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酒吧夢魘
我發現我處在一個即使在夢裏也不曾去過的場景中。
除了我和我的夥伴之外,這個黑乎乎的房間裏的人們隻有兩種裝扮。一半人的嘴唇
舌頭或者鼻子上係著小鈴鐺,身上每一寸露出來的肌膚上都畫滿了紋身。另一半,
腦後鮮紅的頭發都像被激怒的刺蝟似地一揪一撮地豎了起來,兩側的頭發被徹底鏟
除之後隻剩下青綠色的頭皮暴露在外。
這裏的每個人不是喝著酒,就是抽著煙。沒有空調,從狹窄的側門裏放進來的空氣
都已經被嗆人的香煙味所取代。而比氣味更糟糕的是室內震耳欲聾的音樂,急促高
分貝的電吉它搖滾,像毒蛇一樣鑽入體內,挑撥著陳宿心底的憤怒和仇恨。一把嘶
啞的男聲在歌中尖叫,"他活著,如同生活在末日。從來沒什麽狗屁真理,隻要你一
信,它便拽著你一起沉淪。。。"
我尋找剛和我一起進來的夥伴,Y和H正在吧台忙著叫酒喝,S已經和酒吧裏一個穿著
打滿了鉚釘的皮夾克小夥熱情地攀談了起來。
既來之,則安之。車鑰匙在別人手裏。
今天A去別的項目開會,B去了醫院複診,心情自然而然變得輕快。大夥晚上七點就
散了,從一家燒烤店吃完晚飯出來才九點。
風吹上來,不再是冬天的刺骨,倒是春日裏獨有的慵懶。抬頭看見天空中光潔圓潤
到不像話的月亮,不禁站在停車場裏發呆。組裏的女同事半發嗲半抱怨說,我們從
來沒一起出去玩過。周四晚有Lady's Night, 從手機上找到距離此處不到兩英哩的
酒吧,今晚那裏女士的酒錢隻收一半。我就這樣被幾個女孩拖來了這個鬼地方。
這裏的音響實在太過差勁。含糊不清的高音低音混合在一起從擴音喇叭裏衝出來,
隻能靠提高音量來加強效果。在這裏,想和坐在身邊的人說話,除了扯開喉嚨大聲
呼喊之外別無它法。
從來沒有享受過被女孩買酒的先例,我對Y和H放在我麵前的一杯威斯忌,和另一杯
不知名的雞尾酒有點無所適從。"這是什麽?",我指金黃中夾雜粉紅的酒,朝她們喊。
"Sex on the beach." "Sex on the beach".她們朝我大叫了三五遍之後我才聽明白
她們在說些什麽。
我苦笑了一下,這酒名倒是和這裏粗糙的環境遙相呼應。對於彼此之間無法交談這
一點,似乎完全沒有壞了我同伴們的興致。杯中酒不停的Y和H,就像在辦公室裏帶
上了耳機後一樣乖巧,全神貫注地沉浸到隻屬於她們個人的狂歡中去了。
在第一季度的新項目裏,身邊沒有了X的Y,一下子失去了從前的光彩。那時候心高
氣傲的X誰的話也不聽,但隻要Y平淡地插一兩句,X的氣焰會立刻會低下去順著Y。
但沒了X調皮的陪襯,Y突然變得很安靜。
上周是感恩節,周一我問Y的節日過得如何。Y拿手摸了摸臉,我不確定Y是不是在擦
拭掉到她眼睛裏的頭發,但她口氣中的哀怨卻很明顯。"算了,我哪裏也沒去。如果
要在周日晚趕回這裏,我就算去了,在那裏頂多也隻能呆三個小時。我們家每年在
感恩節都有一次聚會,今年輪到我小阿姨家。住在全國各地的三十五個親戚都去了,
就我一個人沒去。"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無從更改的過去,我拍拍Y的肩。打那之後,她變得更安靜了。低
調到讓人幾乎意識不到她的存在。就像她現在坐在我對過的樣子。兩隻手臂托住她
的下巴,脫下了高跟鞋的雙腳蜷縮在凳子上,整個身體彎成個半圓縮在黑暗的角落
裏,隻有盯著手機屏幕的眼睛在閃閃發光。
H對我,一直是組裏最大的迷。比如她每天穿來上班的衣服,一會是快垂到地麵的麻
袋布往身上一裹而就的鬥篷,一會是用百家衣縫製出來色彩繽紛到讓人眼花撩亂的
棉布罩衣。如果獨自走在撒哈拉大沙漠,或是登在時裝雜誌上,可能會是件很酷的
事,但在被集體關在封閉的會議室裏,怎麽看都有點超前或滯後。
我對她的好感,來自隨她一起帶來小城的小狗。單身的H,出差時沒人照看她那隻才
四個多月的"巧克力",她就開車七小時和它一起上路。白天關在酒店的籠子裏,中
午回去幫它放風。H自豪地舉著手機給我們看她的一排寶貝。五個月前,H先是在街
頭拯救了一隻無處可去的母狗,緊接著八隻小狗狗就出世了。她在網上幫九隻狗狗
找新家找了幾個月,狗狗們被陸續領走了,如今就剩下天生耳聾的"巧克力"還跟著
她。
可能和對狗的熱愛擴大化有關,H拒絕吃任何肉類食物。訂午飯或出去晚餐的時候,
她會一再重申她不吃肉食。惹得B每次都舉著大塊的肉,來回在H麵前晃悠。"好香的
肉。嗯,嗯,好吃,好吃,真好吃。"
H不善言辭,遇到這種情況,會把藏在厚厚鏡片後的眼睛瞪成突出後的滾圓。雖然酒
吧裏的光線很暗,但H的眼睛在今晚看起來更為奇怪。因為那裏麵毫無焦點,隻呆呆
地望著前麵虛幻的某一處,麵無表情坐在那裏好久了。
沒計算過她們今晚一共喝了多少杯,我勉強喝了那個酸酸甜甜的雞尾酒後就沒了興
致,一再望著手表希望可以早點脫身。S上周受了太多驚嚇,被勒令不得和A直接交
談的是她,上網被人偷偷錄影下來的,還是她。所以她絕對有足夠的理由去喝酒。
自從進了酒吧後,S和皮夾克帥哥熱聊中兩人越坐越近,一分鍾也沒過來我們這張桌
子。
而Y和H的狀態更讓人擔心。為了不敗別人的興,我等到十一點半,問身邊的Y和H,
"準備幾點走?"
從她們的臉部表情看,我一定是問了類似"去火星該怎麽走"的奇怪問題,兩個人同
時瞪大了空洞的眼睛望著我。
"你們現在想回家了嗎?" 我隻好進一步把問題簡化。
連她們兩人搖頭的速度也比正常人慢十倍。
"那你們幾點鍾回酒店呢? 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明早還要上班。"
空白,和剛粉刷完的白牆一樣,無動於衷。兩個人完全是一模一樣的表情。
我隻好向發型裝扮如同火星人的調酒師求救,"能麻煩您幫我叫一輛計程車嗎? "
幸好,火星人能聽懂我說的話。他答應車來了叫我。
我們四個是坐H的車來酒吧的。S估計今晚不會和我們同路。Y和H待會兒酒醒了些可
以一起走。
今晚的這個酒吧,還有幾個女孩的反應都有點古怪。我還是自個等的士吧,可以早
點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