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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和梁山伯的結合體 - 觀'霍亂時期的愛情'

(2014-03-09 16:19:18) 下一個
"霍亂時期的愛情"來看,完全是受了廣告的蠱惑。廣告裏是這樣寫的:"一段跨越半個多世紀的愛情史詩,窮盡了所有愛情的可能性:忠貞的、隱秘的、粗暴的、羞怯的、柏拉圖式的、放蕩的、轉瞬即逝的、生死相依的,再現了時光的無情流逝,被譽為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愛情小說”。
 
到作者,更是拉丁美洲魔幻現實主義的大師級人物 -加西亞.馬爾克斯。他一部風靡全球的"百年孤獨",搞得沒看過他書的人跟文盲似的抬不起頭。而"霍亂時期的愛情",正是馬爾克斯在198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完成的第一部小說。
 
如果說看"百年孤獨"是掃盲的必須,那讀"霍亂時期的愛情"卻是讓人卷不釋手的享受。一個曾經高高在上卻又冰冷的雕塑,突然從魔幻的雲層回到現實的地麵,變成了一個有七情六欲,有弱點有疑問的凡人。長達半個世紀的愛情,因為歲月長久的稀釋和曆煉,曾經的激情和哀怨,轉化成哀而不傷,樂而不淫後安靜的沉思。舒緩寧靜的筆法如同午後的陽光,在地麵上一寸一寸緩慢地移動。不因書中戀人焦急等待中的煎熬而加快,也不因春宵一刻的銷魂而放慢腳步,作者固執地按照他不疾不緩的節奏,講述著半個多世紀前,在加勒比海的某處港口,發生的一個愛情故事。
 
故事情節非常簡單。在書的前半段中,一個窮小子愛上一個富小姐,男孩瘋狂地寫情書,女孩因為不肯供認情書的出處而被勒令停學。由於女方家長的阻攔,熱戀中的男女不得不兩地分離。正當讀者為這一段來之不易的愛情感動,並預見到梁祝般的殉難即將臨近時,故事卻發生了顛覆性的轉變。大師筆下的顛覆,也不光表現在情節的走向,更多的是從觀念上對傳統意義上所謂愛情,性愛和婚姻,重新做出的定位和考量。
 
首先是人物,一般愛情小說必不可少得有個相貌堂堂,或是才智出眾的主角。而我們見到的男主角卻是一個無所事事,成日在流浪街頭的窮光蛋。按女主角表姐的說法,“他很醜,而且可憐兮兮的,跟挨了揍的狗一樣謙恭,但他身上洋溢著愛"。
 
拋開外表不談,在出了名的情聖情種裏,被人暗地裏羨慕的西門慶,之所以沒能在愛情上企及梁山伯的高度,多少和西門缺乏對愛的忠貞有關。但大師手下的男主角-費洛倫蒂納.阿裏薩,卻偏偏是集西門慶和梁山伯於一身的人物。
 
曾經為自己的初戀情人守身如玉的阿裏薩,當費爾米納改嫁他人之後,"他開始幹著夜間無主小鳥的勾當,幻想借此來減輕失去費爾米納的痛苦。到了後來,已經說不清他絕望地發泄淫欲的習慣,到底是出於心理的需要,還是一種生理上的惡習了。"
 
從第一次為他的風流韻事做記錄以來,五十年之後,阿裏薩已經積攢了二十五個本子,對六百二十二條較長戀情的記錄,還不包括那無數次的短暫豔遇。其中有披著黑紗守孝的中年寡婦,從瘋人院溜出來的冷麵殺手,在婚禮前一周未婚夫拋棄的老姑娘,十四歲寄宿在校的學生。
 
但放浪形骸的生活,似乎並不妨礙阿裏薩對愛的執著。當"阿裏薩在大教堂的庭院裏看見懷孕六個月、儼然一派上流社會太太模樣的費爾米納的那一天,就下了爭取名氣和財富以便無愧於得到她的堅定不移的決心。他甚至不顧她已是有夫之婦這個障礙。。。他決心既不著急也不張揚地等待,一直等到世界的末日。"
 
事實證明,這一次漫長的等待,一直持續到五十一年九個月零四天之後。在費爾米納成了未亡人的第一天晚上,阿裏薩向她再次表白了他的矢誌不渝和永恒的愛情。半個世紀以來,阿裏薩內心一直把自己定位成費爾米納的終身伴侶,但事實上卻一天也沒承擔過夫妻生活的枷鎖。他雖然有無數個情人,但卻用 "隻要心中維持著永恒的愛,床上的任何舉動算不上不道德"的言論為自己開脫。
 
