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全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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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全的教育(十)

(2013-05-17 18:11:14) 下一個

第二章      幸有艱難能煉骨──苦難

他使人平窮,也使人富足;使人卑微,也使人高貴。

       《撒母耳記上》2:7

            要是沒有夜晚,人會不會累死?

老家在一個四麵環山,長約二公裏、寬約半公裏的小村子裏,人稱姒山。山的高度不足百米,與其說是山,其實是丘陵。一條大約有兩米寬的土路由南向北貫穿全村,成為與外界相連的唯一交通要道。取名為石麵堰的小渠猶如一條玉帶蜿蜒在村子西邊的山腰上,灌溉著山腳下的百畝糧田。在地勢較低的村子東邊,一條寬約二十來米的小河,呈S行彎曲,從山腳下潺潺流過。河水清澈見底,四季常流,因此取名為長水河。每到夏天黃昏時,一大群孩子就在河裏嬉戲打鬧,大人們則靜靜地泡在水裏,讓暖暖的河水衝洗掉一天的疲勞。 

姒山由三個生產隊組成。九隊在村頭,十一隊在村尾,我們十隊位於兩者之間。鄰隊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每個生產隊有二十多戶人家,一百多人,其中大部分為姒姓, 都是夏朝的開國之王──大禹的後裔。

《史記·夏本紀》記載,禹為姒姓,名曰文命,父親是鯀,母親是修己。大禹被認為出生於公元前二千多年的西川石紐,就是現今的四川省北川縣禹裏羌族鄉。他汲取父親治水失敗的教訓,風餐露宿十三年,采取疏導的治理方法,征服了洪水。病逝後,大臣們根據他的遺囑將他深埋簡葬在會稽山(今浙江紹興)上的北麓。為了使大禹一年兩次的祭祀不至中斷,他的第六代孫,無餘被封為越王,世世代代在會稽守陵奉祭。

 大禹的其它後裔經曆代演變,不斷分封改姓,比如夏、禹、鮑、樓等皆出自姒姓。但是,隻為了守陵祭祀一個目的而存留到今天的禹陵姒姓這一支不遷居、不改姓。無論世事風雲如何變幻,都不離不棄、忠貞不渝地傳遞著神聖的火炬,生生不息。他們一守就是四千年,創造了一首英雄家族可歌可泣的悲壯史詩。其間所經曆的榮耀、尊貴、顯赫和屈辱、卑微、衰敗都被詳細記錄在他們的千年家譜──《姒氏世譜》裏。

它從夏朝的開國之王──姒姓第一世祖大禹即姒文命,記到一八七三年的第一百四十一世祖姒振先。其中地位顯赫的有教為詳細的記載,比如第四十四世祖越王勾踐。他從父親越王允常那裏承襲了王位,摧滅吳國,成為春秋一霸。但是,第五十世祖越王無疆攻打齊國和楚國,結果被楚威王戰敗,丟了性命。從此,越國名存實亡,姒氏由盛而衰,一落千丈。十四世紀的元末,發生在紹興地區的大規模農民戰爭使禹陵村哀鴻遍野,姒姓人幾乎遭滅族之災。隻有一戶人家由於避居在會稽深山裏,才幸免於難,那就是第一百二十二世祖姒權以及他的兩個兒子──姒炯和姒烜(xuǎn)。姒權在厄運中守陵之誌不移,告誡子孫:“自後守陵之裔,雖遭貧困,毋再星散,必須聚居左近,陪護陵祠,恭承先誌。”

到一百二十八世祖時,雖然有後裔二十七人,但其中七人未成年死去,隻有五人有嗣。為了生存、發展,使守陵護陵後繼有人,一部分後裔被允許離開禹陵外出謀生。其中有一支不知經過多少迂回曲折、艱難險阻,最終在四川定居並繁衍開來。姒山裏的第一代姒姓祖先是姒先──禹後第一百三十二代,大約在清朝初年從紹興遷居而來,現已傳到第十五代(參見《大禹世家》姒元翼、姒承家著,《禹裔尋蹤》姒承家著)。因此,三個生產隊的姒姓人原本是一家人,身上都流淌著相同的血脈,平時的稱謂就按輩份而定。而且,每個生產隊裏掌權的人幾乎都是姒姓族人,論輩份,他們是我的叔伯、兄長。

我被關在城裏學校的門外,但被生產隊這所學校無條件地接納,在並不十分廣闊的天地裏,以切身的經曆和體會解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大地是我的書桌,田野就是課本,鋤頭是我的如櫞之筆。農業生產需要的十八班武藝在學校裏就已經學會了一半,其它的也能舉一反三。事實上,有不少的生產工具,比如說鋤頭、扁擔、犁、耙等早在千百年前的奴隸社會或封建社會就已經開始使用,唯一較為先進的是剛購入不久的雙人腳踏打穀機,但它卻讓我吃盡了苦頭。

當地農村收割水稻時,傳統的脫粒工具是拌桶,一至二人就行,而雙人腳踏打穀機需要四人。兩個成人站在上麵,單腳踩踏板,通過連杆帶動齒輪和滾筒轉動,雙手將帶有成熟稻穗的穀把喂進去,挨近快速轉動的滾筒。憑借速度,裝在滾筒上的脫粒齒就能將穀粒從稻穗上脫下來。由於穀把是事先割下來,放在田裏,因此,需要有人接連不斷地把它們搬運到打穀機旁。擔當這個運輸任務的就是我和同齡的童工們。

