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用墨綠色帆布搭建的帳篷下麵,放了許多白色的椅子。雪兒被安排坐在第一排。
她有點不習慣,眼光有意無意地避開正前方離她十米遠,用淺灰色鋁合金做的大盒
子。雖然那上麵擺了一束她為他買的白玫瑰。
"平時都是你幫我買花,這回也讓我替你買一次花吧。" 她把玫瑰放在棺材上時想。
雪兒堅持這是個不開棺的葬禮,因為她至今不能接受傑克在醫院裏的那個模樣。那
個冰冷扭曲的臉和她記憶中熱情愉快,眉飛色舞,說一句話就能逗笑一屋人的傑克,
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她沒辦法想像,也不願意接受,幾天前還鮮活的生命從此會躺
在一個冰冷的盒子裏,慢慢地生鏽腐爛, 直至最終化入塵土。她此刻更願意相信世
上有靈魂。傑克平時那麽好動調皮,可能這時早已經飛到天上去了,偷偷注視著地
麵上的人們為他的幹枯了軀殼而舉辦的儀式。
雪兒抬頭望了一下,灰白的雲朵很厚,像隨時會因為承受不住重量而滴出雨來。她
必須把自己的注意力從眼前的金屬盒子上移開。這次的葬禮完全是瓊斯安排的。因
為失眠而晨昏顛倒的雪兒,沒有力氣去應付這一切。她不喜歡儀式,也不願意和那
麽多人一起分享她的哀思。在他入地之前的最後幾分鍾,她隻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
和他呆在一起。她可以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發呆,但這隻應該是他和她兩個人之
間的事。
她的身邊坐著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婦,他們很客氣地對著她微笑。做媽媽的還熱情地
從皮包裏拿出孩子的照片來給她看。告訴她,孩子是他們生活中最大的恩賜。哎,
天下所有的父母對自己的孩子都充注了全部的愛。
"可惜,我不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傑克喜歡將雪兒稱為我的小女孩,把她當作一孩
子一般疼愛。他們都還那麽年輕,還沒覺出要往他們完美的愛情中間添加一個小生
命的必要。可惜,他沒有來得及和她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
小孩將會有和傑克一樣的鼻子,眼睛,笑聲或者神態。在她的身邊走來走去,和她
朝夕相伴。孩子會是他和她之間愛的見證,能證明傑克曾經在地球上生活過。
一個頭發全白,臉頰紅潤的老人,徑直走向了前台。台下的人群突然停止了彼此間
的談話。氣氛一下變得肅穆起來。
"今天,來這裏觀禮的都是傑克的親朋好友。我不知道怎麽來安慰你們,減少你們心
中的苦痛。但我要告訴你們,在傑克的肉體離開了我們之後,他創造了一個奇跡。
先聲明一下: 我不是牧師,也不是教徒。我是一位在醫院裏工作了三十多年的醫生。
在幫助病人與生死間搏鬥的同時,見證了許多無法用科學解釋,隻能被稱之為"奇跡
" 的事情。這使我不得不相信,宇宙中有某種高於我們生命形式的存在。不管你怎
麽稱呼他,上帝,天主,阿拉,或是菩薩。那個冥冥中主宰我們的力量,他有著他
神奇的安排。當他關上門的時候,又為我們開了一扇窗。
我以前沒有見過傑克。今天我出現在這裏,完全是因為安娜的緣故。安娜,她是我
的一個病人,一直跟了我七年。在安娜五歲的那年,她被診斷出得了慢性腎衰竭。
一周三次,每個禮拜她都要到醫院來洗腎。我很少見到像她那麽勇敢和樂觀的小孩。
當別的孩子在哭鬧的時候,她躺在床上安靜地看書。那麽多年,從來沒聽見過她抱
怨。她甚至會告訴我說,一切都好。可我是一個醫生,我知道病人的情形正在越變
越糟。洗腎隻能減緩她的症狀,隻有換腎才能挽救她的生命。但從她五歲起,我就
開始幫她尋找腎源。一邊等,一邊眼看著安娜的健康指數一路下降。我不敢確信,
這個堅持了那麽多年的小女孩,還能活多久。
就當我和孩子的父母都要放棄希望的時候,醫院的同事通知我,可能有合適的腎源。
因為一個叫做傑克的男士,在他的駕駛執照上,做出了願意死後捐出內髒的選擇。
現在我想向大家介紹安娜,這個因為傑克的高貴舉動,而重新獲得了生命的女孩。
"
電視機的屏幕上的小姑娘,坐在輪椅裏。雖然看上去很瘦弱,臉上卻是同齡人少有
沉穩和平靜。
"雪兒,我可以叫你姐姐嗎? 因為我覺得我們現在已經是親人了。從我記事起,我
經常得去醫院。但醫生說,因為傑克,所以我以後不用再去醫院了。從現在起,他
要搬到我的身體裏麵,和我一起居住。你同意嗎? 醫生說,我的康複是一個奇跡。
以後的生命,我會好好珍惜。因為它屬於我,也屬於傑克。。。"
如同溺水的人,被救上岸後又蓋上了一條毛毯。一種從頭到腳的溫暖把雪兒整個包
裹住。傑克,用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重現在她麵前。眼淚如從地下噴湧而出的
溫泉,不停,不停地流淌。"我一直都知道,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雪兒回頭,發現瓊斯和他身邊的彪形大漢們,聳動著肩膀,哭得像小孩子。
安娜如天使般純淨的臉,正在屏幕上對著人群微笑。
而此時天上的烏雲背後,透出了金色的光芒。美麗,祥和地掛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