大師以細雨潤物的高超筆法,使讀者沉溺於故事起伏的同時,見證著這個西門慶和梁山伯荒誕結合體的誕生,成長和衰老的過程,並對他開始生出某種程度的理解和親近。
 
而在阿裏薩傾心相交的費爾米納身上,似乎也缺乏值得歌頌的品質。除了美麗女子高傲和虛榮的通病之外,由於費爾米納對自身的過於關注,使她很容易忽略他人的感受。
 
分離三年後不經意的重逢,當費爾米納發現眼前的情人,和信中熱情洋溢的對象不相吻合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受了騙。於是"她把手一揮,把他從自己的生活中抹去了:‘不必了,’她說,‘忘掉吧。’"沒有留下任何解釋和眼淚,隻用幾個字,她就輕而易舉地把三年多來的生死相許一筆勾銷了。
 
對於費爾米納的為人,阿裏薩的情人毫不客氣地評論說,"通過和一個她所不愛的男人的婚姻關係而得到的施舍,這是當婊子的最下賤的做法。"
 
但也正是男女主角身上的不完美,和他們的疑慮掙紮和犯下的錯誤,更真實地反映出現實中人們在情路上曾經有過的體驗。有了貼近生活的人物,大師便可以借助他們的口舌描繪了自己在晚年對男女關係,對愛情,婚姻以及關於人生的思考。
 
對性愛,阿裏薩是這麽概括的。"世界上的人分成兩大類:會嫖的和不會嫖的。他對後一種人采取了不信任的態度。對這些人來講,越軌行為仿佛是不可思議的。他們把男女之間的那些事看得神乎其神,仿佛是他們剛剛發明的。相反,經常幹這種事的人,活著就是為了這個。他們心安理得,守口如瓶,因為他們知道,謹慎關係著他們的生命。他們不談論自己的豪舉,不委托任何人牽線搭橋,裝做對這事漠不關心到了極點,甚至落得個性無能,或者性冷感的名聲,他們也無所謂。"
 
對於婚姻和愛情,費爾米納和她日後高帥富的丈夫(烏爾比諾醫生)分別是這樣看待的。
 
"當烏爾比諾醫生的追求,從來不是以愛情的語言來表達的。奇怪的是,作為一個天主教徒,他隻向她奉獻塵世間的東西:保障,和諧,幸福。這些一旦相加,也許等於愛情,近乎是愛情吧?但是,這些又不是愛情。這些疑慮使費爾米納心亂如麻,因為她也並不堅信愛情是她生活中最需要的東西。"
 
"烏爾比諾醫生不承認和妻子衝突的根源是家庭中缺乏和睦氣氛,他認為那是婚姻的本質造成的:婚姻是個隻有靠上帝的無限仁慈才能存在的荒唐的創造。兩個還不大了解的人,相互之間沒有任何親緣關係,性格不同,文化程度不同,甚至連性別也不同,突然就要在一塊兒過日子,在同一張床上睡覺,共同麵對兩種大相徑庭的命運,這是有悖科學常理的。"
 
沒有對性愛的嘲諷,也沒有對愛情的歌頌。大師把隱密的情愛曝曬在大庭廣眾之下,像討論
股票市場,或者國際形勢那樣把這些密而不宣的話題拿出來品評論述。其目的顯然不光是娛樂大眾,還是一種對生命的記錄和反思。
 
對於愛情,大師還在前麵小心地加了一個定語,"霍亂時期的"。雖然書裏多次提到過貧困,病患和戰亂的時代背景,但其中更暗藏著對愛情的譏諷。
 
還是少年的阿爾薩因為愛情的挫折而"腹瀉,吐綠水,失去了辨別方向的能力,還常常突然昏厥。這些症狀不象是愛情引起的身體失調,倒象是染上了可怕的霍亂"。此後書中就常用霍亂來暗指愛情的病態,和隨之滋生開來的罪惡。
 
自詡是詩人和情聖的阿爾薩,四處散播的風流,先後讓一個有夫之婦和不明世事的花季少女悄然謝世。對此,阿爾薩或多或少有過煩惱。不過不是對於丈夫或怨女索命追魂的擔心,而是深怕這些事傳到了費爾米納的耳朵裏,會白費了他這些年偷雞摸狗而小心保護下來的名聲。
 
阿裏薩矢誌不渝的愛情和身體縱欲之間的悖論;擁有數之不盡的情人和高貴嬌妻共存的理想;對自身行徑的委婉開托和世人冷酷嘲諷之間的平衡;這一切,在現實世界似乎都難以實現。
 
五十一年後,阿裏薩對七十二歲的寡婦的愛情,隻有藏身於一艘獨立於世外的郵輪上,才能轉變為現實。擔心這樁情事可能引起的醜聞,於是船長在阿裏薩的授意下,升起了一麵向代表霍亂流行的黃旗,護送著病態卻纏綿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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