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0000

書能下酒,雲可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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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邊界

(2014-08-01 12:39:09) 下一個
看到立拍的墓地的照片,說不出來的蒼涼,光和影凍結在某一個時段,故事就被深深地埋入了地下,又化作數不清的無影無形的藤蔓,繼續纏繞發散在這個世間。我們能捕捉的,隻有在生死邊界上的某一個瞬間。

中國人在骨子裏就敬畏死亡,在甲骨文中,屍實際上是一個坐著的人。他是古代祭祀當中,坐在祭位上代替死者接受祭拜的死者的親屬,可謂敬。而鬼字,則是一個戴著恐怖麵具的人,人所歸為鬼,鬼的陰寒之氣則會傷人,所以不能不畏。

小時候經過墓地,臉色就不由得肅穆起來,平時聽的故事,內心潛藏的驚恐,讓腳步恨不得能飛過那段漫長曲折的小徑,總覺得冥冥中有什麽東西觀望著你,垂涎著你,引誘著你。來美國以後,經過墓地時,內心的驚怖倒是消散了許多,看著他們的墓地總覺得很平靜。我一個異族,跟他們無冤無仇,料想他們也不會無端地要來嚇唬我,那樣也沒有太多的成就感。文化背景的差異造就的無知必然導致無畏。我反倒是注意到墓地周圍的樹木都長得分外地鬱鬱蔥蔥,生機盎然,諸般螻蟻草木都受益了些這死亡的盛宴吧。

不由得想起了莊子的豁達:莊子讓他的弟子在他死後棄屍於荒野,他的弟子不忍,說是沒有棺槨、擔心烏鴉、老鷹啄食先生。莊子說:在地上被烏鴉、老鷹吃掉,和在地下被螻蟻吃掉有什麽兩樣?何必厚鳥雀而薄螻蟻呢?

南懷瑾在解釋佛家輪回的道理時說,所謂輪回,也就是個人分解成萬事萬物,萬物即我,我即萬物。這樣說來,但凡我能看能聽能覺之物,都和自己有了一些千絲萬縷但是並不為你所知的聯係,生與死之間竟然如此地玄妙浪漫。

我們去新奧爾良遊玩的時候,主要是慕名它的美食,打算去大快朵頤的。逛完他們著名的French quarter, 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問清楚有一班電車是去他們近郊的墓地。來之前就聽聞這裏的墓地十分的出名,它是比較少見的地上棺。因為這個地方是一片大沼澤,你往下挖不了多深就有積水,總不能讓人死了以後泡在水裏吧?因為是地上棺,就必須有收藏棺木的墓室。好多墓室都是氣派非凡,精雕細琢,配以各類建築風格和各種雕塑,是很多好萊塢影片的熱門取景地之一。

我們上車以後問司機,這車是不是去墓地的,司機木然地點頭,也沒多說什麽,我們也就滿心歡喜地坐下,等到時候去和各式的墓穴合影留戀,這多少讓人想起來有點兒戲劇般的荒唐。

等我們下了車,穿過沒有人行道車輛川流不止的大路,來到近旁的墓地的時候,才發現,墓地也有開放和關門的時間,正好是下午四點。我突然覺得那個司機很幽默。我們順著墓地的外圍逛了小半圈,墓地太大,一圈肯定是自不量力,下午四點的熱浪讓它顯得很平庸很懶散,沒有一點兒詭異和頹廢的吸引力,連跟它隔個鐵欄杆合影的念頭都吹散了。

最讓我感到震撼的墓地我其實沒有真的見過,而是看福教授的遊記,他提到四川的紅衛兵公墓。十幾二十歲的年輕生命在沸水與火焰般的武鬥中沉沒消散了,如花的輝煌歸於寂寞,變成了鋼鐵水泥的墓碑,和陰沉幽深叢林的背景。有一天如果有機會去四川,我一定要去看看這個充滿迷惑和憤怒的地方,在它青苔蔓階的石徑上走走,陪著無聲嘶吼的墓碑們坐坐。

而讓我真的體會到生死邊界的地方,是我們去大霧山的途中,開車久了,覺得累,就很隨性地把車停在一片淺坡下麵。漫山的青草隨風蕩漾猶如麥浪起伏,很有點兒小說裏描寫的英國鄉間的情致。等我們登上坡頂,才發現朝陽的一麵是墓地,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地俯臥在那裏,沒有一絲陰霾和惆悵,反而在碎光清風中有些許的嫵媚。孩子們很歡樂地在墓間跑動,找到一塊空曠的坡地,就從坡頂一直滾到坡底,再順著墓地的石階爬上來,然後再一次翻滾下去。我麵向著這洋溢著無限活力的小生命們,背靠一排排安詳沉著的墓碑,心裏特別寧靜,就像是你走在黑白兩界的山脊上,卻終於明白,其實根本就沒有這樣一條界限,所謂的黑白是如水一般流動,各自歸於各自的命運。。生命和死亡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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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老裴0000 回複 悄悄話 多謝木子,悠然看待死亡,說明我心裏覺得它離我還很遙遠,不見得是真的灑脫:)

多謝曉青讀文喜歡!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
木子臨風 回複 悄悄話 這樣平和悠然的心態看待生與死,樓主的境界不可企及。仰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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