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三十八年前
“別夢依稀到四川,故園三十八年前”。在距離女兒的學校一萬五千多公裏的地球另一端,“星星還是那顆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我可能也在聽取蛙聲一片的夏日深夜,因牽掛於翌日的新生入學報名,而難以成眠。但是,我期待的不是乘坐校車,而是可以背上書包走進學堂。因為在那時的農村,如果家裏沒有成人留守的話,未到上學年齡的孩子,隻能每天背著用竹子編的背篼隨父母一起走向田野。上學無疑意味著要將背篼換成書包了,而且可以坐在教室裏,不再被風吹、日嗮和雨淋。
我所就讀的學校是由十個生產隊組成的大隊小學,離家有一公裏半的路程。從家裏出來是既沒有鋪水泥也沒有柏油的土路,大約有兩米寬,是村裏與外界相連的唯一交通要道。朝南往外走四、五百米後,分道上小路,過一條小河,就是一米見寬的田埂,直通到學校。不管是土路還是田埂,晴天走起來尚可,但一遇下雨,路麵就全被泥濘覆蓋,稍一不留神,腳下就會打滑。如果是在上學的路上滑倒,被泥濘弄髒和打濕的衣服定要伴你到學校瀟灑走一回,並讓你成為眾人矚目的對象。
小學的學製是五年,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共有五個班,一百人左右。不過,學校隻有四間教室,外加一個禮堂。教室和禮堂都有窗戶,但上麵沒有玻璃,使得我們每天都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全校隻有五位教師,其中三位是就地取材的本地人,當然都是農村戶口。另外兩位中,一位來自鄉鎮,一位來自縣城。由於學校沒有夥食團,除了兩位來自城鄉的老師外,其餘的師生每天都必須回家吃中午飯。這樣一來,無論是烈日當空、驕陽似火還是朔雪飄零、寒風凜冽,我每天要在家與學校之間往返四趟,行程達六公裏。
來自縣城的張老師擔任我們一年級的語文老師,同時也是班主任。張老師來到鄉下,是因為家庭成份屬於當時的“黑五類”(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她的丈夫也被安置到與她相隔幾十公裏的一個山區執教。在遠離都市的偏僻鄉村,我頭一次近距離端詳城裏人的容貌,聆聽到外地的口音,就覺得學校是一個有趣、長見識的地方。在我看來,張老師的端莊、典雅和高貴完全是天然的,即使是像我這樣一個剛進學堂的六歲孩童,也能欣賞。一點不像如今那些經過雕飾和包裝的美,隻有專家們才敢恭維。她的住房就在我們教室的隔壁。偶爾從門前經過時,會聞到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在那時的農村,香皂是非常奢侈的日用品,隻有極少數人能買得到或買得起,比不得現在的人,即使用香水也像噴灑驅蟲劑一樣。
當時的課程大概就隻有語文、算數、唱歌、體育以及後來的勞動和寫毛筆字。前兩門課是我的強項,常得到班主任的稱讚。加上自己老實、憨厚,就被認為表現出色,是個不錯的學生。課上沒有學習的壓力,課後也沒有家庭作業,每天上學的心情就像過年似的。完全不像有些大人嚇唬小孩子講的那樣:“上學就如同給仔牛穿鼻子,被繩子套住後,就再也沒有自由了。”唯一覺得有點負擔的是,為了學算數,自己需要準備“小棒”。通常是把竹子的小枝砍下來,選擇比筷子稍微細一點的,將它們切成一樣的長度。大約要裝一百多根在書包裏,才能用它們放心上算數課。
在一帆風順之中,很快就進了二年級。仍然是張老師擔任語文老師和班主任,使用同一教室。我穩中有升的成績和不善言語的表現不斷贏得她的肯定和讚揚,最大獎勵是被她任命為廣播體操的“施令員”。那時,為響應“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的號召,隻要不下雨,學校在每天上午第二節課後,要集中所有的學生在操場上排隊,一起做廣播體操。做體操時,需要一個人站在隊伍的前麵發號施令。這個“施令員”由各班的班主任老師,從自己班上表現出色的學生中選出來輪流擔任。
沒有話筒,更無揚聲器,“施令員”隻能憑自己的嗓門這樣呐喊:“現在開始做廣播體操。第一節,上肢運動,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當喊到第八節也就是最後一節的跳躍運動時,節奏猛然加快,一百多人高頻率地同步拍手、跳躍達數十秒。大家在將身心的疲憊抖落的同時,又激起地上的塵土向上飛揚。那些隨風而起,飄落到人身上的黃沙,隻有等到下一次再做跳躍運動的時候,才有可能回歸大地。
擔當廣播體操的“施令員”,使我在識字後第一次成為“公眾人物”。在當時,那算是相當大的榮耀。客觀地講,在一、二年級裏,和許多同學一樣,基本上處在被承認和讚同之中。所以,我喜歡自己,喜歡班主任老師及其他的人,不曾與人爭鬥,覺得學校是一個有吸引力、很友善的地方。有不少像我這樣的人,既沒有父母的苦心經營,也無老師的有意栽培,憑借好奇、好學的本性,就能取得好的成績。可以認為,隻要沒有外來的敦促、催趕和逼迫,就不會有內在的壓力和心理上的衝突,學生的自信和真誠也就不會失去。
就在我的學習蒸蒸日上,憧憬著更有希望的未來時,忽然間跨進了三年級。我們從原來的小教室裏搬出來,到空空蕩蕩的大隊禮堂的一個角落裏上課。禮堂是大隊專門用來開鬥爭大會的地方。幾年前,我奶奶被人踉踉蹌蹌地推搡到台上挨批鬥時,還沒有到上學年齡的我爬上台去,緊緊依偎在她身邊,直到鬥爭大會結束。禮堂內泥土的地麵被撕心裂肺、捶胸頓足的人們跺得凹凸不平,讓後來的讀書人難以放下一張安穩的書桌。張老師沒有與我們同行,而是又重新去擔任一、二年級的班主任。我們三年級的班主任由一位臨時代課的老師擔任。他是我們村裏的年輕人,也姓姒,且和我屬同一輩份。他的話,我聽得清楚,但是他的課,卻聽不明白。別人說他是茶壺裏裝湯圓──有貨倒(道)不出,意指有才,不過語言組織能力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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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你憶往年中的這一段---我很難過。。。那個年代。。。!
感謝梅姐妹的惠顧。
是的,當感謝,讚美祂從淤泥中把我拉上來。
感謝神,我們能有今天!謝謝姒弟兄分享童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