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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煙生於1932年,在家中排行老小,前麵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老煙是讓我奶奶用幾貼麝香膏打下來的,因為她生孩子實在生煩了。我奶奶原本也是於潛縣的一枝花,卻十年連生五胎,怎受得了這份洋罪?懷上老煙以後,我奶奶下決心要把這一胎打掉。誰想老煙的命很硬,提前兩個月出來,卻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我奶奶問心有愧,對這個老六格外關照,每晚特許他睡在自己腳頭,直到他長到七八歲。
老煙屬於“蔫淘”型的孩子,敏感、怕羞、好奇、好動,雖不頑劣,卻也調皮搗蛋。他4歲半上小學(虛歲6歲),自理能力很差,有時還尿褲子。老煙並不是一個天才兒童,功課馬馬虎虎稀裏糊塗。到了初中,老煙在外縣就讀,沒了管束,成績更是不行,數理化一竅不通,英語連10分都考不到。唯獨作文還有點靈氣,曾經讓語文老師表揚過一番。老煙從此愈發偏科,天天看小說,學業更加沒指望了。
1946年,我奶奶送老煙到杭州念高中。我大伯當時在一所學校任教,便充當他的監護人。不過大伯那時忙著談對象,對這個小他10歲的弟弟並不十分關心。老煙結交了一幫狐朋狗友,天天逃課,在外麵四處遊蕩。那時社會十分動蕩,大學生動輒上街遊行,“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老煙這類中學生也經常混跡其間,興奮異常。他見過馬寅初帶著浙大學生遊行,深受感召,朦朧中對“民主”、“自由”充滿了向往。不過,老煙那時的革命覺悟比阿Q強不到哪兒去,基本上源於一種無厘頭的憤懣與不滿,鬧完事後照樣去街頭租看馮玉奇的豔情小說。
然而,成長的煩惱始終困擾著少年老煙。眼看畢業在即,自己卻拿不到一份像樣的成績單,將來如何在社會上混?大伯的冷淡和厭煩更激發了他對自立的渴望。學而優則仕的道路走不了,老煙唯有走革命的道路。杭州解放沒幾天,老煙就背著家人,和幾個同學偷偷跑到蘇州參軍。在溫暖明媚的陽光下,這些毛孩子坐在運河的駁船上,嬉笑打鬧。兩岸芳草依依,鳥鳴婉轉,送著他們朝一片嶄新的天地駛去……
老煙參軍是靠著一個同學的關係,此君的姐夫在××軍的兵站當政委。到了目的地,幾個人受到熱情歡迎,領了新衣服,又痛痛快快洗了個澡,然後到營房睡覺。他們以為這就算入夥了,沒想到兩天後被通知去體檢。他們當中的錢君小腿落有殘疾,走路微跛,沒能通過體檢,被遣返回校。錢君臨走時大哭一場,幾位夥伴也跟著落淚。不準革命的痛苦大概與失戀相仿,為了排遣苦悶,錢君在回去的路上找了個“向導女”作陪。沒想到晚上當兵的查房,把錢君給揪了出來,搞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消息傳來,老煙等人對錢君這種“不革命,寧墮落”的行為十分不齒,原先那份不舍之情一下跑得無影無蹤。
參軍成了老煙一生最重要的轉折點。他百無一能,如果留在杭州,大概就成小混混了。我大伯畢業於名校,那時已經人模狗樣,抽好煙穿名牌,正大踏步邁入上流社會。可是一解放,他的好日子便終結了。我的爺爺奶奶都屬於剝削階級,我大伯自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每次運動都被揪出來鬥一鬥,搞得他大半輩子抬不起頭來。老煙因為參軍,成了革命陣營裏的一員,之後雖然受過一些衝擊,都是由於他多嘴多舌,與家庭出身無關。改革開放以後,我大伯總算摘帽平反,並靠著舊日的海外關係成了市統戰對象,但與老煙相比,還是要差一截。老煙於1949年10月1日之前參加革命工作,享受離休待遇。這幫老家夥現在是越來越少,已成珍稀動物,醫藥費實報實銷,退休金年年上漲,拿著離休證,坐公汽、逛公園統統不買票。老煙這個紅本本甚至連進故宮都沒問題,搞得我心裏著實不平衡。撫今追昔,老煙感慨萬千:要不是當初去參軍,哪能有今天這個待遇?革命還是好啊!
2008-08-05
再次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