水稻,顧名思義,就是種在水田裏的稻子。通常,水田的深度約有四十厘米。我要不停地彎腰將穀把從田裏拾起來,抱著它,快速跑向打穀機,遞給站在上麵的人。然後,再跑出去,搬回離打穀機越來越遠的穀把。如果趕不上,或者傳遞不到位,就隻能忍受言語的暴力。在火爐一樣的田野中,熾熱的驕陽能烤幹地裏的禾苗,燒得人的臉和手臂脫皮,但不能融化冰冷的心靈。在沒有仁愛的地方,貧窮與落後並沒有產生彼此的憐憫、相互的體貼,反而滋生歧視和仇恨。它們猶如田地裏的雜草,除不盡,不完,而且長勢總要遠遠超過悉心照料的莊稼。 

與學校不同的是,生產隊裏沒有周末,沒有假日,而且需要出早工和上夜班。最艱苦的是每年的“雙搶”季節,即是一邊搶收小麥,一邊搶種水稻。因為收和種都必須在五月份完成,所以又叫大戰紅五月。其次就是秋收,也是邊收邊種,不過是收完水稻再種水稻,名曰雙季稻。記得回到生產隊後的頭一年“雙搶”,白天在田地裏揮汗如雨收割麥子,已經精疲力盡了,晚上又馬不停蹄地打麥子,翻麥草。終因勞累過度,倒在打麥場上,眾人離去時沒有理我。直到守糧倉的人來查夜時聽見鼾聲,才發現有人未歸,踹了幾腳把我踢醒。我揉揉眼睛,從麥堆裏站起來,在黑夜裏東倒西歪地尋找回家的路。

除了參加隊裏的勞動,還要照管家裏的莊稼。雖然生產隊的土地絕大部分歸集體所有,但有小部分按人頭劃分給農戶,成為各家的自留地。集體所有製造成了吃“大鍋飯”的現象,嚴重壓抑了人的積極主動性。不僅沒有達到當初期望的合作、互助的目的,反而培養了人們投機取巧、偷工減料、懈怠冷漠的惡習。因此隊裏的莊稼總是欠收。當時成年男人勞動一天可掙十個工分,婦女們掙七分半,我隻有三分。該生產隊的一個工分可以折合成大約三分錢的人民幣。也就是說,我勞動一天能掙九分錢,一年能掙大約三十元人民幣,拿到自由市場上,按每斤五角錢計算,可以購買六十公斤的大米。三十年後的今天,大米的價格隻漲了兩倍,約每斤一元五角。那些不願種田,不甘貧窮的年青同鄉,到城裏謀發展,一天掙的錢就能買到六十公斤的大米。

好在每家還有自留地。它的存在具有重大的意義。首先,它為農民提供了一個舞台,使他們有地方盡情揮舞自己的鋤頭,釋放自己的能量,展現自己的聰明才智,而不至於在生產隊裏憋死。我就是通過精心管理家裏的自留地,從失學的打擊中漸漸恢複了元氣,找到了生活的意義。對我來說,自留地不僅是一塊實驗的基地,而且是一個自由的土地。隻有在那片土地上,才可以不受限製,隨心所欲。其次,自留地除了解決一家人的“菜籃子”問題外,還能或多或少掙些銀子來,供買油鹽醬醋之用。一般說來,自留地上很少種糧食作物,大都用來種經濟作物,比如蔬菜、瓜果、豆類和豬的飼料。我在一小塊地的周圍種上厚皮菜,等長成以後,把葉子摘下來。拿到集市上,以兩分錢一把的價格出售。如果能買出五把,就可以抵得上在生產隊裏一天的勞動收入。 

在對多種經濟作物的栽種、澆灌和管理的過程中,我的自主性和能動性被調動了起來。不同的作物需要不同的種植季節、栽培技術和管理方式。這些學問是與生產實際密切相關的實學,是事關家計民生的大事。對它們的掌握和運用使我逐漸養成了認真、務實的習慣。同時,還明白了另外一個重要的道理,那就是莊稼的正常生長不僅需要充足的陽光、合適的水份和肥料,還需要不斷地鋤草,有的還需要定時修枝、打葉,就如同人的成長照樣需要“愛護”和“修剪”一樣。 

如果說,生產隊裏務農是我的職業,那麽自留地裏耕耘就是我的事業。對事業的追求成了我生活的動力。所以,每天收工後,不管多累,都要到自留地裏去。要麽除草,要麽給莊稼施肥,直到天黑為止。回到家後,再幹家務事,比如喂豬、洗菜等。一次,在田地裏勞累了一整天後,母親和我晚上去磨坊碾米至深夜回來。途中小憩,當她抬頭遙望既無星光也無月光的天空時,不禁深深地歎息道:要是沒有夜晚,人會不會累死?或許母親的感歎隻是無意而發,但卻讓我沉思良久。正是黑夜趕走了浮燥、喧嘩的白晝,才使我們可以頭枕星星、重新得力。然而,當我們人生的時鍾轉到萬籟俱寂的茫茫黑夜之時,又有多少人有信心和力量守候明日的朝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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