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還沒正式開始以前,支離破碎的字幕配著讓人心慌意亂的鼓點,打出了幾行字;
"你找到你此生想要的了嗎? 找到了? 你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嗎? 成為被愛的人,在
地球上感受愛" - 雷蒙德。卡佛
這樣的開場白,不能不引起我的主意,因為雷蒙德.卡佛恰好是我最喜歡的作家。雷
蒙德被公認為繼海明威之後美國最具影響力的短篇小說作家, 是“美國的契訶夫”。
他表麵看起來平實簡單的語言,很快會讓你過目難忘,然後在你措不及防的時候,
突然在你的心裏,猛地捅上一刀,讓你血流不已。 (有關雷蒙德的詳情請見我的前
文 - 如何排譴胸中的怒火 - 讀雷蒙德.卡佛的"火")。
電影裏一再提及雷蒙德.卡佛,是因為電影裏的主人公湯姆森 (played by Michael
Keaton) ,正在紐約百老匯排演一場根據雷蒙德的短篇小說集"當我們談論愛情的時
候,你會說什麽?"改編的話劇。做為一個二十年多前曾經靠飾演卡通人物"飛鳥俠"出
名的過氣明星,湯姆森為了挽回觀眾對他的愛,重新感受做為一個人的存在價值,
他投資編導了一出話劇作為他職業生涯中最後的掙紮。但他這場充滿了冒險的投資,
卻是風起雲湧,狀況不斷。
放眼望去,幾乎每個人每件事都出了問題。不確定肚子裏孩子是誰的女友;剛從吸
毒所裏出來又偷吸大麻的女兒;被砸傷威脅要告上法庭的員工;上台不按劇本即興
表演,搶盡風頭的男配角;超出預算,需要靠抵押房子來勉強支撐的戲;以及揚言
要毀了這場戲的大牌劇評人。
戲院後台狹窄得隻能容下一人行走的過道,常年見不門天日的地下室。人在其中左
衝右突,卻看不到前路,找不到出口。無論轉身還是直行,逃不開的鍾鳴鼓響始終
在身後如影隨形,一陣緊過一陣。被無奈彷惶沮喪憤怒包圍的人,如籠中的老鼠,
無處可逃。心中的惶恐絕望將人逼到了瘋狂的邊緣。
其中最為瘋癲的還是湯姆森。人格的分裂使他一麵在明星光環下的自命不凡,一麵
卻對自己能力的極度懷疑。曾代表著自己往日輝煌的"飛鳥俠"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
起,他嘲笑否定著自己,提醒自己不過是別人眼中的笑話。
想遠離的無法逃脫,想接近的無法觸及。被日子攜裹著和自己的理想南轅北轍的同
時,卻又渴望著對自身的救贖。舞台上的真實,生活中的虛偽,彼此交錯混雜在一
起,不知道如何安置自己的湯姆森,更不知道如何麵對自己的妻子和小孩,麵對自
己的事業和愛情。他砸爛台麵一切可砸的東西,咒罵身邊一切可以咒罵的人,卻依
舊無法抒解心中的狂躁鬱悶。他就像一顆隨時會爆炸的氫彈,在毀滅他人的同時,
也正毀滅著自己。
在我看來,故事分兩種: 一種用外在曲折的情節吸引人的注意;一種用內在起伏的
情緒引發人的共鳴。後者關注的不是故事的本身,而是借助故事引發對人,對命運
的一種思考。
當人們談論愛情的時候,你會說什麽? 你知道什麽是愛? 你嚐試過愛的滋味嗎?
當人到中年,反思自己過去曾經做錯的事,走散的人,心中會有什麽樣的感慨?
可能你不願承認,也不敢多想。更可以關上窗栓上門,不介意別人的眼光。但你止
不住夜深人靜,耳邊的聲音對你自身的責問,"我怎麽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影片中無處不在的張力,來源於每一次人和人接觸中,每一句對白中赤裸裸的真實。
雖然長滿了棱角鋒芒的真實紮得人遍體麟傷,但湯姆森沒有選擇回避。他敢於麵對
真實,敢於剖析自身的勇氣,不亞於任何一場戰爭中的英雄。
他尋找著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渴望著別人的認同和愛戴。一路走來,雖然他曾經迷
路,曾經碰壁,但他從來沒有放棄他的尋找和渴望。
在電影接近尾聲的時候,湯姆森孤注一擲的演出為他在報紙的娛樂頭版上掙得了如
下的評價:"湯姆森在不經意間為超現實注入了新的生命。真實和隱喻的血,同時噴
灑在藝術家和觀眾的麵前。而這血,正是在美國戲院的血管中,一直來缺失的東西。
"
我猜,這個評論,就是導演想在電影裏表達的初衷。如果將概念繼續延伸開去,將
評論中的最後一句話中,"美國戲院"四個字換成"人們",也剛好可以用來描述我們
的日常生活。血液,有溫度,有良知,不曾放棄尋找和渴望,還在繼續沸騰奔流的
熱血,可能也正是人們血管裏缺失了很久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