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課
正如前文所述,為了彌補自己人文科學的不足,就廣泛閱讀報章雜誌。為了提高英文水平,首先想到是訂閱英文的報紙和雜誌。記得最清楚的是花了不少錢,訂閱了《中國日報》(China Daily)。盡管除了報紙的日期和一些會議的標題以外,其它內容都不甚明白,但仍然在上晚自習的時候,拿到教室裏裝模作樣地翻閱。一天晚上,又遇見係學生會主席,他誤認為我已經具備看英文報紙的能力,因此建議我去英語提高班上課。我當時感到非常尷尬,不去吧,說明了沒有膽量,也就是沒有那個實力;去吧,肯定又將是一個南郭先生,豈不是要把虛榮的麵子越撐越大?但為了擺脫陳舊的教材,嚐試新的課程,體驗“超前消費”的快感,
在幾經猶豫、反複掂量之後,終於邁出了上大學以來最大膽的一步──逃課。第一次逃課時,充滿了擔憂與不安,雖然人在英語課上,但心卻還是在該去的課上。老師講的一大半聽不懂,不過心理感覺良好,特別是在那裏認識了一些正在準備考研究生的人。我問他們考研究生需要看什麽樣的英語書,回答是“托福兒”,當時沒有明白究竟那是何意,但礙於麵子又不敢多問,後來才知道就是英文TOEFL(Test of English as A Foreign Language)的漢語發音。於是,立即去圖書館查找,雖然目錄上有不少,但一本都沒有借著,看來的確是不少人喜歡的書。我隻好少吃豬肉,多吃豆腐,省下錢來自己買托福兒了。
與其它學英語的書籍相比,托福兒最大的不同是沒有漢字,其次是沒有口號式的文體。從其中,開始接觸到原汁原味,沒有被二道販子加工過的英文。特別是當我有幸讀到歐·亨利(O·Henry)的《最後一片藤葉》(The Last Leaf)和《麥琪的禮物》(The Gift of the Magi)時,不由得生出無限感慨。這些膾炙人口的作品不僅文筆柔美、如歌如詩,而且意境深遠、思維新穎,讓人讀起來如沐春風,流連忘返;如飲甘醇,回味無窮。古人雲:詩言誌,文以載道。借助它們,歐·亨利似乎在揭示,窮人們對社稷的貢獻大概就是用他們美麗的心靈去呼喚大眾的良知,提升公民的思想境界。事不宜遲,我急忙去郵局停訂了《中國日報》,把財力和精力都集中在托福兒之上。這一扭轉,使我對英語的學習有了洞若觀火、撥海淩空之感,因此考試成績迅速提高,學習的興趣也日趨濃厚。另一方麵,通過以文會友,結識了一些青年教師和高年級的同學。以上這些切身的改變和體會使我感到托福兒為我開了一扇門,一扇暸望世界、放眼全球、閱覽天下的門。透過它,我不再像昔日那樣隻看見眼前的灰塵,而是可以眺望到遠處的星星。
如同做賊一樣,有了第一次成功的逃課,不免膽子也就越來越大。不僅沒有任何的擔心與不安,反而還一邊享受逃課的喜悅,一邊陶醉於英語課的樂趣。但如此“雙喜臨門”的日子很快就因為逃避德育課而被畫上了休止符。我原本對德育課不感興趣,尤其是在經曆那次外出實習的“一件小事”以後,就越發抵觸甚至反感。加上有了逃課的膽量,索性就不去上課了。不料,有一次換了新老師,叫王久仁。王老師上第一堂課時,居然首先挨個點名,沒有到的人,就把名字寫在黑板上,直到下課後才擦掉。同鄉回來轉告了實情,並提醒我下次不能不去。本能上,我對王老師的“損招”雖然非常不滿,但轉念一想,那不也正體現了他治學認真負責的態度麽?
