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亂彈 — 第四十五回 金蘭契互剖金蘭語 風雨夕悶製風雨詞
秋風秋雨愁煞人
人的情緒總是或多或少地受到天氣變化的影響。在灰沉的黃昏,秋雨淅瀝,聽窗外雨滴竹梢,想到自己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如殘葉浮萍般寄人籬下,黛玉倍感淒涼,遂寫下了“那堪風雨助淒涼”的《秋窗風雨夕》詞。再一次印證了範仲淹在《嶽陽樓記》裏所論述的觀點——“若夫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本來“窗外竹梢焦葉之上,雨聲淅瀝”也是很美的意境,就跟黛玉喜歡的“留得殘荷聽雨聲”是一樣美妙的境界。這如夢如幻的情境,別說在張愛玲筆下,就是當今的小資們也能寫出無比柔美的文字來。黛玉因想到自己淒涼的身世,就寫下了那首極其愁苦的詞。
同樣是麵對秋風秋雨,甚至更為狂暴。杜甫在更為惡劣的處境下——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
布衾多年冷似鐵,驕兒惡臥踏裏裂。
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
他也悲歎自己不幸的遭遇和淒慘的境況,但並沒有一味地怨天尤人,而是推己及人,想到了天下還有更多受苦受難的人,繼而期望將來有個美好的社會,“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即使“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這種超越個人恩怨悲喜,憂國憂民的胸襟是何等的寬廣,氣魄是何等的博大啊!這種胸懷已經遠遠超過了範仲淹所標榜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麵對更為狂暴的秋風,深受當局迫害的雪萊寫下了氣勢磅礴,馳騁飄逸,鬥誌昂揚的浪漫詩篇《西風頌》。那是一曲光明和正義的讚歌,黑暗與腐朽的葬歌!其詩句行雲流水,讀來真是回腸蕩氣,令人熱血澎湃,根本感覺不到絲毫的淒涼與哀傷!
當然,我們不可能,也不應該期望生活在富貴豪門的千金小姐林黛玉能由己之痛苦念及那些“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貧苦大眾。但是,當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處在一片腥風血雨,民不聊生,國家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猛醒的仁人誌士、熱血青年們都在為國家的存亡和民眾的幸福,撒熱血、拋頭顱、高聲呐喊時,那一批靠吸食勞苦大眾血脂寄生的,卻在自己的後花園裏淺吟低哦著風花雪月的文人墨客們,是永遠也不能被人民所寬恕的,是要永遠地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的!
麵對同樣的秋風秋雨,不同的人會寫出不同的詩篇,不同的胸懷和思想境界決定了其作品是偉大的還是低劣的,是將流芳千世還是曇花一現。秋瑾的絕命詩——“秋風秋雨愁煞人”,雖然隻有一句,也不是那麽精巧,但卻注定要隨同杜甫那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一樣流傳千古!
於08/23/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