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猴的區別 - 電影“無人區”

很多電影的廣告詞裏標榜說這片子能讓你笑到肚子疼。結果真去看了，能勉強笑出一兩聲就不錯了。隻有2006年，寧浩導演的"瘋狂的石頭"是一部真正能讓我從頭笑到尾的電影，情節的緊湊和頻出的笑料，中間少有能讓腹肌休息的時候。可笑的是，當我想向別人推薦此片的時候，被反問一句，"這電影說什麽的?"， 我竟然撓撓頭皮，說不出個所以然。"就是大夥兒搶一塊石頭。。。"其它的，實在是太複雜了，千回百轉，跟個迷宮似的，誰說得清是怎麽繞出來的。光顧著傻樂了。

 

時隔七年之後，(中間包括了四年禁演的時間)，寧浩又一力作，"無人區"終於露麵了。還是他特有的說故事的方式。普通電影的典型敘事方式是按時間發展為順序的“單線思維"，再複雜些的可以用"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思路。而寧浩的"無人區"，卻是諸人諸事各種合力，相互影響，互為因果，在南轅北轍中的撕扯和角力的最後結果。

 

雖然前後兩部作品都充滿了黑色幽默和撲朔迷離的轉折，"瘋狂的石頭"可以讓人笑不停。而"無人區"卻有本事讓人一路憋悶著，別說哭不出，就是連大氣也沒法喘上一口。

 

在這個複雜曲折的故事情節中，主要角色並不多。

 

在黃沙滿天的戈壁荒野中，一個是為了名利遠赴西北為疑犯辯護的律師(徐崢扮)。律師的客人， 一個腿上綁著鐵箍，麵無表情，以盜獵販鷹為生的獵人。獵人的馬仔，一個剃著光頭，時常用轉輪手槍對著別人的腦袋的痞子(黃渤扮)。和一家名為"夜巴黎"加油站中，將一箱油賣到一千五百元的黑心老板，以及被抓來強迫賣淫的小姐(餘男扮)。

 

故事從律師打贏的一場官司開始。律師幫盜獵者無罪開釋的同時，開啟了滿載著災難的潘多拉之盒。勝訴後的律師正準備返城召開新聞發布會，卻發現他的客人無法付清餘款，於是拿盜獵者的一部紅色房車抵債，躊躇滿誌地開著新繳獲的房車上了路。

 

在文明世界裏如魚得水的律師，在開上前後五百裏無人的公路幾分鍾之內，很快體驗到了野蠻和文明的碰撞。律師的紅色房車被一輛破舊龐大的卡車攔住了去路。繞，繞不過去。打喇叭，沒有反應。好不容易強行超速成功，很快又被大卡車追上，從卡車上投擲過來的啤酒瓶，把房車前方的擋風玻璃砸了個稀爛。而讓人視野模糊的玻璃，又引發了一場車禍和後麵一連串的災難。

 

無人區內，隻需要一個發怒的啤酒瓶，便能輕而易舉地打碎了律師所熟悉的文明世界中的遊戲規則。此後情節一路急轉直下，如崖邊自由落體的岩石，誰也阻擋不住。

 

每當情形糟得不知該如何收場時，情節又會突然往意想不到的方向開始偏斜。心懷鬼胎的各路人馬之間，因利益和困境而結下的同盟或生出的反叛，讓複雜多變的形勢在轉瞬間顛倒逆轉。眾多的不確定因素，甚至連啤酒瓶，打火機這樣的小物件，也隨時能決定人在下一秒的生死。原本身陷絕境的見到了柳暗花明，已經僥幸逃脫的又再次踩入了死亡的陷阱。一個接一個的轉折， 如同武林高手之間的招式層出不窮地撲麵而來，逼得人喘不過氣。

 

深陷其中的觀眾至此除了繃緊了神經盯著屏幕，隻能被緊張快速的節奏一路推著往前。血腥和罪惡，金錢和美女，在百裏無人的西域舞台上，彼此糾纏搏鬥，直至腐朽死亡。

 

僅憑以上這些因素，加上寧浩，徐崢和黃渤的號召力，已經是票房過億的保證。但導演和製片的雄心似乎並不止於此。因為電影中傳遞的信息量，遠遠超過了傳統西部片懲惡揚善所涵蓋的範疇。

 

開篇明意，影片的第一句說，"這是一部關於動物的電影"，而之後講述的卻是人和人之間爭鬥。 連同電影的標題"無人區"，除了設定了地域標誌，無不充滿了對野獸凶猛之現實生活的嘲諷。

 

整部片子，隻有開頭幾十秒內對於猴子的一段議論對主題有所泄露。律師在畢業前，和他學校裏的老師有過一場辯論。人，不同於猴和獸，終於進化成為了人，"是因為人學會了用火，還是因為人放棄了自私"?

 

這樣哲理性空洞的辯論，在課堂上，通常誰也難說服誰。而當律師在文明社會中奉行的一套在駛入沙漠戈壁的兩分鍾內失效之後，他不得不開始他的反思。

 

在艱苦的環境中，為了生存，弱肉強食雖然是天性，但那終究隻是獸。人之所以成為萬物之靈，學會用火隻是第一步，更關鍵的在於後來用火做了些什麽。如果因為有了火，而放棄了飲血茹毛的野蠻，生了良心，多了尊嚴，長了理智，分得出有所為和有所不為的區別的時候，猴進化就變成了人。但如果用火造了利器，自此恃強淩弱，塗炭生靈，便又退化成了獸。兩者的區別就是一己之私。

 

通常意義上的西部片，除了殺人越貨的匪徒，必不可少的是一個深明大意，果敢堅強的大英雄。而"無人區"卻高明地走出了俗套，讓一個自私狡猾，甚至為了自保，可以做出"情節惡劣，影嚴重"壞事的俗人，一步步為形勢所逼，逐漸轉變成了一個英雄。

 

沒了文明的遮擋，人和獸的區別，在前後五百裏的戈壁荒漠中顯得格外突出。獵人眼中隻有利，凡擋了他財路的人，都可以冷血地除去。對獵人的連番殺戮心生寒意的同時，律師對他的人生做出重新定位。

 

在沉默對峙中，律師和獵人間發生這樣的一場對話。

 

獵人:"我賣我的鷹，你賣你的書，我們是一樣的。"

律師:"我覺得我們不一樣。"

獵人:"對，你是吃素的。我是吃肉的。

 

到了電影的高潮部分，當律師得知女主角有危險，原已逃出生天的他，意無反顧地再次衝入險境。銀幕上黃沙滿天，落日鮮紅，律師像真正的英雄一樣在荒原戈壁中縱馬馳騁。高亢振奮的音樂一掃電影原先的陰鬱壓抑，男主角也終於完成了從唯利是圖的獸到舍身取義的人之間的進化。

 

正所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在一部充滿諸多元素的電影裏，觀眾可以依據自己的喜好去消化吸收。無論這電影是否對你胃口，無可否認，"無人區"是一部勇敢的電影。冒著被四年禁演的風險，還是不肯放棄獨特鮮明的個性，還在做著人獸區別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