等到第二次上他的德育課時,我老老實實地在前排就坐。出乎意料,和以往其他老師的說教很不一樣的是,他的課顯得有生機、活力和深度。比如說,他傳授“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漢書·東方朔傳》)表麵上是勸告待人不要太苛刻、看問題不要太嚴厲,實際上是暗示我們要轉換自己的思維定式。因為,在那個年代,在一次又一次的灌輸、強化後,我們那空白、無知的腦袋早就被“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的粗陋思維模式填滿。那種一刀切、不留空間和餘地的獨斷式教育,使我們不加思索地對某些東西,比如說辯證唯物主義,就全盤肯定和接受,並將它視為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更致命的是,那樣的先入為主、照單全收還導致我們主觀臆斷地排斥其它的哲學思想和認識方法。這就使得許多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在對待、處理、解決人生問題、生活問題和學術問題上時,往往缺乏理性的、客觀的、科學的態度。事實上,正是對辯證唯物主義世界觀的無限誇大和絕對化,造就了我們孤立、片麵、靜止和狹隘的思維,從而陷入了唯心主義認識論的泥潭。不知不覺地我們這些所謂的“唯物主義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是“唯心主義者”,這豈不有點像戴厚英在《人啊,人!》裏所表白的那樣,我們其實都在把精神的枷鎖當作美麗的項圈去炫耀。
王老師原本不教德育課,他有自己的專業。但可能是因為早就看到那種孤立、靜止、片麵的教育除了批量地生產出有知無識、有文憑沒有文化的領食朝廷俸祿的特權階層外,難以造就有創造能力、想象能力和探索精神的開拓者。因此,他才要借助德育課這個平台,用別開生麵的教學,鞭策更多的人轉換已有的思維模式,從僵化、守舊、落後的觀念中解放出來。盡管曾經的德育課總是如坐針氈,但他的課卻讓人覺得意尤未盡,令我無法再逃課了。可是,已經養成的習慣,特別是不良習慣,要改起來實在不容易。而且,即使不逃課,但一想到一節英語課又要白白地錯過掉,不免又在自己該上的課堂上心猿意馬。可以說,曾經逃課的時候是心神不安,如今不逃課是心神不寧。這是當初決定逃課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我苦於找不到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任憑機會白白溜走、歲月匆匆流逝,直到放寒假。
這是上大學後的第二個寒假,回家的心情已不像第一年那樣急迫。第一個寒假回家,可謂是“衣錦還鄉”,等不到過年,除夕那天就迫不及待地進城“拜訪”同學。飯桌上稍微多喝了點酒,當天沒能趕回去與家人團圓,使父母倚閭而望,徹夜牽掛。第二天早晨急急忙忙往回趕,路上幾乎沒有遇到行人,當姒山進入視野時,就遠遠望見父親在村口等待。全家人因我的平安歸來終得釋懷,父親告訴我說:“我們昨天忙了一整天,為你準備了鹵鴨子和粉蒸牛肉,都給你留著呐。隻是你媽通宵都在流淚,一是為你的安全擔憂,二是為你剛上大學就疏遠了家人而感到失望、氣餒。”我自知理虧,但仍想為自己開脫罪責,就解釋說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可是,父親語重心長地告誡我:“書不誤人多讀些,酒能誤事少飲點”。
有了頭一次的教訓,這次就規規矩矩地呆在家裏,和父母談起為考研、苦學英語以及逃課的事。過完春節,等我要離家返校的那天,父親把他剛買不久的一台三洋牌盒式錄放機忍痛割愛地送給我,那可是讓全村子的人都開了眼界的洋玩意兒。他說可以用它錄下老師的英語課,就可以不用逃課了,我明白他們望子成龍的愛心和決心,隻好狠心地接受了,連同一盤錄有京劇《四郎探母》的磁帶。錄放機給我帶來的效果是非常顯著的,不僅可以用來錄下老師的英語課,而且還可以錄下電視、電台的英語。這樣一來,每周就格外增添了好幾個小時的學英語時間,使我的英語成績有了顯而易見的提高。等到大學二年級快要結束時,已可以在院係的英語競賽中拿到好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