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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西安時,對老煙說:“你的命很硬,千萬不要放棄,我相信這次還是會好起來的。等你能夠下地時,我就把你接到北京去住,你就可以天天看到然然了。”聽到“然然”兩個字,老煙臉上露出了微笑,這個小人兒是他晚年最大的慰藉。我又跑到子校去,給他要來異地就醫的表格:“我一到北京,就給你辦手續。”老煙似乎被我的情緒所感染,頗為豪邁地說:“到北京後,我也不去住什麽院,就在家呆著,安度晚年。在家我還能吃飽,死了也值當!”
可惜老煙再也沒吃飽過。主治大夫生怕他大出血,整天隻許他喝點麵糊,把老煙搞得十分沮喪,每次都在電話裏大發牢騷。饒是如此,便血也無法完全止住,所以隔三差五就要輸一次血,前後一共輸了四、五千毫升。老煙自嘲道:“我真成了吸血鬼,渾身流淌的都是別人的血。”我想他的造血機能已經遭到致命破壞,這大概是長期注射鍶89造成的。
隨著身體一天天虛弱,老煙的情緒也變得更加不穩定,說著說著話就痛哭流涕,似乎馬上就要告別人世,搞得我都不敢給他經常去電話。到了10月下旬,出血問題加重,老煙被完全禁食,所有營養隻能通過輸液供應,一輸就是十幾個小時。兩個胳膊上的血管已經紮遍,進針後液體都流不下來,所以隻能紮小腿。這樣一來,老煙更加失去了行動自由。然而奇怪的是,他的情緒反倒變得平靜起來,不再抱怨什麽,隻是越來越沒有力氣,說不了兩句就掛斷電話。
有回他精神頭好一點,對我交了底:“我這病是沒希望了,徹底沒希望了!老戰友一來電話,我就預先告知:別勸我和病魔做鬥爭,我隻想趕快結束戰鬥。我現在這樣,不能吃不能動,活死人一個,有什麽意思!每天躺在床上,我就想怎麽了結這條命。你放心,我不會自殺,那樣就得不到撫恤金了。我想出來一個好辦法——嘿嘿,你別看我連小刀都拿不動,但我有辦法。”說到這裏,他不無得意地停下來半分鍾,像是在考驗我的智商。“猜不出來吧?我的辦法就是:絕食。以前我還老央求大夫開恩,讓我吃點東西。現在你給我吃我都不吃。我就這樣耗下去,看誰耗得過誰!”我聽了以後心裏非常難受,卻又無言以對,隻能打電話給媽媽,讓她把刀剪從病房拿走,24小時床前不能離人。其後老煙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最終出現大小便失禁。其實他什麽也沒吃,拉出來的都是果凍狀的凝血。
10月30日我給老煙打電話,他告訴我:“前天是我78歲生日,小羊給我發來短信,祝我生日快樂。”我很驚訝:“你的生日不是11月5日嗎?”“那不準,是我參軍時自己填的。你弟弟這回幫我查了萬年曆,確定是10月28日。你瞧我,稀裏糊塗地過了一世,到最後一個生日才搞清楚是在哪天。按照南方的算法,我這就80歲了,也夠本了。”我把然然叫來,讓他祝爺爺生日快樂。
11月9日是然然6歲生日。姥姥訂了一個大號蛋糕送到幼兒園,讓他分給小朋友和老師,然然為此開心了一整天。晚上9點鍾,奶奶打來電話,祝然然生日快樂。她說爺爺惦記著然然,但他太疲倦了,已經睡過去了。我放下電話,走到大屋來,對被窩裏的然然說:“爺爺祝你生日快樂!”
我想告訴他,以後爺爺再不能祝然然生日快樂了。
2010-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