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職務升遷,我的級別也由正班級晉升為副排級。這是幹部的起點,在軍服式樣上有了區別,不過不知內情的人是不易發現的。那時的軍服就是後來的“紅衛服”。從正麵看,排級服裝與班級服裝完全一樣;但從背後看,排級服裝有四道縫,比班級服裝要多兩道弧形的縫線。
速校的文印組長叫林清旺,年近30歲,是渡江前的老兵,熬年頭終於跟我同時評為副排級。沒等新軍裝發下來,他便迫不及待地跑到裁縫鋪子,找師傅拆開上衣後襟,重新縫製,把兩道縫變成了四道縫。別人都在背後議論這件事,說他是官迷心竅,他裝作沒聽見。
在速校,林清旺算是個比較怪異的人。他出身大戶人家,但父親早死,家道中落。母親改嫁後,他受不了寄人籬下的生活,遂輟學投身革命。照理說,他在部隊呆的時間不短了,早該混出個一官半職。可這人有點神經質,喜怒無常,有時聊天聊得好好的,也不知哪句話不愛聽了,立刻拉下臉來,三言兩語能把對方噎個半死,所以常為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得罪人。林清旺雖在工作上兢兢業業,情緒好時對待同誌也像“春天般溫暖”,可是在部隊總也爬不上去。來速校以後,張主任憐才,對他愛護有加,幫他解決了職級問題。他就像個待字閨中的老姑娘,一朝出嫁,心花怒放,做點讓人笑話的事出來,倒也在情理之中。
變成“幹部”以後,林清旺開始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以前部隊的女同誌比較少,他職位又低,沒什麽機會,所以也不大琢磨這事。現在速校來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文工隊員,一下使他春心萌動。沒過多久,他就看上了自己組裏的文印員小殷。
小殷年紀不大,長得小巧玲瓏。她性格活潑,天真爛漫,不少男教員都挺喜歡她。小殷在老家好像有個男朋友,倆人書信往來頻繁,但別人問起時,她總是否認在談戀愛。小殷有一門絕技:能用注音符號寫日記。她的日記本總是放在床頭,任人翻看。那時的南方人大多說不好普通話,更別提認讀注音符號了。一句簡單的“ㄨㄛㄒㄧㄤㄊㄚ”,整個速校再沒人能認出是“我想他”。她的日記既不分段,又不用標點符號,並且書寫潦草,看上去有如天書,所以根本不用擔心會泄密。
林清旺被小殷迷上以後,大概有點走火入魔。某晚辦公室隻剩他倆,林清旺一時興起,撲上去擁抱親吻小殷,遭拒絕後還想霸王硬上弓,被她在手上咬了一口,方才清醒過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她原諒,小殷則倉皇逃遁。她在驚恐中捱了兩日,趁林清旺去師部開會,跑到校長和主任那裏哭訴此事。兩位領導大光其火,立刻把我叫來做了筆錄。他們吩咐我:一待林清旺回來,便召開團小組會議,對他進行批判;形成材料以後,上報師部,把他從速校清除出去。
我磨刀霍霍等了三天,一直不見林清旺回校。後來終於接到師部電話,說他和另外兩名幹教,返回途中在海上遇到匪船,被劫到台灣去了。我們得知後十分震驚。小殷一事因查無對證,也就不了了之。
林清旺去開會前,我曾看他在宿舍全神貫注地寫曲子,一會哼哼,一會用手指敲打節拍,聽旋律像是首戰鬥進行曲。我進去問他,他說家裏死了人,需要錢,準備給雜誌投稿掙些稿費。現在想來怪怪的,不知他當時是不是受了刺激。
那幾年我軍海防能力較弱,浙江沿海經常受到國民黨軍隊的襲擾。有一次,全校師生去師部聽報告,我因有工作待處理,跟少數病號留在學校。中午,民兵突然來報告:有一小股海匪可能在洪溪登陸,讓我們作好迎敵準備。可我們能準備什麽呀?連一支槍也沒有!有幾位病號是老兵,建議立即打電話給師部,向校長報告敵情。其他能做的便是緊閉廟門,將人員轉移到安全地帶,等待援兵。對我來說,這是天台山遇險之後又一次實戰演習。我們迅速按老兵們的意見作了部署,統共不到10人,找個有利地形隱蔽起來。藏了沒多久,民兵又跑來,說警報解除了。這簡直是在開玩笑!不過大家仍為“劫後餘生”而興奮不已。】
2008-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