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亂彈 — 第二十四回 俠者倪二

紅樓亂彈 — 第二十四回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

 

俠者倪二

 

自小喪父的賈芸日子過的很艱苦，這也難怪。孤兒寡母的，本來他父親去世時還留下“一畝地兩間房”，結果也被那不是人（卜世仁）的舅舅打主意給折騰走了。賈芸向那賈璉求了四五次想討個差事，都毫無結果。眼看著別人都一個個發達起來了，自己還是原地踏步，憂急之情可想而知。逮著一個機會竟然要認比自己小四五歲的寶玉作爸爸，真有點“窮急亂認親”的味道。賈芸也意識到似乎求鳳姐比求賈璉更有效果，於是就打算走鳳姐這條捷徑。敬佛還得獻花呢，何況那“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的賈家”之大內管家王熙鳳呢？於是賈芸就跑到開香料鋪子的舅舅卜世仁那裏想先賒一點香料，幾個月後再付錢。不想那隻認錢不認人的舅舅義正言辭地用“股份製有限公司”的規章製度把外甥的請求“名正言順”給拒了。不借也罷，偏偏還把賈芸譏諷數落了一頓，更絕妙的是為了一碗麵，他們夫妻還給賈芸“傾情義演”了一場惟妙惟肖的雙簧戲，實在是高明！賈芸那個鬱悶啊！隻好餓著肚子低頭往家趕。真是人倒黴了連喝涼水都塞牙!竟然撞在喝醉了酒的潑皮大漢倪二身上，想要躲開，卻早被醉金剛一把抓住，掄起拳頭就要打。嚇的賈芸急喊：“老二住手！是我衝撞了你。”倪二一聽這聲音好熟啊，醉眼微睜，原來是隔壁的賈二爺。兔子不吃窩邊草，撞了就撞了吧。兩人就隨便聊起來了，窩火的賈芸“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訴了倪二”，於是“潑皮無賴”的倪二就得以向世人展示其義俠的一麵。且看下麵一些精彩的片斷：

 

“倪二聽了大怒，‘要不是令舅，我便罵不出好話來，真真氣死我倪二。也罷，你也不用愁煩，我這裏現有幾兩銀子，你若用什麽，隻管拿去買辦。但隻一件，你我作了這些年的街坊，我在外頭有名放帳，你卻從沒有和我張過口。也不知你厭惡我是個潑皮，怕低了你的身分，也不知是你怕我難纏，利錢重？若說怕利錢重，這銀子我是不要利錢的，也不用寫文約，若說怕低了你的身分，我就不敢借給你了，各自走開。’一麵說，一麵果然從搭包裏掏出一卷銀子來。”

 

“倪二大笑道：‘好會說話的人。我卻聽不上這話。既說‘相與交結’四個字，如何放帳給他，使他的利錢！既把銀子借與他，圖他的利錢，便不是相與交結了。閑話也不必講。既肯青目，這是十五兩三錢有零的銀子，便拿去治買東西。你要寫什麽文契，趁早把銀子還我，讓我放給那些有指望的人使去。’”

 

憑著倪二“急人所急”雪中送炭式的豪情資助，“最伶俐乖覺”的賈芸終於得以迅速地實現自己的願望，在榮國府謀了個不錯的差事。我想倪二在這件事上的作為一定給賈芸的思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司馬遷為遊俠作傳，讚揚他們的“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其實內心深處更多的是對自己不幸身世的感慨和對士大夫提倡“仁、義、信”而行止卻連閭巷布衣之俠都不如的虛偽言行進行了哀怨的否定和抨擊。

 

象賈芸一樣，大多數的人在其一生當中總難免有窮困交厄的一刻。這時候最需要的是親戚朋友的一點點鼓勵和資助，所謂“雪中送炭”！過了這個坎，可能他/她的人生就豁然開朗，走上康莊大道；如果沒有人幫助可能就釀成了悲劇和冤屈。古往今來，這樣的例子真是太多了。

 

司馬遷激於義憤，不過為素無深交的李陵說了兩句公道話，就惹的剛愎自用、窮兵黷武、好大喜功的漢武帝勃然大怒，賜司馬遷死罪。當時有兩個選擇可以免除死罪：一是用金錢來贖身，二是接受宮刑。司馬遷家貧，親戚朋友和朝裏的文武百官沒有一個人資助或者為他說情！在這樣一種令人悲哀欲絕的情況下，司馬遷竟然能夠做到為完成《史記》的著述而接受奇恥大辱的宮刑，這種博大的胸懷實在令人歎為觀止！其時內心的哀苦和憤慨之情在他的《報任安書》中表現的淋漓盡致！

 

“因為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壹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親見，仆行事豈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仆又茸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

 

賈芸是幸運的，因為碰到了能幫他解困的醉金剛倪二；而遭遇不測的司馬遷卻無緣得到任何一個人的解困，身陷囹圄！是以，太史公雖然極力稱頌信陵君之流的禮賢下士，但也客觀地指出是其所處的地位使然，“順風而呼，聲非加疾”；而是把更多的發自內心的讚美留給了那些被“王侯將相”們所不齒的布衣、閭巷、匹夫之俠！

 

司馬遷看重的不是他們的武藝超群或者鬥勇鬥狠，而是讚賞他們的“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救人於危難之中的高尚品格！試想，當時跟司馬遷同朝共仕的文武百官當中，有多少個“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武藝高強遠勝布衣遊俠的抗擊匈奴勇將呢？！然而，這些勇將們在司馬遷這一冤案上的表現又是如何呢？! 至此，我們應該明白司馬遷所真正稱頌俠士的是什麽了。不是他高超無敵的武功，而是他“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的果敢！是那份“雖千萬人，吾往矣”，“雖手無縛雞之力，然為義憤奔走呼告”的氣節！

 

 

 

於06/30/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