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亂彈 — 第二十五回 殺手的境界

紅樓亂彈 — 第二十五回　魘魔法姊弟逢五鬼 紅樓夢通靈遇雙真

 

殺手的境界

 

殺手古已有之，從家喻戶曉的荊軻刺秦王，到肯尼迪總統遭刺，乃至拉賓的遇刺身亡，都清楚地向人們說明殺手的存在。至於當今泛濫的宣揚暴力的槍戰片和曾經風靡神州大地的武俠小說更是把殺手的故事推向了極致！重讀紅樓，無意中竟然在第二十五回裏發現了一個職業殺手，此人是誰呢？

 

馬道婆是寶玉的“寄名幹娘”，之所以如此，無非是希望她能為寶玉驅邪消災罷了。馬道婆不但貪財而且膽大心細，善於忖度人心。開始她一心想騙賈母為寶玉點個大“海燈”，就拚命地說什麽太妃的海燈“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燈草”，“錦田侯的誥命次一等，一天不過二十四斤油”，結果賈老太聽了後隻是“點頭思忖”，感覺不如預想的，馬上又轉變口氣說道：“還有一件，若是為父母尊親長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像老祖宗如今為寶玉，若舍多了倒不好，還怕哥兒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當家花花的，要舍，大則七斤，小則五斤，也就是了。” 賈母聽後說道：“既是這樣說，你便一日五斤合準了，每月打躉來關了去。”馬道婆馬上就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慈悲大菩薩”，真是精明透頂啊，就算大利得不到，小利也絕不放過！

 

她的膽大體現在趙姨娘連鳳姐的名字都不敢說，隻“伸出兩個指頭兒來”，而馬道婆卻毫無懼色地道：“可是璉二奶奶？”嚇得趙姨娘直搖手兒，還走到門前，掀簾子向外察看有沒有人。心裏隻想著錢財的馬道婆沒兩句話就把趙姨娘拉下水，兩個人狼狽為奸，你出錢我出力，合計著把鳳姐和寶玉幹掉。讓我們看看曹雪芹是怎麽描寫這個貪婪不義的馬道婆——

 

“馬道婆聽了，低了頭，半晌說道：‘那時候事情妥了，又無憑據，你還理我呢！’趙姨娘道：‘這又何難。如今我雖手裏沒什麽，也零碎攢了幾兩梯己，還有幾件衣服簪子，你先拿些去。下剩的，我寫個欠銀子文契給你，你要什麽保人也有，那時我照數給你。’馬道婆道：‘果然這樣？’趙姨娘道：‘這如何還撒得謊。’說著便叫過一個心腹婆子來，耳根底下嘁嘁喳喳說了幾句話。那婆子出去了，一時回來，果然寫了個五百兩欠契來。趙姨娘便印了個手模，走到櫥櫃裏將梯己拿了出來，與馬道婆看看，道：‘個你先拿了去做香燭供奉使費，可好不好？’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銀子，又有欠契，並不顧青紅皂白，滿口裏應著，伸手先去抓了銀子掖起來，然後收了欠契。”

 

不獨如此，馬道婆還是個職業的殺手。大概平時那些光明正大替人驅邪消災的念道作法不過是掩人耳目的白道小買賣，而作法殺人則是真正的黑道大買賣！隻見那馬道婆“向褲腰裏掏了半晌，掏出十個紙鉸的青麵白發的鬼來，並兩個紙人，遞與趙姨娘，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兩個的年庚八字寫在這兩個紙人身上，一並五個鬼都掖在他們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隻在家裏作法，自有效驗。千萬小心，不要害怕！’”

 

殺人的武器時刻帶在身邊，隨時準備兜售！試想真正慈心善念的道婆怎會隨身攜帶這些害人的道具呢？而且她還非常自信地說“自有效驗”、“不要害怕”，可見已經是屢試不爽了。而後麵事件的進展也準確地說明了這一點，要不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出手相助，寶鳳二人恐怕早已命喪黃泉！

 

至此，一個唯利是圖、膽大心細、心狠手辣，喬裝打扮混跡於寺廟，陰險恐怖殺人於無形的職業殺手暴露無遺！

 

不管怎麽說，馬道婆算是個成功的職業殺手，她具備了職業殺手必備的三個素質：膽大心細，武藝高強和執著的信念。當然，她的信念是對金錢的癡迷。

 

