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鬩牆
除了黑夜,莊稼人能夠得到休息的時候就是雨天,而且一定要天公降下傾盆大雨,擋住人們外出的腳步。當時求雨、望休息的順口溜是:“天上霧冬冬,好像要刮風,刮風要下雨,下雨就收工。”由於沒有任何娛樂活動,大部分人都利用雨天來睡覺,把平時耽誤的磕睡補回來。我無事可做,就常常到一個遠房親戚,姒成書二叔的家裏,請他講《三國演義》。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前,他們家經過前麵幾代人的艱苦創業,成了當地有名的大戶──地多、房多、雇工多、嫉妒的人也多。他就生在那樣一個衣食無憂的家庭裏,年少時就有機會和條件進學堂念書。
然而,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盤。
新中國的成立徹底改變了他們一家人的命運。他們家被劃為地主,家裏的土地全部收歸生產隊所有,四合院的大瓦房由隊長、副隊長、大隊副書記、及另外兩家貧農共五家人分而居之。他和一兒一女被安排到一套無人問津的簡易低矮平房裏居住,房子三麵緊挨路邊,第四麵與生產隊堆肥料和雜物的工棚為鄰。隨著兒女年齡的增長,居住越來越成問題。一家三口,在多年節衣縮食、含辛茹苦的勞作後,終於在一塊棄地上蓋起了一間房子。隨後女兒出嫁,生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外孫兒。兒子因為有了房子,就寄希望於有好心人能為他物色媳婦。眼看一家人的生活逐漸有了起色,天有不測風雲。女婿有了外遇,女兒精神受到很大的打擊,不幸瘋了,睡在馬路邊上都沒有婆家的人去過問她。接著,禍不單行。不久兒子積勞成疾,腰杆直不起來。同時,腿上長了一個毒瘡,但又無錢醫治。瘡口就變得越來越大,使他無法行走,隻能臥病在床。
如果說曾經的土地和房屋被政府沒收是家破的話,而今他將要麵臨的是人亡。可是,這一切都因為他的家庭成份,不僅沒有得到隊裏親戚們的同情,反而招來不少幸災樂禍的譏諷。又因為過去家境優裕,不免風流倜儻。這又成了任何人都可以肆意攻擊和取笑的把柄。甚至連他病重的兒子也不能幸免。有的晚輩質問他:“聽說你兒子現在可以跑得過汽車了,怎麽還在家裏躺著,不出來做工?”麵對這如同在傷口上再撒把鹽的攻擊,他居然能夠選擇沉默。也許他想回擊,但那注定是無濟於事;也許正是讀過書的緣故,他能明白沒有教育,百姓就愚昧、放肆;也許他懂得這樣的道理:人所擁有的任何東西,都可以被剝奪,惟獨人性最後的自由,也就是在任何境遇中選擇應對態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剝奪( 維克多·弗蘭克著《活出意義來》)。
所以,縱使生產隊、大隊和公社的義務勞動、批鬥、整肅接連不斷,認罪、坦白、交代周而複始,但是,他全部從容應對,無所畏懼,依然以極大的興趣和熱情給我講“桃園三結義”、“千裏走單騎”、“三顧毛廬”、“六出祁山”、“秋風五丈原”等赤膽忠心、動人心魄的故事。對於像“死豬不怕開水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等暴力語言,他也照單全收。在我看來,他顯然有一顆開放的心,才不讓人間的苦難與不幸滯留其中。因此,無論是悲慘的家境還是冷酷的體製都無法剝奪他選擇心靈自由的權利。
可以說,當我們都汲汲專營,在物質層麵上苟且偷生時,他已經遠離憂慮、恐懼,在精神世界裏自由翱翔了。
為了表示感謝,我就幫他們家做些體力活。可是沒料到,這引起了旁人的猜疑和不快。沒過多久,就被警告不得與他們有過多的接觸。在“長夜難明赤縣天”的歲月裏,周圍沒有人有《三國演義》,書店裏也買不到,我唯一的精神食糧被中斷了。突然沒了去處,農閑的冬季就顯得更加漫長。在得到母親的允許和支持後,我把家裏的一些大米和農副產品拿到自由市場上去賣,然後到書店買些自己喜歡的書。在那個萬馬齊暗的歲月,書店裏的書寥寥無幾。我先後買回來了黎汝清的《萬山紅遍》和郭澄清的《大刀記》,如饑似渴地在其中遨遊。當讀到《大刀記》下卷裏“春天來了”那一章時,生產隊裏突然來了幾位知青。
謝謝梅姐妹閱讀。盡力不被那些短暫的東西所控製,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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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自由,我也希望能夠擁有:))願與姒弟兄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