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篇 - 回到媽媽的肚子裏

臨睡前，小寶把嘴貼在我的耳朵旁邊，對我說了一句讓我不知該如何應對的話:"媽
媽，我想回到你的肚子裏去。"

如果，你知道小人那天經曆過什麽，對他現在冒出這樣的話，你可能會覺得情有可
原。

那是孩子上幼兒園的第一天。而送他去幼兒園的不是我，是小寶的爸爸。

據外婆說，她送我去幼兒園的第一天，我的四肢像八爪魚一樣黏在她身上，抱緊她
的脖子，怎麽也不肯下來。被拔鬆了左手，還有右手抓著。雙手被拉開了，還有雙
腳環抱著。直到走到了幼兒園門口，哀求和眼淚也無可挽回之後，我獨自站在幼兒
園的門牆內高聲哭喊了大半天，任誰勸，也不聽。

我不想再經曆一次這樣的場麵。所以把我和小寶的告別儀式簡單地結束在車庫裏。
從幾個月前，我就開始告訴寶，等他再長大些，他要去一個有很多小朋友陪著他玩
的地方。可當這一天真的近在眼前的時候，他開始一再表示，"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 ，可我還是手腳利落地把小寶綁在後座的安全帶裏。雖然，在上車前，他還盡量
保持若無其事的勇敢，可一走到車門邊，寶的眼睛裏卻隻剩下哀求。他抹去自己的
眼淚，"短一點，短一點。"他催著我，意思要我早一點去幼兒園接他。

"送孩子的時候，你要幹淨利落些。不要一次一次不舍得地和小寶去親吻，告別。他
每次看見你走了來，來了走，那等於在他傷口上來回拉扯地折磨他。到了幼兒園，
把他一放下就走。" 說起來簡單的事，我卻知道自己做不到，於是在出門的時候一
再叮囑著孩子他爸。

等到我下午忙不迭趕去幼兒園接他的時候，小寶對我居然保持視而不見的架式。他
一個人縮在大教室的一角，低著頭繼續搭他的積木。"我還想呆在這裏。你走吧，你
把我一個人放在這裏，你走好了。"

雖然小寶好不容易被我拉回了家，但回來之後他的臉一直就此僵著。直到臨睡前，
在床頭燈被關了以後，他對我輕聲說:" 媽媽，我想回到你的肚子裏去。"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裏早已經變平了。但正當那裏鼓漲到比籃球還大
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了躲在那裏麵的小寶。

在醫院超聲波的屏幕上，雖然隻是模糊的黑白影子，但多少有了輪廓。身體蜷縮著，
幾乎全是腦袋，圓圓地向前衝著，連上麵突起的鼻子也是圓的。雖然看不清五官，
他但已經是一個手腳心肺俱全的小人了，而不再是模糊一團的不明物體了。
 
小寶居住的環境像是溶洞。上下黝黑一片的懸崖峭壁上，橫向生出了一個小洞，他
就心滿意足地躲在他自己的洞穴裏，踢腿伸手的，二十分鍾裏幾乎就沒停過。高興
的時候，還波波地在羊水裏吐幾個小泡泡。
 
檢查的時候，醫生讓我咳嗽兩下。沒想到小人居然應聲顛倒，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空
身翻。我再咳，他再轉。一個碩大的腦袋，拽著鬆跨跨的小胳膊小腿，天旋地轉搗
騰得和皮影戲裏翻跟鬥的孫悟空似的。
 
我立刻擔心了。”醫生，醫生，我常打噴嚏，想忍也忍不住。那寶寶在肚子裏豈不
是時時要地震了?”.
 
眼前的情形突然讓我切實地明白，做為孩子的母親，我已經成為小寶生命中的天。
隻有天放晴，地上才會有光彩。一旦天轉陰，地上就會風雨交加。我的存在對這個
脆弱的生靈而言，會是他全部的支撐和源泉。從此，我的呼吸將帶給他氧氣，我的
食物將傳給他營養。而我和小寶的生命，從今以後會血肉相連，息息相關，直到永
遠。

我抱緊了小寶，拍著他的背脊， "寶，你是從我肚子裏掉出來的肉。這一點，是怎
麽也不會變的。所以，你要記住，以後不管媽媽在哪裏，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永
遠會愛你，這一點，你無論如何不要忘記。"

寶在黑暗裏，模糊地"嗯"了一聲。

"可是媽媽再愛你，也沒辦法讓寶寶在媽媽的肚子裏呆一輩子。但媽媽會一直幫你，
直到小寶有了獨立生存的能力。寶，你記不記得你上過的遊泳訓練班，"，我指了指
牆上小寶三歲時從遊泳俱樂部裏得到的第一張浮水證書，"教練是怎麽說的? 越害怕
的人，越學不會遊泳。越擔心往下沉的人，越浮不起來。"

"記不記得，你那時一想到遊泳就害怕，可教練將你一把扔在水裏。。。雖然也吃過
水，但教練一直都在你身邊保護你。教練教你，把手枕在頭後麵，就像躺在床那樣
放輕鬆些，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我就真的浮起來了。我還會遊泳，遊得比媽媽好。"

"對呀。所以寶寶隻要勇敢地去嚐試，你會發現遊泳其實一點也不難。去幼兒園也是
一樣的。剛開始，你可能會怕。但你很快就會發現幼兒園裏有很多要好的朋友，有
很多好玩的遊戲。"

"可我為什麽要去幼兒園呢?"

"你學會了遊泳，你現在下水就再也不怕了，可以到處遊來遊去。你去學校學會的東
西，可以讓你以後在地上自由地走來走去，什麽也不必懼怕。"

小寶似懂非懂地看著我，"可是，我還是想去媽媽的肚子裏呆一會兒。"

"好吧，就一會兒。" 我讓小寶把頭枕在我身上，拍打著他入睡。