組當然可能不止一個解,從裏邊當然可以找出一個最優解,或者最美的解。但是眼下,確實隻有這樣一個解。”

石濤看著他有點忘形,不覺冷笑起來:“好個書生!我知道你是學數學的,什麽事情都搞成解方程。這是我最瞧不上你們這些知識分子的地方!”

我忍不住說:“炳生還是懂水利的。他看過不少書,以前也接觸過水利專家,有相當的經驗。這幾天他帶著小組踏查了整個地塊,取得數據後才進行計算,這符合理論聯係實際的作風。兩位測繪員也可以作證。”

我轉頭看看兩位姑娘,她們使勁衝石濤點點頭。

石濤神色緩和了一些:“我知道你們這幾天都挺忙活,白天在地裏踏查,晚上還要寫寫算算。不過你們搞出來的這個玩藝兒也太古怪了一些,我不知道管不管用。要是不管用,不光全場要白搭幾天人工,還會鬧成大笑話,傳出去影響不好。過一陣子,我要請農墾報的老李來給咱們做宣傳,我都不知道怎麽跟人家解釋:這是渠還是河?我們墾了半天荒,地裏怎麽還留了這麽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汪炳生說:“我還是相信科學。我們做了紮實的調查研究,數據不會有錯。各項演算我也都複核過,沒有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我當然對結論有信心。”

石濤不怒反笑,似乎覺得這個書生既呆且狂,實在不可救藥。我自己也感到汪炳生把話說得太滿,有些不明智。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策略:麵對滿腹狐疑的石濤,一絲畏怯都可能讓我們這些天的努力化為泡影。

石濤又想了想,對汪炳生說:“這樣吧,你們幾個先回去,把報告和圖紙留下來,我和餘隊長、文隊長再研究研究。你們上午別下地了,在營地裏隨時待命。” 】

20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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