司馬遷有一篇《刺客列傳》，寫了春秋戰國時代五個著名的刺客：曹沫、專諸、豫讓、聶政和荊軻。他們的膽大是不言自明的，沒有超大的膽子，誰敢幹這種不要命的活。其中，田光描述荊軻膽量的那段話最為精彩——“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麵赤；宋意脈勇之人，怒而麵青；武陽骨勇之人，怒而麵白。荊軻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當時人們對秦舞陽的評價是——“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但後來麵見秦王時，舞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而荊軻談笑風生，麵不改色，其膽略的高下立判！

 

心細,也是必不可少的,否則莽莽撞撞的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豫讓的“漆身為厲,吞炭為啞,使形狀不可知，行乞於市。其妻不識也”；以及聶政要求單獨行動，不要車騎壯士，恐人多被捉，泄露幕後指使者，於嚴仲子不利的行為，都充分說明了這些刺客心細如發，智慧過人。

 

武藝高強當然是成功最有力的保障。雖說魔道終究勝不了神道，我們還是不能不承認馬道婆是個厲害的角色。刺客列傳中的五個刺客也是個個神勇，三個成功了，豫讓的失敗純粹是運氣使然。荊軻的失敗跟本身任務的艱巨——鞠武、田光、荊軻都表達了“此國之大事也，臣駑下，恐不足任使。”的意思；準備的不充分——荊軻在等候他的朋友一起去刺殺秦王，結果被太子丹懷疑其改悔，激怒之下帶了無用的秦舞陽出發了。試想，荊軻和秦王在繞柱追逐時，如果秦舞陽上前協助，贏政哪有不死的道理？！最後一點跟荊軻自己的武藝並不是非常卓絕有關。這從他開始刺殺贏政不果，再投匕首不中，以及魯句踐聽到荊軻刺殺失敗後感慨：“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等事件裏看的分明。荊軻刻意追求的是一種精神上的俠客舉止，而不是精研武藝上的高低，這也就注定了他刺秦的悲壯和悲劇！也是司馬遷著力刻畫描述他的根本原因。

 

最後一點，就是真正的殺手都有執著的信念。當然，這種信念因人而異。馬道婆和很多現代職業殺手一樣，是執著於獲取巨額的財富。豫讓、專諸和聶政都是執著於報答“士為知己者死”的知遇之恩，當然其中聶政更看重親情，他是在老母去世之後才去刺殺俠累，而且死前還毀容，以免被人認出，連坐他的姐姐。因此，這五個刺客中，我更敬重聶政！曹沫執著的信念既包含報答知遇之恩也包含恪盡職守的成份。荊軻的執著有報答知遇之恩的成份，但更多的是維護自己的名聲和被迫的無可奈何！首先，刺秦之難如登天之難。太傅鞠武在勸說太子丹無效的情況下，把球踢給了田光，而田光覺得無能為力又把球踢給了荊軻，荊軻開始就知道自己無法勝任，堅決推辭，但太子堅持要他去做。給他做大官，住好房，吃美食，“太子與樊將軍置酒於華陽台，出美人能鼓琴，軻曰‘好手也’，斷以玉盤盛之。”等等，無所不用其極，太子丹如此“優厚禮遇”荊軻，讓天下人都知道了，幾乎是無恥地把荊軻推向了懸崖邊，陷荊軻於不義之地。荊軻有任何其他的選擇都將為世人所恥笑，都將毀掉他的名聲。因此到後來，荊軻根本就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了，隻有縱身跳下懸崖了！荊軻對太子丹根本就不存在“士遇知己”之說，太子丹為人多疑，不但懷疑田光還懷疑荊軻，這樣的行徑如何能稱之為“知己之遇”呢？他的懷疑和不信任直接導致了荊軻的“一怒辭決”不再等候助手，使一件本來就很艱難的任務變得更加不可能實現！

 

至此，我們不難看出，厲害的殺手在膽大心細，武藝高強兩個方麵是幾乎不分高下的；而真正導致殺手境界高低的是他們所追求的信念的差異！追求金錢沒有是非觀念的殺手為世人所鄙視；頑固維持舊秩序阻礙社會進步的反動殺手，如刺殺拉賓的阿米爾之流，必將為世人所唾棄；追求正義公道促進社會進步的殺手，雖死了，但永遠活在人們心中！

 

 

 

 

於07/03/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