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字報在速中引起了巨大反響。第二天吃午飯的時候,宣傳欄前麵就擠滿了圍觀的人群,不少人端著飯碗邊吃邊看,不時拿著筷子指指點點。這篇文章很長,足足占據了4個版麵,配上我那龍飛鳳舞的“革命體”,如同大河奔流,氣勢磅礴。速中整風已經搞了10天,此前宣傳欄一直冷冷清清,隻有幾篇從報紙上摘抄的社論,這回全被我不客氣地覆蓋掉了。
對於群眾的反應,我是有一定預感的。那些文字擱在今天算不了什麽,可在當時的速中,完全稱得上是“振聾發聵”。此前我一直在市師專旁聽唐詩宋詞,有機會看到大學師生貼出的大字報,其中不少觀點比我要激烈得多。但速中是個部隊單位,相對封閉保守,所以讓我顯得有些鶴立雞群。對此我並不感到惶恐不安。從骨子裏講,我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喜歡表現得與眾不同。既然發表了自己的觀點,我就有足夠的勇氣去捍衛。
為了顯示自己的鎮定,我並未立即湊上前去,而是像往常一樣踱進食堂,打好飯,找了個犄角位置坐下就餐。半小時後再出來,宣傳欄那邊聚集的人更多了。見我過來,大家紛紛讓路,旋即又把我包圍了起來。近前是幾個跟我比較熟悉的同事,熱情地拍打我的前胸後背,毫無保留地向我表達他們的激賞之情:
“小煙,你的文筆很犀利啊!我看這篇文章都能上報紙了!”
“我真佩服你的勇氣!有些話我也想到了,可就是不敢說。”
“官僚主義確實太嚴重了,速中這座小廟就有幾個光撞鍾不念經的和尚。”
“再不整風真不行了,看來中央這回確實下了決心。”
“老聽說《組織部來的青年人》,這回一定要借來看一看了。”
……
沒想到大家如此肯定這篇文章,先前僅有的那一點顧慮,頃刻間也都煙消雲散了。能夠得到讀者的共鳴,是一個作者最開心的事;能夠得到眾人的關注,則更加讓我興奮。說實話,在速中我一直挺紮眼,但還從來沒有這樣紮眼過。近一年來,我按政委的教導韜光養晦,處處與人為善,不料偶尓露崢嶸,倒是驚豔無雙!!我開始和周圍的人熱烈討論文中的觀點,把寫作過程中的種種想法也都掏了出來,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實在難以言表。
我成了速中一顆耀眼的新星!當天下午,蔡處長便把軍部的通訊幹事大李請來,讓我站在大字報前拍照。我的文章底稿也被大李要去,成為全軍機關“大鳴大放”的重要成果。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兩天功夫,幾名骨幹分子又接連貼出四五份大字報來,對官僚主義深揭狠批。根據蔡處長指示,我的文章受到特別保護,不許別人覆蓋,所以有些大字報都刷到了對麵辦公樓的牆上。
蔡處長還別出心裁,授意訓練處新來的教員汪大愚跟我唱對台戲。汪寫了一篇《不許醜化共產黨員》,對《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大加撻伐。他先是引述《人民日報》3月份批判王蒙的文章:“這種脫離實際,脫離群眾的缺點和落落寡合、孤芳自賞的情調,顯然是不健康的,是還沒有無產階級化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通病。……作者當做積極力量介紹的林震、趙慧文們,實際上都是一些蒼白脆弱的,帶有濃厚的小資產階級情調的人物。”接著他又抨擊劉世吾是個虛假的藝術形象,不具備典型性,對共產黨起到醜化作用。我現在還記得汪文中的一句話:“如果王蒙不是別有用心,就是被豬油蒙住了心!”盡管汪大愚並未提及我的文章,但是很明顯,他是衝著我來的。
蔡處長那晚和我談話時,已經預先打了招呼:他可能會組織某些骨幹分子跟我鳴放,為的是活躍氣氛——“鳴放嘛,肯定不能隻有一種聲音。”當下我摩拳擦掌,準備撰文進行反擊。這個時候蔡處長又找到了我,叫我不要再就這個話題做文章了:“大家的積極性已經調動起來了,會有人替你打抱不平的。你倒是應該利用禮拜天的時間,研究研究各大報紙,下周再找個熱點話題進行討論,讓速中的整風運動向縱深發展。在我看來,你們幾個骨幹分子各有其用。你是個排頭兵,隻管開辟戰場,後麵的論戰自然有人料理。”一時間,我對蔡處長的運籌帷幄和老謀深算由衷敬佩。一場運動的指揮者,確實需要有很強的操控能力。以前我隻當他是個屍位素餐的家夥,算是看走了眼。】
2010-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