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亂彈 — 第七十四回 擇友當如賈探春

紅樓亂彈 — 第七十四回　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矢孤介杜絕寧國府

 

擇友當如賈探春

 

 

友情，在施耐庵心目中仿如一輪噴薄而出的紅日，那麽的絢爛奪目，讓人熱血澎湃，甘願生死相與；在羅貫中眼裏則像冬夜裏的一輪圓月，那麽的皎潔美麗，卻又孤寂冷清；在曹雪芹心中，則是漆黑夜幕中幾點閃爍的星光，那麽的虛無縹緲，讓人黯然神傷。

 

一本水滸，讓你感受到友情的力度、熱度和純度；一部三國，讓你體會到友情的虛假、易變和廉價；一曲紅樓，讓你發覺友情的稀缺、脆弱和貧血。水滸裏處處揮灑著義薄青天，肝膽相照的熱血；三國裏充斥了爾虞我詐，背信棄義的陰冷，劉關張陽春白雪式的友情，恰如“眾星朗朗，一月獨明”，顯得如此孤獨和寂寞；紅樓裏彌漫的是讓人窒息的冷漠和無情，其友情之缺乏，如青藏高原之缺氧。

 

曹雪芹對人世的友情是幾於絕望的，這從其書寫賈雨村和甄士隱友情的字裏行間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除了從倪二和柳湘蓮的言行中能感受到一點友情的溫馨外，你所觸摸到的幾乎都是岩石般冰冷灰暗的虛偽與冷漠。

 

高山依舊，江河長流，而“士為知己者死”的故事，似乎隻能向遠古溯流，從虛無的傳奇中尋覓。侯嬴自剄謝信陵，豫讓聶政身死報知遇，高漸離投築為荊軻…… 恍如撒落在倒塌的、荒蕪的宮殿裏一粒粒閃爍的珍珠。劉關張，梁山好漢的兄弟情誼，似乎隻能到茶話評書裏去品味。

 

“士為知己者死”這種友情的最高境界，對於普羅大眾，顯然是太奢侈了，可望不可即，隻好敬而遠之。但生活中的朋友還是多多益善，所謂“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像劉禹錫所謂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在現代人的眼裏顯然是荒誕不經的。為了生存的更幸福，更美好，人們總是會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結交各式各樣的朋友。有些可以與你閑話打發無聊，有些因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有些因相互依賴而相聚等等。大致可以分為有利害和無利害關係兩類。

 

對於沒有厲害衝突的友誼，我們大多不會太在乎，也不會花心思去經營，畢竟現在更講究功效，但對這種可有可無，隨時會飄逝的友情，人們會盡量展示自己精彩的一麵。而對於有利害關係的友情，人們總會設法去維持，盡管有時會覺得非常無奈甚至厭惡，因為你別無選擇。於是就有了所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感慨。

 

當然，在某些情況下，你是可以選擇朋友的，那麽你會選擇什麽樣的朋友呢？

 

在抄檢大觀園的過程中，讀者再一次領略到了幾個重要人物的不同個性。

 

寶玉依舊顯得軟弱無助，任由婆子們搜查自己丫環的箱櫃，沒有絲毫反抗的意圖。這種性格和作為，我想大概是很多讀者反感他的重要原因吧。

 

迎春雖然當時已經睡著了，但從前麵的章節，讀者應該已經有了明確的印象。其為人懦弱“是個有氣的死人，連他自己尚未照管齊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作這種千金小姐的丫環，大概隻有受氣的份。看看她和丫環繡桔的對話就一目了然——

 

“迎春忙道：‘罷，罷，罷，省些事罷。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事。’繡桔道：‘姑娘怎麽這樣軟弱。都要省起事來，將來連姑娘還騙了去呢，我竟去的是。’說著便走。迎春便不言語，隻好由他。”

 

黛玉睡下了，鳳姐按住她不許起來。因此我們無從得知黛玉對此事的態度和可能采取的做法。暫且按下不表。

 

惜春年少，尚未識事，被嚇壞了，少不得鳳姐的安慰。沒想到從丫環入畫的箱中找出了一大包金銀錁子，在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後，大家都原諒了入畫，唯獨惜春任憑入畫跪下哭求：“再不敢了。隻求姑娘看從小兒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處罷。”堅決不要入畫，要尤氏“快帶了他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惜春怕的是自己清清白白的一個人，被別人帶累壞了。如果從這件事說惜春極度自私自利，或許有些站不住腳，因為她年齡尚幼，不懂事。但尤氏評價她是“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卻是大致不錯的。

 

探春則再一次表現了其剛勇，敢作敢當，堅決維護自己和丫鬟們尊嚴的強勢姿態。看看探春的表現吧——

 

“(探春)遂命眾丫鬟秉燭開門而待。眾人來了。探春故問何事。鳳姐笑道：‘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淨他們的好法子。’探春冷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櫃，他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說著便命丫頭們把箱櫃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閱。鳳姐陪笑道：‘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我。何必生氣。’因命丫鬟們快快關上。平兒豐兒等忙著替待書等關的關，收的收。探春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裏間收著，一針一線他們也沒的收藏，要搜所以隻來搜我。你們不依，隻管去回太太，隻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麽處治，我去自領。…… 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東西全在這裏，奶奶且請到別處去罷，也讓姑娘好安寢。’鳳姐便起身告辭。探春道：‘可細細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鳳姐笑道：‘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裏，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說沒翻。明日敢說我護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趁早說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遍。’鳳姐知道探春素日與眾不同的，隻得陪笑道：‘我已經連你的東西都搜查明白了。’探春又問眾人：‘你們也都搜明白了不曾？’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說：‘都翻明白了。’”

 

探春不但沒讓婆子們抄檢成，還狠狠地抽了王善保家的一記嘴巴，直讓人拍手稱快，大呼解氣！

 

相比其他人的所作所為，探春這種敢作敢為，勇於擔當的品格實在是難得，讓人欽佩不已！其實在上一回她堅決維護迎春的利益和尊嚴時，就已經把這種性格表現的淋漓盡致——

 

“探春接著道：‘我且告訴你，若是別人得罪了我，倒還罷了。如今那住兒媳婦和他婆婆仗著是媽媽，又瞅著二姐姐好性兒，如此這般私自拿了首飾去賭錢，而且還捏造假帳妙算，威逼著還要去討情，和這兩個丫頭在臥房裏大嚷大叫，二姐姐竟不能轄治，所以我看不過，才請你來問一聲：還是他原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還是誰主使他如此，先把二姐姐製伏，然後就要治我和四姑娘了？’平兒忙陪笑道：‘姑娘怎麽今日說這話出來？我們奶奶如何當得起！’探春冷笑道：‘俗語說的，‘物傷其類’，‘齒竭唇亡’，我自然有些驚心。’”

 

探春不但有強烈的保護自己和相關人員的思想意識，還有高明的手段，這從上一回交涉累金鳳事件時被黛玉讚為“這倒不是道家玄術，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謂‘守如處女，脫如狡兔’，出其不備之妙策也。”可以得到佐證。

 

至此，從對付抄檢的態度和作為，我們不難看出探春是一個敢作敢為，勇於擔當，智勇雙全，具備大將之才的巾幗英雄。《孫子兵法》雲：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探春堅決維護迎春、丫環的利益，記得還有一次在老太太發火時維護了王夫人的麵子，這些作為應該稱得上有仁有義，有智有勇。

 

再回到前麵的問題，如果你有機會選擇一個朋友，你會選擇誰呢？我想毫無疑問應該是探春式的。

 

當然，柳湘蓮也是個有情有義，值得交往的朋友。或許有人會說史湘雲也是個豪邁灑脫，講信義的巾幗英豪，這應該說是沒錯的，從得知刑岫煙無奈當衣裳後幾個人的對話，可以看出來——

 

“史湘雲便動了氣說：‘等我問著二姐姐去！我罵那起老婆子丫頭一頓，給你們出氣何如？’說著，便要走。寶釵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發瘋了，還不給我坐著呢。’黛玉笑道：‘你要是個男人，出去打一個報不平兒。你又充什麽荊軻聶政，真真好笑。’湘雲道：‘既不叫我問他去，明兒也把他接到咱們苑裏一處住去，豈不好？’寶釵笑道：‘明日再商量。’”

 

但是史湘雲基本上是停留在口頭和思想上，並沒有像探春那樣已經通過多次的實踐檢驗。因此，探春有情有義、敢作敢當的可信度要比史湘雲更高一些。

 

朋友不但需要心靈上的溝通和交流，有時更需要義無反顧的拔刀相助。如果在現實中你有幸結交到探春式的朋友，請好好珍惜吧，千萬不要錯失！因為這樣的朋友在日益商業化的社會裏，越來越稀缺，彌顯珍貴！

 

 

 

 

06/03/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